只见阴阳伞盖之下,傲立一名八尺大汉,体魄如山,单手持棒,面上带一顶垂纱斗笠,将五官牢牢遮住。
脚下还倒了一圈道士,正狼狈不堪的爬起身,都是刚才想阻止大汉时,被其随手打倒。
苗道润脚下一停,回头望来,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冷笑道:“原来是你这个丧家之犬,不思藏头露尾,还敢招摇过市,真是活腻味了不成!”
斗笠大汉道:“某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赵王世子与金刚寺圣子,前往天香湖超度冤魂,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这牛鼻子老道拦路行凶,才是好没道理,某家路见不平,所以才出手相助。”
完颜康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完颜合达,不禁向子聪目露询问之色。
子聪轻轻点头,低声道:“等一下打起来,咱们就走。”
完颜康却道:“且慢,老燕跟和尚怎么办?”
只见燕山奴已被侍僧们搬到一边,就地包扎伤口,地面流了一大滩血迹,而海云法师闭目跌坐,面如金纸,显然也伤得不轻。
子聪看了两人一眼,道:“伤不致死,对方的目标只是你我,我们走了,他们才更安全。”
完颜康忍了一忍,虽觉得是这个道理,还是忍不住道:“难道洒家就只能这样一路,看着别人拚命吗,便是这样到了天香湖,还有什么脸面替那些冤魂讨公道。”
子聪皱眉道:“这种关头,退一步便万劫不复,一路死伤的都是我大金刚寺之人,我都没说什么,你耍什么妇人之仁。”
完颜康不由语塞,面色变幻几下,咬牙道:“好,走。”带头便往前走去。
这时完颜合达与苗道润已交起手来,两人都是当世难得的高手,剑如流星,棒似山岳,打得十步之内山崩石裂,劲气狂飚。
所幸两人都没有牵扯无辜的意思,尽量把战场圈在城墙之下,打得兴起时,双双纵身,登墙走壁如履平地。
棒劲剑风针锋对垒,连城墙的青砖都打出一串串凹坑,城头上的守兵更是吓得连忙鸣号示警。
“妖道助纣为虐,老天都看不下去,派来大侠相助,大家还等什么,跟世子一起去天香湖,替那些屈死亡魂,跟老天爷讨个公道啊。”
随着完颜康一动,所有围观百姓都下意识往前拥去。
子聪再振臂高呼,一众白衣侍僧恶狠狠上前开道,前方道士们失了主心骨,都不知何是好,被侍僧们左右推搡开,砸烂旗幡,莲座,经帐等物,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
让完颜康和子聪走过去,随后百姓们再往前一跟,便如滔天大浪汹涌而来,把道士们抛了几个跟斗,便淹没得无影无踪。
此时若是用鹰隼之眼,从空中下望,便见人群如巴蛇卷尾,随着完颜康前进,在身后越卷越大。
虽不至于铺天盖地,但明显气候已成,让附近的监视者们看得个个惊心不已,赶紧飞马传书,报至背后的各家主上。
仍是之前那座山亭,先前那名文士脚步匆匆,去而复返,进得亭时,只听几位大人争论正酣,几乎快要撕脸了。
“说什么表外甥,谁不知道那就是你跟表姐的私生子,这么大的买卖,你想一个人独吞吗?”
“你那小妾不知给你戴过多少顶绿帽子,在座谁不知道,她家的人你也敢用,你愿意替人作嫁衣,可别拉上我们。”
“实在不行,大家一人一股,每家派个人来,互相盯着,谁也不好伸手。”
“每家派个人?你就说谁家有老实人吧,弄一群老鼠过去,天大的买卖也要被吃垮了,不如从外面请人。”
“这个主意不错,干脆找个棒槌来背锅,出了事甩得也方便。”
满座都三品起步的衣冠大人,争得面红耳赤,如同菜市场一般。
只有竹翁独自闭目假寐,直到那文士在耳边轻声说完,才睁开眼来,喝道:“别吵了。”
喝罢众人,那竹翁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又看了看远处。
最后道:“不能等了,再继续下去,怕真要出大事,叫那些人出手,做俐落点,哪怕事后收拾起来麻烦,现在也不能让他们活着到天香湖。”
文士点头,准备前去传令,竹翁又喊他道:“赵王府那边,进行的如何了?”
文士道:“那边是赵大人亲自在处理,还没有回话。”
竹翁道:“派人去催一催秉文,身为长辈,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成何体统。”
文士领令而去,竹翁这才转回身,看着不敢说话的诸人,冷哼一声道:“一个人选都拿不出来,还要我这个老家伙操心,算了,我作个主吧,我府上有个随我多年的老家人,小儿子今年才二十岁,正在学做生意……”
在座诸人面色难看,暗骂老东西又当又立,却俱是敢怒不敢言。
“世子来了,世子来了。”
菜园子附近的百姓翘首以盼多时,看见个影子,便蜂拥往前挤去。
完颜康和子聪身边的侍僧们被迫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圈子,尽力把百姓们阻挡在外,边走边扯着嗓子大叫:“不要挡路,不要挡路。”
完颜琴在阿尺和公孙止两人的保护下,挤在里层,一边抗着如山的压力,一边抓着阿尺的手,激动道:“古之豪杰,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响应,万民景从,你看是不是跟这一样!”
阿尺心想:“怎么听着跟造反似的。”
不过看着完颜康一袭白袍,在人山人海中闲庭信步的模样,也不由心生异样之感,赞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旁边的公孙止则不屑道:“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换个人上去,谁都可以取而代之。”
立时惹来完颜琴怒目而视,一拉阿尺道:“走,我们再往里去一点。”
阿尺点头,运起内力,带着完颜琴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一路往前。
刚挤到前面,忽听有人道:“世子,救救我的孩儿吧。”
只见一名妇人怀抱襁褓,低头钻过侍僧们的封锁,扑通一声跪倒在完颜康面前,连连磕头:“世子,救我孩儿,救我孩儿。”
众目睦睦之下,完颜康脚步一停,子聪跟上来,低声道:“小心有诈。”
扭头示意,便有名侍僧上前道:“怎么回事,我来看看。”
伸手要去接襁褓。那妇人眼中寒光一闪,忽然将襁褓一扔,骂句:“看你妈的个头。”袖中抽出一把短剑,便要往完颜康扑去。
哪知面前侍僧大喝一声,不顾刀兵,一把抱住她就压在地上撕打起来。
“杀妖人!”便听人群中此起彼伏传来大喝,十余人越众而出,手持刀剑向完颜康和子聪杀去。
立刻被侍僧和武卫们拦截下来,附近人群又开始惊慌闪躲,此时人群体量已相当庞大,这一乱起来便有人被推踩在地。
哭嚎叫喊声刚起了个头,子聪忙叫道:“大家不要乱,世子有天神保佑,跳梁小丑,根本破不了他的金身。”
猛的纵身上前,赤手空拳拍在一名杀手胸口,那名杀手微微一愣,初还觉得他掌上无力,随即心口一疼,便软倒在地。
子聪不着痕迹将匕首缩进袖里,一指杀手喝道:“大家快看,冒犯神灵,天打雷劈。”
话音未落,便听轰的一声,杀手胸口炸开一团火光,便熊熊燃烧起来。
这一下果然有效,周遭人群顿时停下动作,惊疑不定的看来。
连那些杀手也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又有两个人影跃入场中,各自手持宝剑,砍瓜切菜般将众杀手杀了个干净。
其中一人正是阿尺,她刚把完颜琴护在旁边,见有可乘之机,立刻挥剑出手。
刚杀到一半,忽见身边多出一人,同样在斩杀杀手,赫然正是公孙止,心中不由一颤:“原来止弟早认出我了,所以出手帮我。”
转眼间剩下数名杀手俱命丧两人剑下,阿尺满心欢喜,正要跟公孙止相认,却见公孙止抱拳朝子聪道:“圣子,我来了。”
子聪点头道:“跟在后面。”
公孙止应了一声是,回头又满脸得意,招呼完颜琴:“小姐,你快过来。”
完颜琴早跑了过来,本想到完颜康身前,一个阿字还没喊出口,便有两名侍僧交叉伸手拦住。
肩头红鸟顿时翎羽贲张,想要发作,完颜琴连忙伸手安抚。
完颜康自是看到两人,却不好打招呼,见情况稍稳,便要继续大步向前走。
此刻人越来越多,心中压力也越来越大,只想早点赶到天香湖,把计划进行下去,若再惹出别的乱子,就实非本心之所愿了。
这时有一名杀手受伤未死,爬起身准备扒开人群逃跑,忽然人群中有人叫了句:“竟敢刺杀世子,他一定是奸臣派来的!”
那杀手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拳打在脸上,又被扯倒在地,无数双拳脚铺天盖地打至。
连惨叫声都没发出,顷刻间便被打成一团肉酱。
完颜琴离得近,吓得尖叫躲闪,阿尺连忙过来将她护住后退。
完颜康也是一愣,眉头深皱便要开口,子聪站在身边,一把扯住他,急声道:“快走。”
一边高喊:“世子起驾,大家跟上。”一边拽着完颜康往前走,只是脚步隐隐加快,显然内心也绝不轻松。
殊不知人心如火,岂可轻易亵玩。
首先天香楼一案,影响着实太大,朝庭百般遮掩,老百姓们又不傻子,个个心中都在抱不平,只是势单力孤,只好一昧压抑,时间久了,自然便会麻木。
却在这个关键时候。完颜康这魔星跳了出来,拿着前世的山寨经验,来办现世的国家大事。
本来也稳了一手,还晓得拉上大金刚寺作保,那子聪虽然天资聪慧,囿于经验见识,也没预估足其中的危险。
又有耶律楚材等人,个个精明强干,按照小王爷的吩咐,这三天来推波助澜,把舆情造得足足的。
如今借势爆发,群情汹汹,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已非任何人一己之意可以轻易扭转。
如今别说他自己压力大,外围关注者压力比他更甚,各种最新的消息指令便如雪片般在暗处飞散。
哧的一声,血光爆射。完颜合达终究重伤初愈,一百招后,败在苗道润剑下,斗笠被挑飞,单膝跪地,胸口衣破血出。
苗道润也气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定,见海云与燕山奴都带伤围了上来,冷笑道:“你们一起上,本座又有何惧。”
正要再动手时,忽然一骑快马奔来,马上一名内侍大叫道:“苗天师,不要打了,圣上有旨,圣上有旨。”
苗道润一怔,收剑而立,待那内侍跳下马奔过来,喘着粗气道:“圣上口诏,让天师速去贴身保护赵王世子,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啊!别说苗道润了,完颜合达,海云和燕山奴也当场目瞪口呆。
苗道润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竟冒大不韪又追问一遍,得到同样答复后,才面如锅底,骂了一句:“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赶紧找马去往前追,完颜合达三人也随后跟上。
山厅之上,竹翁终于大怒:“只是杀两个无足轻重的毛头小子,便吓得他们畏手畏脚吗,你再去传话,让他们放开手脚,出了任何事,都有老夫一人承担。”
传话文士面露难色:“竹翁,他们真的不敢动手了,连钱都退回来,只说万一激起民变,背不起这个责任。”
“放屁!”竹翁破口大骂:“什么民变,有老夫坐镇,国家社稷稳如泰山,哪个刁民敢变。你告诉他们,不赚我的钱,以后就不要想在中都赚钱了。
不,你就直接问他们,是不敢得罪那些刁民,还是不敢得罪我党怀英!”
文士正要走,竹翁又道:“再去催赵秉文,叫他绑个妇人,磨磨蹭蹭,还想不想进步了!”
文士满面惶恐,低头而退,竹翁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怒从心来,一把将杯子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扭头看向被吓得呆若木鸡的诸人,怒道:“还愣什么,议事。”
诸人都是身子一抖,慌忙开始说话。
“副都御史段某某,占着茅坑不拉屎,几次请托都不给情面,此次吏部大察,一定要把他搞下去。”
“彬州知县薛某某,清正廉明,素有政声,此次进京送的礼物也非常丰厚,孝心可嘉,可以提拔。”
赵巧兰独自离开赵王府,手中捏着一纸信笺,心情忐忑的来到附近的一座背街小巷,正在巷口张望时,便听一个温和声音道:“巧兰侄女,你来了。”
只见一名身穿兜帽头篷之人从巷子尽头走出,来到近前,将兜帽一掀,露出一张温文儒雅,笑容和煦的面庞。
赵巧兰咬了咬嘴唇,向前道:“巧兰见过叔爷。”
那人伸手虚搀,道:“不必多礼,我跟你父亲虽是叔侄,但早出五服,实是兄弟相交,你叫我一声秉文叔就行。”
赵巧兰闭嘴不肯接腔,那人微微一愣,向后看了看,便叹口气道:“看来你是不愿听为叔的话,没把赵王妃请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