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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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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东出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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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邑王宫后宫,商王子敛和王妇那欣坐在榻上,王妇又是笑又是抹眼泪,子敛一边收拾几封奏报,一边笑吟吟的劝慰:“我说什么来着,没事就是没事。你看看,”他又掂掂手里的奏报,“是没事吧?” 王妇还是不放心:“大王不是说,昭儿他们离大邑只有十天路程么,为什么不让他回来看看,住些日子再走?” 子敛:“那可不行。当初占卜的卦象说了五年,那必须五年。半路上回来,那还行?” 王妇:“那就再卜问卜问,问问吉凶也行啊。” 子敛:“不是一直大吉嘛。” 王妇:“我这几日又睡不着觉了,还是卜问卜问吧。” 子敛:“好,再卜问卜问。”说着叫过一个宫人,“去看看,那个贞人值守?” 宫人去了。 王妇坐着唉声叹气,子敛背着手踱到窗前,望着窗外出神。 宫人回来了,身后跟着贞人甘盘。此时的甘盘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夹丝衣裳,交领、袖口都镶着银狐风边,脚上是一双褐色的牛皮油靴,腰间的蓝绿丝绦上悬着一枚青玉燕雀坠子。甘盘上前礼拜觐见,等着大王发话。 子敛见是甘盘,内喜,使了个眼色,沉吟着道:“王妇还是担心公子,你去占卜一下吧,问问公子......问问公子他们北去的吉凶吧。” 甘盘应声出去。自从公子一行出行之后,甘盘已经通过王妇妹妹那喜的途径,渐渐接近了中枢。现在,但凡和公子出行有关的事情,差不多都是由他一人包办。甘盘对于事情的预见性、政务处置的灵活性,以及占卜卦问的准确性,都引起了子敛的注意。甘盘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位看上去敦厚宽仁的大王,像是在经常有意无意的考察自己。他知道,自古常有帝王提前为接任者挑选辅臣的事情,他为这件事也曾暗暗激动不已,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开始慢慢反思这其中的各种利害,因此,自打入冬以来,他就像一只过冬的狐狸,也开始猫冬了。他采取的措施是,不退却、不张扬,不主动、不含糊。什么意思呢?不退却,就是对于已经到手的位置继续坚守;不张扬,就是不再在人前夸夸其谈;不主动,就是遇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头;不含糊,就是每遇大王或者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问话,绝不闪烁其词,依旧发表言简意赅的意见。这四条,很不好把握,有的时候,表面看着他是面沉如水,其实衣裳里早已是汗流浃背了。每每遇到这种时候,甘盘回到家里时都会觉得异常亢奋,而每到这种时候,老婆都会被整得鬼哭狼嚎一般,闹不清她男人到底是怎么了,要么冷得像块石头,要么就突然像火山爆发似的。甘盘无法向人解释,只好去他常去的几个去处泻火。甘盘是个熟读史籍的人,熟知在这种新旧交替的时刻,要么是一飞冲天,荣华富贵,要么是一落千丈,碎尸万段。他,想试试。 最让甘盘难以决断的是另一件事。自从傅説他们走了之后,出于关心或者是笼络,他曾经频繁地出入傅説家,与傅説的妻子已经到了明铺暗盖的地步,那女人虽说不上是移情别恋,但也从未激烈的拒绝过。一开始,甘盘还很得意,一方面照顾了傅説的家庭,另一方面也给自己找了个新的安乐窝。等到后来他渐渐进入大商中枢之时,又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危险!但是,此时已是为时已晚,退出?继续?还是采取什么断然措施?都被他自己否决了。他无法预料傅説的妻子将来见到傅説之后会怎样,是继续与他暗通款曲,还是来个反咬一口?还是......还是情归原处,与他不了了之?甘盘每每想到此处就使劲的抓头皮,才三十几岁的人,就已经开始微微谢顶了。 甘盘是个不容易心慌意乱的人,他晃晃脑袋就定住了神儿,开始认真地钻凿、书写、烧灼。甘盘的字写得很大气,大意是:年月日贞盘王问昭北行吉凶卦吉。 子敛接过甘盘呈上的龟甲,自己先看了看卦象,再问甘盘:“吉卦?” “吉卦。” “嗯。”子敛点点头,把龟甲递还给甘盘,“行,你先下去吧。” 甘盘转身要退出,又被子敛点手叫住:“你常到后宫来给王妇解说解说,不要老是让她担忧个没完没了的。” “是。”甘盘施礼退出,一边转回前宫值守处,一边脚底下就像踩了云彩,好几次都差点绊倒。他靠在一根廊庑的柱子上,长出了好几口气,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刚才他走出后宫的那几步,是头晕目眩着出来的。甘盘悄悄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暗暗的兴奋:诶!以后可以经常出入后宫了! 甘盘离开王宫的时候,街市上的人已经开始陆续散去,他匆忙买了些猪肉、肥鹅、鲜鱼和时新蔬菜,装了一个竹篓,奔傅説的新家去了。 傅説的新家还是采纳了傅説媳妇的主意,没有盖得过于惹眼,在街市北边选了一处空地,盖了一座一出两进的院落。两排北房各是三间,前排住着傅説媳妇,堂屋有个穿堂门连着廊子通往后院,后排住着傅説父母。东西两边用干打垒的法子围成带廊庑的院墙,形成后院。前院东西各有一排草棚,放置一应杂物和圈养鸡羊,大门和南墙还是木栅栏的。家里还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负责照顾老两口起居和干些杂务。傅説的父亲早年因为眼疾,瞎了,母亲身体也有些羸弱。 甘盘把采买的一应食物交给傅説媳妇和丫鬟收拾,就去后院陪着老爷子说话。老头也是个读过书的人,现在是看不见了,但谈起古往今来,还是能和甘盘对谈的。 甘盘今日来是打好了主意的,他打算向傅説媳妇适当的透透话,并且编好了要出远门的借口,一是适当的疏远和这女人的来往,二是还要继续保持这种关系。疏远的目地是减少将来出事的可能性,以保持政治上的安全。继续往来是为了保持住这条线索,将来必要的时候还可以通过这个女人施加某些影响。另外还有一层,就是以后可以通过这个女人掌握傅説的态度。这是一件很难拿捏的事情,甘盘虽说是心思缜密,但也如同是在独木桥上过河。至于今晚是否留下来过夜,他还真没想好,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观察着来。在甘盘这个时代,男女关系正处在一个转型期,一方面继续保留着单纯好感的简单媾合关系,另一方面,也大量的开始产生与财产、家庭的紧密联系。傅説媳妇到底属于前者还是后者,甘盘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最一开始,甘盘是出于巩固关系和关心的双重目的来看望这一家的,和这女人发生关系也是那个年代的常见情况,而让甘盘一直没有搞清的是,这女人对自己到底在乎多少。从这几个月的交往上看,这女人对自己的态度,既不是可有可无,也不是要死要活。说是对自己有很强烈的好感吧,可她对家和公婆的态度依然很好,无论是不是在榻上,也没感觉出她有多么强烈的表现。说是感激自己吧,一点也不像。说是应付自己吧,每次的表现也都很投入。说是利用自己,更是看不出来。他只有一条比较有把握,就是这女人绝不是一个心机很深的人。甘盘在外边有很多女人,但只有这一个让他摸不清头脑。他很头疼,他在刚才来的路上甚至闪过一个非常极端的念头,但他又丝毫找不到采取这种断然措施的理由。还是那个主意,观察着看吧。 崇越他们几个回来了,浑身上下衣衫褴褛,两个兵士也是蓬头垢面,像是三个野人,可脸上却笑得很美。 贞人、公子、百夫长都愣住了:“这是遇到什么情况啦?” 崇越他们笑嘻嘻的:“没事,树枝、荆条挂的。不光我们三个,他们全都这样儿。”参与测绘的兵士们正在陆续赶到汇合地点集合,崇越怕家里着急,就赶着先回来报信了。 厨房里,三个人在洗热水澡。 安平、安庆两个背了两筐土进了厨房,放在地上,掩上门出去了。 崇越他们三个测绘的已经换了新衣裳,两个兵士蹲在地上,按照崇越的描述,在厨房里堆出了整个太行、吕梁的山川地形。 崇越指指他们脚边的位置:“这是咱们现在的位置,其他测绘的兵士在这个了望塔等着咱们。西边这座大山叫吕梁,东边这座就是太行。两座山夹着的是一条南北长一千五百里的峡谷平川,在这里、这里,这两处平川十分狭窄,是南北通衢的两处关隘。再往北,这里,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山,有四处垭口可以通过,其中的雁门陉是通往塞北的主路,这座东西向的大山叫做恒山,它的北面又是一条东西向的平川,有一条大河自西向东流过,一直流向太行东边的平原。吕梁的西边紧挨着的就是大河,东边和太行加持的有两条河流,北边的是滹水,发源于恒山之南的瓶型岭,在北边这个狭窄处向东,出井陉,入大河;在这个狭窄处的吕梁一侧,是汾水,一直向南,在条山北面的这座小山北面向西流入大河。恒山南边原是土方的地盘,现在被北边的鬼方占了。吕梁的南半段,西边是周族和羌方,东边是唐箕黎马等一众方国、部落。还有,在吕梁西边的大河两岸,另一支鬼人正在抢占地盘,在这里,正在修筑城垣。 傅説:“就一个多月,都测绘了?” 崇越:“没有,只测绘了太行以西、大河以东。” 傅説:“也就是说,接下来咱们继续向北、向东,你们还要测绘?” 崇越:“是。” 傅説又问子昭和子突:“你们怎么看?” 子突看看子昭,子昭示意他说,于是他就说了自己的看法:“我的意见,还是先生说的那三条,测绘、安全、游历。先修整几天,然后崇越派一伍沿着太行西麓北上踏勘东出太行的滏口陉、井陉和蒲阴陉,南边的这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我们就不必看了,飞狐陉和军都陉也都以后再说。探好路后,崇越退回太行西麓的入口,派人回来接应我们。大队汇合之后,我带两伍人马随同公子、先生走滏口陉出太行而后北上,到大商和土方交界的蒲阴陉东口等候。崇越带两伍测绘兵士沿着太行西麓继续北上,踏勘蒲阴陉西口一带,这一带不止蒲阴一条孔道,最后都到蒲阴东口和我们会合。现在有两个地点需要确定,一个是会合地点的具体位置,另一个是测绘的最北地点在哪里。” 傅説很高兴,百夫长终于能成套的发表意见了,而且还很完整。他看看子昭:“公子怎么看?” 子昭:“我同意。但是要修改一点,就是我和先生东出的路径是不是能尽量靠北,至少可以走靠北一点的井陉。” 崇越:“我同意。我可以同时派出两队先去探路,如果安全,可以走北路。” 傅説听了很满意,他又看看两个制作沙盘的兵士,想看看他们有什么不同意见。那两个兵士都冲他点头,表示赞成他们的意见。 傅説笑了:“咱们今天该好好喝一顿吧?” 子突:“为什么?先生从未张罗过喝酒呀。” 傅説:“这是咱们第一次没有抬杠,是不是?” 众人:“对呀!” 井陉西口,崇越带着他的测绘队继续北上,傅説、子突、子昭一行大队向东。两支队伍再次分开,挥手道别。 走到第七天傍晚时,大队已经提前两天到了太行山中的最后一个宿营点。天刚黑的时候,子突带着两个伍长急匆匆地进了傅説的帐蓬,正好子昭也在这里和先生说话。 子突喘着粗气:“公子也在。先生,远处山上发现多处火光!” 傅説:“偷袭?” 子突摇头:“不像。” 傅説:“山火?” 子突:“也不像。火不移动。” 傅説:“走,看看去!” 几个人爬上一座小山坡,子突:“看,在东北边。” 东北方向大约十几里的山坡上,像繁星似的散落着一片火点,像是篝火,多达上百处。这些火光是原地不动的,如果是山火,会四处蔓延。如果是火把,会移动。几个人看了一会儿,贞人判断道:“是有人居住。” 子突:“是什么人啊,分散在山上,有四五里地吧?” 傅説:“嗯。”又问在这里值哨的兵士,“一直没有移动吗?” 兵士:“一直不动,只是越来越多。” 子突:“要不要派人过去看看?” 傅説:“既然这些火光静止不动,又听不见人声,应该是宿营的人。” 子突:“什么人不在山下宿营,却跑到山上去宿营?” 傅説:“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军队。这么大一片,要是井陉的军队调动,怎么也得几百人吧,能一点动静没有?走吧,回去睡觉。通知各个哨位,如果火光往咱们这边移动,马上报告。” “是。”两个新来的伍长分头跑去通知了。 第二天一大早,子突带着几个人去侦察,很快就回来了,他们报告说,那是大商新近发现的一个黑石矿,刚刚调过来几百奴隶在分配矿点。他们还说,再往东一点,是一个方圆将近二十里的天井,也是个大黑石矿,那里调过去的人更多。 子昭听说天井,就说要去看看。子突告诉大家,队伍正好从那座天井的南边路过,今天就可以见到了。 前文书说过,所谓“黑石”就是煤,古人又称“涅石”。据考古发现,中国人开采、使用燃煤的历史至少可以上朔至三千五百年前,早于武丁时代两、三百年。中国人使用煤石雕琢饰物,早于武丁时代三千多年。有确切的记载,中国在唐代开始用煤烧炼焦炭,但据推测,早在汉代就已经烧炼出可以用于冶铁的焦炭。遗憾的是,在考古遗迹的发掘中,至今还未发现使用煤炭或焦炭冶炼青铜的报告。但以殷商如此丰富浩繁的青铜制品看,此时人们试用包括煤炭在内的各种燃料来冶炼青铜是无法避免的。另一方面,从迄今发掘的青铜作坊遗址中,也未发现有关其它冶炼燃料的报告。第三,从安阳的地理位置观察,今天的邢台煤矿、邯郸煤矿、井陉煤矿、阳泉煤矿,距离当时的大邑王都都不遥远。因此,殷人在安阳周边开采并使用煤炭是极其可能的。 “井陉”的“井”字,就是说这里的地形像一座井,四周高,中间低,且四围高山呈圆形。“陉”,是古人对山间险路的称谓。井陉的井字有时也写成“阱”,陷阱的阱。 这是甲骨文“阱”字的写法:。上边一个“鹿”字:,下边一个“井”字:。合起来表示可以陷落猎物的陷阱。 这是同时代钟鼎文“阱”字的写法:。左边一个表示山坡的“阜”字的简写:,右边是一个“井”字:,再加一个“土”字:,合起来表示山坡上的陷阱。 请有兴趣的读者思考一下,今天的“陷阱”一词,为什么不用水井的“井”字? 后世有人指摘简化字割断了中华文脉。其实,简化字既是广大民众的发明创造,也是汉字普及的有效手段。但是,如果你始终没有花时间去看看当初的繁体字和甲骨文的写法,那只能说是你自己在进行文化自宫。 在太行东麓,人们对这种天然形成的山前小盆地做过一个形象的汇总,称作“太行八阱”,它们分别是:“云台阱、将池阱、马家阱、横水阱、井陉阱、钓鱼阱、大小石阱、釜山阱”。太行八阱实际上是九座阱,其中的大小石阱是两座阱。称作八阱,是为了叫着顺嘴。 井陉,是沟通太行东西内外的重要孔道之一,与其它太行古道并称“太行八陉”。它们从南向北分别是:“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井陉、飞狐陉、蒲阴陉、军都陉”。其中的轵关陉是南出太行的路径,飞狐陉是北出太行的路径,其余都是东出太行的路径。 “太行八阱”恰好都在这八条古道的出口附近,到了武丁即位之后,他先后利用这八阱的天然地形,建立了八个军事要塞,成为他向西北方向征伐、防御的军事基地。这是后话。 武丁时代井陉这里还没有修筑关城,从之后的东周时代开始一直到明代,这里开始不断修筑关城,主要的地址是选在天井的南边和东边。今天在这里还可以见到东边的秦皇古道关城和南边的旧关、新关。新关又称娘子关、苇泽关,旧关也称故关、固关。 子昭走到井陉时,说什么也不走了,非要看看怎样开采黑石,还说要试一试巴东部落八角石楼的冶炼秘密。 这可把贞人傅説给吓坏了,看看开矿可以,要试验石楼冶炼,那得多少时日?况且崇越他们也不知道这个改变,两下里约好的汇合点离着这里七八百里地,骑快马也得十天。这可如何是好? 贞人去找子突商量,子突道:“这好办。先问问公子,咱们这里谁知道石楼究竟怎么建的?再问问矿上,有没有会冶炼的匠人?如果都没有,那只好等咱回了大邑慢慢试去了。” 贞人一听,也是个办法,于是拉着子突一起去找公子。 子昭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兵士们安营扎寨,见他们两人过来,就问:“商量好了?” 傅説:“商量好了。”于是就蹲在子昭跟前,掰着手指,甲乙丙丁的说了一套。傅説的意思,是想把事情尽量说得杂一些,好让公子知难而退。 哪想到那公子一拍大腿道:“好哇!”接着指指子突,“你现在就去矿上问问,有没有冶炼的匠人。记住啊,匠人分两种,一种是浇铸匠人,一种是精炼匠人,两种都叫来。”又喊阿青过来,“你去行李里边找我的画本。” 啊,怎么回事?傅説和子突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愣住了。 子昭见子突还没走,就问:“怎么还不去?” 子突摸摸后脖梗:“啊?奧,扎好营帐就去。”又看贞人,贞人赶紧把脸扭向一边去了。 阿青拿来一本羊皮画本,子昭接过来,开始一页一页地翻着给贞人他们看,“这是巴东的独轮车,这是车轮,这是车厢。再看这幅,这就是八角石楼,看看。” 嘢,这是咋回子事?子突看着公子,眼睛一个劲儿的放光,要不是他公子的身份,子突真想伸手胡撸胡撸公子的脑袋!这小脑袋瓜,咋长得啊? 傅説一向沉稳,此时也是难掩的兴奋,诶,这小家伙,啥时候画得呀?咋一点都没注意! 子昭看看两个瞪大眼睛的成年人,很得意:“再看看这两幅,这是石楼里边的想象图,是阿青帮我想的。” 傅説和子突都看旁边的阿青,阿青正在和他们一起猫着腰看画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这事跟本就与她无关。傅説心中叹道:这两小孩有点意思! 子昭还在继续:“看见没,这石楼为什么建成里外两层套着呢?是为了增加炉子里的温度。看见这几个小孔了吗?这是观察火力的观察孔。再看上边,这几层楼板,其实就是添加矿石的入口。咱这儿有什么?黑石!把黑石和矿石一起倒进炉子里,外边还有一层保温的,是不是能更好的精炼?” 傅説和子突都不由得连连点头:“有道理。” “诶?”子突像是发现了什么,“你这石楼地脚这些管子是鼓风用的吧?怎么没有风箱?” 子昭:“什么风箱?” 子突很得意,终于捞着露脸的机会了:“风箱不懂?” 子昭摇摇头,阿青也跟着摇了摇头。 子突:“就是鼓风用的。烧陶呢,主要是用柴火,也不用鼓风。可是炼铜一定要鼓风,不然化不了。风箱就是往炉子里吹风的。诶,你和先生不是去青铜作坊看过吗,没看见风箱?” 公子看看贞人:“没看见。” 贞人道:“那天去作坊,公子没有注意。”说着,傅説就在地上画风箱的样子,“一个方木箱子,中间一块隔板,隔板四周粘着皮毛,这一头有两个孔,一个和风管连接,向炉子里吹风,另一个是进风用的,有个活动小门,进气的时候打开,出气的时候闭上。” 子突不甘示弱:“还有,还有一种叫风鼓,是这个样子的。”说着他也在地上画,但是画了几遍,大家都没看懂。子突拍拍脑门:“我画得不像。” 子昭的想法没能立即付诸实施。为什么呢?原因是建造石楼需要动用浩繁的国力,没有大王的诏命是不可能的。子昭没办法,只好请贞人替他给父王写了一份建议书,其中详细叙述了建造技术、功效、工期及其工程预算。最后贞人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实在可怜,就和矿上商量,先建造一个小型泥土的炉子实验着,等他们返回时再一起商议后续事项。 后来的结果是,这座高炉还是建成了,但由于商人当时还未认识和掌握炼制焦炭的技术,因而没能进入大规模的铁器时代。 只差一步之遥。如果成功了,人类的文明进程至少会提前一千年。 人类的文明进程,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个想法、一次次实验中,不断的失败、成功、再失败、再成功,在逐渐的、不屈不挠的摸索中前进的。直至地中海沿岸的文艺复兴之前,整个人类的认识水平还普遍停留在技术发展阶段,而科学之光虽然一直伴随着人类在闪烁,但那盏科学的明灯却要等待无数的星火聚集、再聚集,热量提升、再提升之后才能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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