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庄子内,整个后院都被全副武装的亲兵看守起来。
距史大公子遇刺已过了两个时辰,其中最大的一间房子里,郭宝玉和白发老者满头大汗的走出来。
郭宝玉忧心忡忡道:“寿老,大公子血流不止,耽搁不得,你在这里看守,我去请孔神医。”
白发老者道:“也只好如此了,请郭少爷速去速回,记得避人耳目。”
郭宝玉点头答应,顾不得左臂刚包扎好的伤势,点了一队亲兵,就离开院落,骑上马从庄子侧门出发,往南而去。
不过数里路程转眼便至,来到一处只有寥寥几户人家的村落,村中心建了一座气派宅第,郭宝玉跳下马,便上前通通敲门,不片刻,有门子开门将他迎了进去。其他亲兵都在门外小心警戒。
就在这时,忽然从地上滚带来数枚燃烧的烟球,不等亲兵们反应过来,便撞进队伍之中,浓浓白烟迅速笼罩起来,味道辛辣,呛的人不由自主咳嗽。
带队头领抽出佩刀,正要大喝小心,身后早出现一名黑衣蒙面人,伸手捂口,一剑扎中后心,放倒在地。
与此同时,十来名黑衣人鬼魅般出现在浓雾中,身手俐落,不到几息便将所有亲兵都杀死放翻。
然后有两人纵身来到大门前,双手一搭,让后面同伴借力跃进墙内,从里面打开大门,又扔了几枚烟球,才一窝蜂闯进去。
“什么人?”“啊!”
便听连声惨叫,黑衣众人在宅中大开杀戒,不论丫环仆人,见者尽皆毙命,未费多少手脚便杀到主人院中。
跨进月牙门,但见房门紧闭,三名黑衣人刚要上前,只听刷刷连声,一排羽箭从门格中射出,当场将三人扎成刺猬。
随即一棒铜锣声响,从两厢院中冲出大批人手,持刀张弓,反过来将众黑衣人围在当中,众黑衣人互视一眼,各自掏出烟弹,迎风晃燃,往人群中砸去。
瞬间白烟大冒,挡住伏兵,然后一起转身往主人房中攻去,便听咔嚓一声,一杆风翅镏金镋破门面出,双翅翻飞,顷刻间在黑衣人群中带起一片血花。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持镏金镋之人身着裘皮甲,头戴雕翎帽,下围铁叶战裙,腰横兽吞带,身躯伟岸,相貌堂堂,手中金镋长及九尺,绕身一转,便是七八个黑衣人溅血倒地。
此时房门大开,走出一行人来,只见当中一名气势不凡的戎装妇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左侧是郭宝玉,左侧是一名青衣软帽,留着山羊胡的老者。
身后则是四名容颜秀丽的持剑丫环,以及全副武装的家丁。
戎装妇人笑道:“史大公子料事如神,这帮宵小果然是冲着孔神医来的,不过就这一点人手,也未免太小瞧我们夫妇了吧。”
山羊胡老者拈须笑道:“他们哪里知道,大公子请了名震山东的召氏伉俩来保护老夫,错非天下五绝来其一,否则谁能把老夫如何。”
话音方落,忽听哗啦一声大响,房顶屋瓦碎裂,数名黑衣人从空而降,落地便抽出刀剑,四面乱杀。
戎装妇人等人猝不及防,四下闪避,反把那山羊胡老者空在当场,面上刚露出骇然之色,一根金丝软鞭从房顶破处垂将下来,将他绕身圈住,然后刷的一下提将上去。
底下众人大惊失色,戎装妇人双手连挥,三把飞刀啪啪射破房顶,追出门外。
只见半空中一名黑衣人左手提着山羊胡,右手长鞭一甩,卷住三丈开外的一颗大树枝丫,半空中一荡,便跃出围墙而去。
“当家的,快追。”戎装妇人纵起身形,一点金镋大汉肩头,飞上院墙,踩着墙瓦连奔七八步,跃出外墙疾追而去。
金镋大汉亦大吼一声,打飞面前的黑衣人,迈步冲出月牙门,不片刻听见马蹄声响,直出门外。
剩下的黑衣人寡不敌众,虽然拚死抵抗,也被众家丁围攻,逐一倒地,郭宝玉忙招呼道:“快追,快追。”召集众人出门追敌。
“狗贼休走,放下孔神医。”
村庄之外,只见那持鞭黑衣人骑上一匹快马,将山羊胡老者挟在鞍前,不停加鞭打马。
后面则是召氏夫妇两一骑,泼溂溂纵马疾赶,戎装妇人纵身立在鞍上,连发七八柄飞刀,都被黑衣人听声辩位,挥动长鞭打飞。
正僵持之际,忽听前方人喊马嘶,一枝兵马斜刺里杀出。
黑衣人吓了一跳,赶紧带缰向左一斜,不料又见一将带兵冲出,再向往右转时已是不及,一共三员大将从左中右而来,将前路堵死。
后面召氏夫妇也拍马杀到,把黑衣人牢牢围在当心。
黑衣带马兜了个圈子,见无路可逃,竟扬手掏出一块铜牌,大声道:“本官乃近侍局六品提点使,奉朝庭特旨查案,军民人等,不得阻拦,你们敢对抗朝庭,不怕王法吗?”
对面阵营闻言却是纹丝不动,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王法?我认它,它是王法,不认它,它就是个屁,镇海兄,没想到你的身份还不少啊?”
便见正中间兵马分开,白发老者推着一辆四轮车走出阵外,史天倪端坐其上,全身裹着厚厚大氅,面色微微苍白,双眼却分外明亮。
黑衣人被揭穿身份,也不遮掩,抬手撕下蒙面巾,露出一张虬须高鼻的容貌,正是回回商人尹镇海,此时不但神色森严了许多,连身形也不复先前那般肥硕,显然之前做过伪装。
闻言怒道:“大公子,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代表河北五姓世家说的。”
“我是代表天下苍生说的。”史天倪冷然道:“女真人本就是抢来的江山,却指望底下人都做顺民,岂不是痴心妄想,蛮夷就是蛮夷,享受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哪还有当年的勇猛。
如今蒙古,南宋,西夏,个个都磨刀霍霍,想在他们身上咬一口,我就是让你把人带回中都,你觉得当今皇上,是杀你灭口容易,还是对我们动手容易?”
尹镇海面色数变,忽然哈哈一笑道:“误会,先前大公子让我去沂州接人,我怕消息有误,被中间商赚了差价,所以自己查证一下,发现孔神医竟近在咫尺。
所以专门跑去,替大公子把人请来,过程虽然曲折了一点,但结果还是没错吧。”
史天倪拿起一块手帕,掩住口咳了两声:“那我真是太小看你,竟查证到我身上来了,只是我不明白,依你的聪明,完全可以再多等几天,彻底得我信任再动手,不是成功率更高吗。
为何要用打草惊蛇这种险招,急于求成,反而自露马脚。”
尹镇海道:“大公子高见,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奈何小王爷倒霉,自己撞到你的手上,我不动手,真让小王爷有个万一,回都之后,不好跟皇上交代,所以只能兵行险招了。”
史天倪眼中精光一闪,道:“是不好跟皇上交代,还是不好跟大金刚寺那个私生种交代?”
尹镇海眨了眨眼,却不说话。
史天倪轻轻抬起一只手,接过白发老者递来的一枝血迹斑斑的短箭,道:“在兵器上抹破血散,是独孤院那帮刺客最喜欢的手法,党怀英死后,这帮耗子销声匿迹,原来是投靠到那私生种手下了。
你身为近侍局提点,却为大金刚寺效力,也即是说大金刚寺和近侍局,其实根本就是一家。”
尹镇海道:“大公子足不出河北,也知天下事,不错,前任近侍局大使,就是持国上人,圣子继承大金刚寺之位,自然有权力统管近侍局诸事。”
史天倪冷笑一声:“就凭他一个毛还没长齐的私生种?小小年纪,一身反骨。
难怪他跟那世子一起,在中都装神弄鬼,弄什么白龙托兆的大戏,原来是想稳固自己的地位,好攀龙附凤,一步登天。”
尹镇海道:“圣子说,河北五老,刘太公老奸巨猾,从来不当出头鸟,张、郭、李三家无甚出色人物,只有史大公子近年来在河北组建清乐社,拥众万余,风头正劲,必遭刘老太公所忌。
所以此次有八成把握,会推你出来跟小王爷打擂台,而史大公子为人岸崖睥睨,最喜欢算计人心,用阳谋大势压人。
虽然难缠,但也有一个弱点,就是容易得意忘形,所以只有在他占尽上风那一刻,才是扭转局势的最佳时机。”
“放肆!”史天倪越听越怒,陡然喝道:“他以为他是谁,敢猜度本公子的心思,他拿那世子当奇货可居,在本公子眼里不过是鹰犬之流。
狠狠打一顿,再给点肉,就自然会俯首贴耳,欲东则东,欲西则西,等驯服此人,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那个野种。”
一时说的急了,又捂着嘴连连咳嗽,白发老者连忙抬掌摁在背后,助他调理气息。
尹镇海看在眼里,又道:“圣子还说,大公子心思太多,一步三算,光一个小王爷份量不够,刚好小王爷身边还有个张文谦。
如今皇上正调查当年先太子之事,大公子得知此人,必不会放过这个香饵,果然我把消息一送出去,大公子自己就上钩了。”
史天倪越发咳的厉害,气喘吁吁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上什么钩了,区区一个张文谦,鸡肋而已,能用则用,不能用随手便除了。
你当我看不出他表面降服,心中仍有所图吗,不过拿他当个幌子,破那世子的心防罢了。
昨天晚上,我就让人从济南府,调了四台飞天神雷过去,说不定此刻那东阿城早就夷为平地了。”
“飞天神雷?”尹镇海面色阴沉了几分。他行商南北,消息灵通,早听说过郓城知县徐槐精于火器,监制了一种攻城车,发开花火药弹,五百步之内,摧城破关,触之即粉,如同雷火天降,故名为飞天神雷。
虽未见过实物,但见史天倪信心十足模样,心下不禁先自虚了几分。强自镇定道:“大公子以为只有你派了后手吗,岂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史天倪又抬起手,从白发老者那里接过一叠信件,往前一扔,道:“你所谓黄雀,就是这四封兵部盖印,往河北山东,沧、通、青、密四镇的紧急调兵文书?
你们还未出中都,内容已经传到我手上,只要我不点头,这四镇的兵马总管,休想看到一个字!”
尹镇海身形一震,眼中露出骇然之色,史天倪道:“怎么,没招了吧?能偷偷射我一箭,你也足以自傲平生了,来人,送镇海兄上路。”
尹镇海忙道:“等等,我还有话……”
话音未落,忽然腰间一疼,连忙一掌击落,却打在空处。
只见马鞍前那山羊胡老者手持一把带血钢爪,早已滚鞍下马,反手扯去伪装,露出一名劲装打扮,神色阴狠的瘦削汉子,阴笑一声:“长白铁鹰张伯玉,见过这位大人。”
尹镇海身子一晃,一阵无力感袭上身来,反手一摸腰间伤口,鲜血竟然带着黑色,连忙点了几处穴道,咬牙道:“长白三鹰?”
不等尹镇涨抽鞭对敌,又听一声尖啸,旁边军阵中飞出一人,从马背上一跃而过,抖开一把链爪,一下子锁住尹镇海咽喉,当场拖下马来,桀桀怪笑在地上往前拖去。
鬼鹰张仲华!尹镇海脑海中迅速闪过此人名字,连忙用手抓住链子,拚命挣扎,可是毒伤发作,手脚无力,哪里挣得开来,瞬间脸色紫涨,竟是连话也说不出口。
郭宝玉和那召氏夫妇一起来到史天倪身边,戎装妇人格格笑道:“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官儿,大公子,咱们这是杀官,下一步是不是要造反了?”
史天倪道:“高夫人有兴趣的话,我出钱粮,请贤伉俪作主帅,往河南走一趟,所得收益,咱们三七分账,人口另算!”
戎装妇人大笑道:“果然天下生意千千万,无本生意最好赚,我们打家劫舍,你们捡漏发财,真是天作之合。”
只见那两人已将尹镇海拖到一棵树前,用链爪吊得双脚离地。
后来之人手持链子固定,铁鹰张伯玉提着手爪站到尹镇海面前,狞笑道:“大人好眼力,认得我们长白三鹰,那就让我们兄弟侍候大人上路,保管大人走得痛痛快快。”
尹镇海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眼前仿佛出现了家乡的葡萄架,还有正在架下嬉戏玩耍的妻儿。
更想起来之前圣子叮嘱过史天倪心智过人,若是一发不中,必要远遁。暗暗后悔自己贪功心切,才落得如此下场。
史天倪又吩咐郭宝玉道:“那世子一定去东阿了,你带点人手,去把人抓回来,此趟见了棺材,我不信他还不流泪。”
郭宝玉道:“我看此人硬得很,若还是不肯低头?”
史天倪眼中寒光一闪:“孔厚刚练成尸蛊丹,既然不想当人,那就当狗吧。”
郭宝玉正要领令而去,忽然左侧军中一阵哗然大乱,却见不知从何处奔来一骑,马上之人相貌彪悍,面带刀疤,手持一把泼风大刀。头上顶着一道黄色烟雾,所到之处,人人软手软脚,摔倒在地。
“蔡八儿?”史天倪眉头一皱,身边郭宝玉等人已整齐划一掏出颗红色药丸含进口中。
金镋大汉道:“我去拿他。”提起兵器,大步冲上前去。
可还没等靠近,忽然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戎装妇人大惊,叫声:“当家的?”也赶上前,伸手拉人,结果自己也软倒下去。
这一幕看得史天倪大惊,忙对郭宝玉和白发老者道:“快放箭,不可让他靠近。”
两人连忙大声传令,调集弓箭手上前,朝那人乱箭射出。
那人也没想往这边闯,而是直接冲到树前,吓退张氏兄弟,一刀砍断链爪,将尹镇海提上马背,冒着箭雨往外便跑,边跑边喝道:“姓尹的,老子冒这么大风险救你,加钱,一定要加钱啊。”
史天倪目瞪口呆片刻,忽然身形一震,吓出一身冷汗:“不好,他们破解了千日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