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路上,完颜康问那石天羽:“石秀才久在本地,可否为洒家解释一下,这些流民贼寇,究竟是因何而起?”
石天羽道:“世子有所不知,这山东之地,由来地广人稠,多有山泽之利,便有奸民偷机取巧,啸聚一方,不服王化,此风由来已久。
前朝末年,就有剧寇宋江,率领三十六家大贼,霸占了郓城县边上的梁山水泊,攻州破府,声势浩大,官府屡兴征剿,都被其仗着水泊之利抵挡过去。
由是民间不法之徒,皆以其党羽自诩,在地方上兴风作浪,百禁不止,害得百姓苦不堪言。”
完颜康提缰之手暗暗紧握,道:“洒家也听过宋江其事,听说此人素以忠义自诩,后来还受了朝庭招安,为国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
石天羽哈哈笑道:“此必说书人口吻,贼就是贼,一日为贼,终身为贼,便侥幸受了招安,一身贼皮贼骨贼心贼胆,焉能与朝堂大臣并列。
不过是当成马前卒,看家犬,扔点骨头,支使其反咬同类,待年老体衰,牙缺爪残之时,再拿之便易如反掌,此衮衮诸公思虑深长,故为欲擒故纵之计也。”
完颜康眼珠转动,几乎想要抽出风波杖,一杖将这酸秀才打死,强忍怒气,岔开话头道:“那霍天仪又是何等人,竟惹得这许多贼寇追随,死后还要受那样酷刑。”
石天羽道:“霍贼原是庄户出身,因为素习武艺,得乡民推崇,奉为保正,却不想此人竟是个包藏祸心的,不思为百姓谋福,反而仗此横行乡曲,交游亡命。
连官府粮税都敢私自截留,视王法如同虚设,将治下弄得民风刁钻,污烟瘴气。
有乡老恶其为人,好言劝其改过,反被他一拳打死,抢了家产,带领一帮恶党潜逃在外,欲学那梁山贼寇自立为王……”
完颜康听他左一声贼,右一声贼,实在按捺不住,抬手往前指道:“秀才,你看那是什么?”
石天羽不防有他,抬眼看时,早被完颜康叉开五指,照马屁股狠抽一记,顿时惊起马来,大呼小叫往前窜去。
看得完颜康哈哈大笑,耶律楚材见状,策马上前,道:“世子怎这样让他走了?”
完颜康自信道:“走不了。”提缰往前便追,胡沙虎连忙带领亲卫紧跟在后。
石天羽马术不精,连叫救命,摇摇晃晃奔出一箭之地,被完颜康追上,抬手拉住缰绳,拢回马头,笑道:“秀才大言不惭,本领却如此不济,原来学问都修到舌头上去了。”
石天羽惊魂方定,忙拱手道:“不知怎地,竟惊了马,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完颜康本也是试探,见状将疑心消了三分,道:“我刚才看见一个大蜂子叮在马屁股上,想来是被叮疼了,幸好我赶得及,否则秀才一人跑到荒郊野外,遇上贼人,岂不白送了性命。”
话音方落,只见前方塘骑摇动红旗,快马奔来:“世子,三里之外,有百十贼寇杀来。”
完颜康不信道:“还敢杀过来,好大胆子!”
当下勒马停缰,取下月牙风波杖来,待后面军队加速赶上来时,便见前方烟尘封冒,一群穷形恶状的贼寇呐喊着冲杀而来,石天羽惊道:“世子,快快迎敌!”
“莫慌!”完颜康不屑一笑,喝道:“弓箭手准备。”
一排士兵立刻跑上前来,横向排开,张弓搭箭,随着完颜康一声:“往中间射。”便将弓箭上抬几分。
嗖嗖连声中,一排箭雨射上天去,然后掉头而落,密密麻麻插在地上,一众贼寇冲得太急,前面数十人被箭射倒,惨叫连连,后边人顿时止步,手忙脚乱把伤者往后拖。
李察合策马来到完颜康身后,瞟了一眼,道:“若带着骑兵,冲一阵便可定胜负了。”
完颜康心说我就是故意如此。也不解释,打马上前,喝道:“兀那贼寇,有管事的没有,出来跟洒家搭话。”
贼寇群中一阵沉默,无人答腔,忽然远处一枝响箭打上半空,贼寇们发声喊,竟当场四散而逃,
看得完颜康一呆,竟好生无语,后面石天羽驰上来,提醒道:“世子,贼众已溃,还不追击吗?”
完颜康不耐烦道:“洒家领兵,要你聒噪,且去看着。”
石天羽情知失态,忙致歉后退,耶律楚材等人赶上前来,也道:“世子,抓不抓?”
完颜康看着满山遍野乱跑的贼人,抓吧,嫌麻烦,不抓吧,又是职责所在,正两难之时,前面塘报又来:“世子,五里之外,有贼寇列阵。”
顿时有了主意,唤来胡沙虎,让他领队人马,能抓多少就抓多少,然后先送回军营,并叮嘱道:“务必少伤人命。”
胡沙虎兴奋领令而去,完颜康对耶律楚材和李察合道:“此必是敌人前锋,主力还在后面,我们再往前去。”
当即摧动大军,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程,只见旷野中都是一片片树林山崖,完颜康见地形有些复杂,便传令全军,小心警戒。
结果令还没传下去,后方喊杀声起,竟有两枝贼寇从树林中杀出,接住后队厮杀不到一合,便崩溃而逃,蔡八儿一个没忍住,竟然不请军令,率队追杀而去。
“混账!”完颜康闻报大怒,就要掉头去收拾蔡八儿,前方塘骑奔来,禀道:“贼寇大队向这边过来了。”
完颜康无奈,只得又麾军前迎,向前不到半里路,只见一将骑马绰刀,大呼小叫杀至:“密州郝定在此,金狗纳命来。”
完颜康正要再唤弓箭手,蒲察官奴忍不住了,一马飞出阵外:“我来战他。”
迎着那将,未交三合,便一枪刺在对方屁股上,把个郝定扎成血腚,疼得大叫一声,拉马往西北便逃。
蒲察官奴紧追不放,他本队人马都是蒲察家的家将,见状招呼也不打一个,旌旗一卷,便跟着少主人去了。
完颜康连叫:“站住。”竟毫无用处。
“不好,这是分瓣梅花计!”耶律楚材惊醒过来,忙唤完颜康道:“世子,贼寇中有高人,不能再往前,先撤一阵吧。”
完颜康也知中计,却道:“撤不得,一撤便把背后卖敌人了,就地列阵,以静制动。”
一声令下,便将剩下人马就地展开,长枪手朝外,弓箭手在内,刀盾手护住两翼,还有五十名骑兵,都交给李察合率领,在阵外游走。
完颜康惭愧道:“多时未曾领兵,竟被贼寇设计了,李统领,等下若有不支,你只管杀回营去,带人来援,我这里自坚持得住。”
李察合倒难得没有板脸,而是道:“新兵上阵,难免错漏,所以我才叫你严束军纪,现在不过是群流贼草寇,还则罢了,真遇上劲兵强敌,似你这般带兵法,早不知兵败身死几回了。”
完颜康虚心受教,暗暗检讨,其实他心中打的主意,还是先探这些贼寇虚实,所以放弃骑兵优势,用步兵步步为营推进。
不想这些贼寇竟与昨天判若两人,使起计策来了,害他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此刻脸都羞得红了。
这时前面征尘四起,铺天盖地的贼寇已汹涌杀来。
耶律楚材道:“世子,狭路相逢,不可再瞻前顾后了。”
完颜康无奈,抬手喝道:“放箭。”
弓箭手便排上前去,一阵箭雨迎面直射,贼阵中立时一阵人仰马翻,血光迸现。
连续三轮箭雨射出,地上已扔了一片尸体,冲在最前面的贼寇已经与长枪手接阵,刀来枪往,顿时开始出现伤亡。
完颜康全神关注战场形势,浑没发现身后的石天羽,嘴角悄悄露出一丝隐秘笑容。
此回贼寇为数众多,里面还有不少精锐老贼,见计策奏效,真把金狗围困在阵中了,还以为胜利就在眼前,个个热血上头,不顾生死往前冲阵。
忠孝军士兵虽然都是优选之辈,但到底是第一次上阵,见血慌乱,竟被贼寇冲塌阵形一角,疯狂向里杀来。
跑在最前的一个赤膊汉子,手拿一把钢刀,满面红光冲到完颜康面前,竟是看甲胄觉得完颜康是个大官,想要取其首级来立头功。
想法非常好,然后此生看见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自家光秃秃的冒血颈项。
完颜康收回月牙杖,看着杖头鲜血,心情难免有些复杂,他平生最不喜欺凌老弱,可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的汉子,个个都跟恶鬼一样,再不还手,岂不枉送了自己性命。
当下硬起心肠,一根风波杖闯进人群中,便如泰山崩于东海,掀起一片腥风血浪。
他一出手,军心顿时大振,奋起勇力,将贼寇们慢慢赶出阵外,贼人中也有高手,当即便有一人,提着一把三尖两刃刀,来并完颜康。
完颜康随手杀了几招,忽觉对方刀法有些熟悉,月牙杖头把刀一架,喝问:“来将通名。”
那人道:“滕阳彭斌!”
抽刀想要再杀,却被完颜康用月牙将刀抵在胸前,一路往前推去:“你这天目刀法跟谁学的?”
彭斌奋起平生之力想要抵挡,却仍是立足不住,只咬牙艰难道:“这是我家传刀法。”
完颜康脚下一顿,一杖将他打飞出去:“滚吧,洒家不杀你。”
刚打翻彭斌,斜刺里一杆钩镰枪贴地刺来,连钩带扫,招数精奇,完颜康一招铁牛耕地,绞住枪钩,问道:“你又是何人。”
对方答道:“莱阳徐汝贤。”
完颜康道:“你这枪使得不好。”
用月牙杖使出金枪法,将人勾过来手起杖落,打了个跌,便不顾而去。
接着一个花滚刀的报名马良,一个使博命单刀的报名石硅,双双来攻,完颜康见尽是些眼熟路子,杖下留情,一人送了一杖,打得吐血而逃。
后面又冲来一人叫做夏全,手中竟持着一杆金顶枣木槊,完颜康一听这姓不熟,三杖将对方打倒在地,抬杖要下杀手,却又神差鬼使问了一句:“你却不姓韩?”
那夏全一愣,应道:“我娘姓韩!”
啪嚓一声,月牙杖头贴着耳朵插进地中,完颜康气得脸色铁青,这仗打不得了。
“金狗,东平董俊在此,休得猖狂!”大喝声中,又来了一员骑马战将,双手挥动双枪,背后还骚包的插着两杆小旗,自负武勇,直往完颜康撞来。
完颜康正气不打一出来,,转身一杖,打得马头迸裂,那董俊沾地翻身,刚举起双枪,便被完颜康空手抓住两只枪杆连接处,一扭一踹,整个人便被踹进人群之中,撞塌一片。
放眼场中,只见李察合率领骑兵来回冲杀,贼寇一方已阵形溃散,蔡八儿和蒲察官奴也从两路掩杀回来。
众贼寇计策虽妙,实力差距却着实难以逾越,只占了丁点便宜,便被打得落花流水,让完颜康白白担心一场。
此刻见势不妙,贼众中呼哨声四起,又故技重施,刷的一下,如水银泻地,四散而逃。
李察合也不去追,策马兜转回来,对完颜康建议道:“不如让末将带骑兵先走,世子率领大队慢慢跟来,免得贼人伺机远遁。”
完颜康战意都打没了,只得道:“就依李统领之见吧,那个,不是我心慈手软,倘能生擒便不要开杀戒,老尹还等着回本呢。”
李察合随口领令,率领众骑兵一阵风离去。
完颜康这边叫来蔡八儿和蒲察官奴,破口大骂一通,被耶律楚材解劝,才得作罢,还是一个人记了三十军杖,只待回营后执行。
两人自知理亏,不敢还嘴,乖乖帮着耶律楚材打扫战场,清点伤亡,甄别军功去了。
完颜康还在生闷气,石天羽走过来道:“世子神威盖世,果然名不虚传,如今贼势已颓,学生也帮不上忙,想向世子请辞,回去看望县尊。”
完颜康翻了个白眼:“几个有名贼首,一个都没有抓住,只杀了些杂兵,秀才便满意了么?”
石天羽笑道:“有世子在,区区几个小贼,早晚束手就擒,学生不但满意,还要回去告诉全城父老,好好替世子扬名。”
完颜康道:“秀才,你也是读书之人,当心存善念,看这满地尸血,怎么还笑得出来。”
石天羽道:“乱臣贼子,理当伏法,逢此大快人心之事,焉能不笑。
学生还要提醒世子一句,斩草须除根,这些贼子流窜四方,彼此交连勾结,今日虽去,明日复来,世子若不狠下杀手,以严刑加以震慑,恐疲于奔命,还要事倍功半呢。”
“不劳秀才费心,请吧。”完颜康只觉这秀才嘴脸太过生厌,挥手逐客。
石天羽又躬身行个大礼,转身跳上马,扬长回城去了。
稍事休息,吃了点东西之后,完颜康让耶律楚材押着俘虏和斩获,连带伤兵一起,由蒲察官奴带队护送回营,自己带着蔡八儿和剩下人马,继续往龙岗峡方向而去。
刚看到峡谷外貌,李察合率领骑兵迎上前来,言道里面已经人去峡空,看痕迹好像是往峡谷另一头跑了。
其时天色已近黄昏,厮杀半日,士兵们个个人困马乏,完颜康也不想白费力,放出侦骑往前搜索,自家原路收兵回城。
却说那帮贼寇狼狈逃出数里之外,好容易聚在一起,各自摸摸脑袋还在,都是心底发寒。
均道:“这是哪里来的金狗,武艺厉害的不象话,还对我等的本事了如指掌,出手就直奔破绽。
董大哥家传的双枪,百十里难逢对手,竟一招便被他破了。我等是不济了,还是往青州去请四奶奶吧。”
当中也有不服气的,却是两名叔侄,之前忙着安排撤退,没有上战场,这时冷笑讥刺:“尔等平时自吹自擂,怎的上阵就变成草鸡了,还浪费了张、郭二位秀才这么好的计策。
还是看我们出马,今夜便去盗了他首级回来,才让你们知道,我时家的绝学可不是什么鸡鸣狗盗。”
众贼道:“上回你等夸口,要去盗霍大哥的尸骨,差点被射成刺猬,今回又要找死不成。”
叔侄俩不服气:“上回是因为城墙太高,俞剥皮又派人看的严紧,这回那金狗扎营在外,正好施展手段。”
众贼都不信,道:“若能成功,我等情愿奉你二人为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