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説带着众人在孤竹城里一直待了半月,一边休整,一边大造声势,一时间关于商王公子与祖先神灵的传说沸沸扬扬。傅説每日里也不听手下人的汇报,他不管人们说什么,也不管这舆论传多远,传到那儿。在傅説的心中,这是个草灰蛇线、远远布子的事,既不需要着急,也是可放可收的事。现在的傅説,心里稳得很,而且是从未有过的稳。后边的事,就不需要他再殚精竭虑,担惊受怕了。顺势而为,见机行事,是他往后的基本打算。
然而清净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又乱了。原来是子昭、子突、崇越、林衡几个人为了接下来的路线发生了争执。子昭想沿着海岸去往济水的出海口,一是踏勘蒲姑一带煮盐的事情,二是继续他造大船的梦想,三是考察莱方、纪方、逢方、醜方等东夷方国的内情,如果有可能,再就近考察一下济水中游的屯、旁、児、告、侁、人、薛等旧日方国。关于这三点目的,众人没有异议,争执的是走那条路去蒲姑的问题。可选的路有三条,最近的路是子昭提出的沿海岸线走,但这一带很少人走过,而且要频繁地跨越河流、湖沼,荒地、滩涂。有没有大路,不知道,关键是沿途很难补给;走海路,孤竹人虽也有舟船出海捕鱼,但都是近岸捕捞,没有大船,也不会造大船;最常规的路是沿着燕山南麓西行到井陉东,再上船走大河转济水这条水路去蒲姑。这条路最把稳,也最远。傅説听了几个人的说辞,心中倾向于走山前的绕远路线,但他也不反对子昭提出的沿岸路线。傅説提出,派出哨探,多方寻访,最好是能找到向导,并专门交代崇越,让他亲自去一趟黑熊部落找熊霸将军想想办法。
熊霸将军不愧为是多年的老军旅,他不但派人前出二百里探路,而且还要继续派那两个百人队护送,直到蒲姑再撤回。老熊霸让崇越给带话:“逢滩开路,遇水横渡,除了渡河的羊皮筏子,还要多带些腌制食物、箭矢和防止蚊虫叮咬的药膏,不过是多走几日、少走几日的事。”老熊霸还说,“这一路虽说是人迹罕至,道路难寻,但最主要的还是蚊虫叮咬,再给每人配备一套纱帽遮面,就行了。”
子昭听了崇越的传话,心中大喜,暗暗记住了这位老将军。
车辚辚,马萧萧,一路上不是大海,就是湿地,荒草没人,河水当道,没有兵营,少见人烟。这一路偶尔碰到了稀稀落落的几个部落,都不是土著居民,而是不同时代,来自不同地方的各部族流民自发组成的小部落。多的不过百十户,少的就只有三五户,炊烟稀落,静谧安详。这一路,子昭让崇越、嬴竖、林衡三个,主持招募了不少有一技之长的流民加入到队伍中,为的是日后扎根蒲姑增添人手。他们虽说是人多势众,热热闹闹,但日子久了,总是这些个面孔,也不免让人生厌。倒是美了阿青这队伍里唯一的女子,脏活累活再也不用她干了,还整天受到各种各样的照顾,就连子昭都有意无意地关照起阿青来。
这一天,半阴着天,贞人决定多赶些路程。细雨霏霏,像雨又像雾,苇地边沿的小路上,子昭、傅説、子突、崇越并马走在最后,他们摘了纱帽,呼吸着湿润的海风,边走边议论北边的鬼方。这支队伍凑在一起议论征伐,已经是他们越来越多的话题,而对于贵族间的事却无人置喙。其实,这两件事都是他们此行无法回避的话题,也是他们今后所要面对的严峻考验。但是,对于王公贵族间的事情、尤其是涉及王位的事,是从不扎堆议论的。至于两三个人之间的议论,偶尔会有。
崇越:“根据我们这几个月的探查,鬼方应该也不是一个单一的族群。他们应该是以大河北边的河套为界,东套至红山这一带以及更北,是鬼方的大股,大河的西套是另一股,南边的龙门以北这一撮是又一股。这三股鬼人属于不同的族群,因为他们之间的样貌、言语、衣着、风俗,都有不同。南边的这一小股,样貌和我们接近,往来也比较多。西套的一股,基本和我们没有往来。东套这一大股,估计有十万、几十万人口,龙门这一小股,估计最多大几万人,西套的人口不详。”
傅説:“照此说法,我们的对手主要是东套的鬼人?”
崇越:“是。”
傅説:“照理说,他们这点人口,又和我们隔着土唐黎马诸多方国,应该没有太大的威胁啊。”
崇越:“这鬼方的人口肯定不是很多,但威胁却着实不小。他们之所以能危害四方,让周边的部落害怕,主要是鬼人出击时都是集中了出来的,快马轻骑,迅疾如风,再加上样貌奇诡,所以给人强悍、无敌的感觉。综合我们对恒山一带的观察,东套的这一大股,他们现在的王庭、宗庙应该是在大河东套一带,他们的老幼、财富等家底,也是集中在恒山以北的㶟水一带,这一带也是他们过冬的地方,燕山以北主要是他们的夏季牧场。辽西的老庭,和我们一样,也没人驻守。”
子突在马上歪过头来问:“那这么说,鬼人全族,总括也没有百万?”
崇越:“没有。我估计,三股合计也就几十万吧。”
傅説:“和我们以往的估计差距这么大?”
崇越:“嗯。这些人,来如风,去无踪,外人很难摸清他们的底细。”
子突:“也就是说,如果将来有战事,不能满世界追着他们打,而是要吸引在某一处揪着打?”
崇越:“对,揪着打!”
因为没有再进行大范围的测绘,尽管这近千里的路程尽是河流挡道、荒草阻隔、滩涂泥泞、虫蛇出没,他们也只走了个把月就到了蒲姑地界。
蒲姑是一个靠近大海的古老部族,也是与大商交好已久的姻亲方国,他们占据着济水下游的入海口,人口虽然不是很多,但却是个非常富足的方国。早在商族还未立国之时,这两个族群就已经有了姻亲关系,近几十年虽说是有些疏远了,但她仍是商王朝监视莱方的一支重要力量。在日后商朝出了两位著名的断臂将军,一位是王畿的姨表亲,另一位就是来自这蒲姑的姑表亲。一位在后世的考古报告中煜煜生辉,一位在本书中光彩夺目。这是后话,暂时按下不表。
从贞人他们现在所在的济水入海口往东,沿着半岛海岸线的几个古老方国,一直不服大商的统御,太山西南的几个方国,有的是商族遗部,有的是商人姻亲,经历过九世之乱后,他们和现在的大商王庭也是关系微妙,即是共同对付东夷的同盟,也是威胁王权的势力。
在商族入主中原之前,东亚大地上的农耕族群主要分为东部靠海的东夷族群、太行吕梁南部的大夏族群、渭水流域的华人族群、以及江淮一带的荆蛮族群和江南的南方族群。这些个族群内部还分做若干分支,在经历了上千年的竞争、融合演进后,逐步形成了后来群星璀璨、众星拱月的邦联时代。商族统御万邦之后,东亚大地上的农耕族群又得到了进一步的统一融合。然而,历史的进程总是波澜起伏、一路跌宕的,造成这些动荡的,既有来自王族内部的奢靡争夺,也有来自外部的反抗不服。此时的大商王朝就正处在九世之乱后的初步稳定期,表面上江山一统,实则危如累卵,东亚的这片丰饶大地,正期盼着又一位有为君王的出现。年轻的贞人已经隐约看到了那呼之欲出的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当朝商王看到的则是大厦将倾的危急局面,他在苦撑危局,尽量争取着世事突变的奇迹发生。
济水入海口的东西两侧坐落着很多大大小小的造船作坊,这些作坊既造船也修船,还经营航运,贞人他们最后在济水东岸找到了一处废弃的船场,经过一番修整,就把营地安在了这里。
安顿好住处后,子昭、傅説、子突等人立即商量了下一步的安排:熊霸将军派来护送的队伍和后来加入进来的随队军士返回原驻地,可以顺路探家的人分两批随同探家。傅説和子突也在第一批返回大邑的队伍里,一是报告行程近况,二是请求后续支持事项。探家人员返回的时间限时一月。留在蒲姑的人员主要有子昭、阿青、林衡、崇越和几个不能探家的兵士。
等探家的人们出发之后,林衡便扮做客商外出打听哪里有青铜作坊。青铜作坊在百里之外的蒲姑城邑,是专门为大邑铸造箭镞的地方。
林衡带着两个兵士,赶着牛车,载着他们从福地部落采买的黄铜去了青铜作坊。崇越也去附近的几家船场转悠,查看这里造船的情形。子昭的想法是要在这里造大船,去东海、去南海再看看。
阿青留在船场无事可做,只好找些杂务打发时间,而子昭则自己关在屋里捣鼓起他那些羊皮册子(卷)。
晌午,阿青端着午饭进屋,一边摆放碗筷,一边向门外张望,只见崇越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前脚刚一进门,就大声豪气地喊道:“大船!好高好大的船啊!”
正在盆里洗手的子昭被他吓了一跳:“多大,比咱造的船还大么?”
崇越摘下短剑放到案几上,两手比划着:“大多了!嗯——有三四丈长吧,宽一丈多。高!老高,和咱大邑的王宫差不多高!”
子昭听了有点疑惑:“那么高,风浪一打不会翻了吗?”
崇越:“不会,我打听了,这海船装的东西多,航行的时候多半个身子是在水下的,不仅不易翻,反而更稳当呢。”
子昭已经洗了手,一边招呼崇越坐下吃饭,一边道:“边吃边说。”
崇越也去洗了手,坐下道:“装满货,船身就多一半沉到水下了,船民管这叫生根,不但不会翻沉,反而冲劲更大,行驶更轻快。还有,如果是空船,他们还要在船舱里放许多大石头。他们管这叫压舱石。”
哦?子昭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问:“船多吗?”
崇越:“船倒是不少,可这么大的船,就只看到这一条。”
子昭不解:“为什么?”
崇越:“问了,这条船是坏了,拖上来准备修的。这里造的都是小船,只能沿岸航行,近海捕鱼,不能横越大海。这条大船是莱方造的,这里不造大船有两个原因,一是没有够粗的大树,二是没有黄铜锯。”
子昭眼睛一亮:“黄铜锯?”
崇越:“是啊。工匠们说,莱方那边有个作坊,专门制作黄铜锯,锯长能有两尺多,是专门用来锯大木板的。”
子昭听到这儿,先是一愣神儿,然后嘿嘿嘿地笑了。
崇越不明就里,看看子昭,子昭不做声儿,只顾埋头吃饭,再看看阿青,阿青摇摇头,一脸懵懂。
子昭头也不抬,用著子指指崇越:“吃饭。”
贞人和子突这一队是在大邑东南十里的地方分手的,家在大邑的回去探家,不在大邑的,继续赶路。
子突的老家在大邑,妻儿还在风陵,他决定只回老家看看,就不去风陵了。
二人在大邑东南五里的瞭望塔换洗完毕,趁着天色尚早,一起并骑往洹水东大桥而来。
正是暮秋时节,洹水的柳树还没有落叶,远远望去一派森然,随着树梢的摇摆,王宫的屋顶时隐时现。离开大邑已经一年有余了,二人不由得催马疾行。
过了洹水东大桥往北一拐,就是南岸王宫前的宽阔大道,二人在王宫正门下马,递上文书,等了许久,值更的小臣才出来回复,说是大王去西南牧野狩猎去了,让他们明日一早再来听消息。二人只好就此分手,约好明日来此的时间,然后各自上马回家。子突的老家在洹北都城内,傅説的家在池苑西面的街市上。
傅説拉着马在茅屋草舍间穿行。
眼前的家空落落的,没有人声儿。
院子的木栅门用绳子拴着,绳子经过雨水日晒已经变得发黑、糟朽。傅説解开绳子,栓了马,走近茅舍,门也用绳子拴着,里面静悄悄的,全无声息。
傅説进门,更是诧异,屋里非但没人,就是一应家什也是全无。
傅説推开后门进到后院,一样。奇怪,搬家了?
“是先生吗?”前院传来喊声,傅説急忙转身出去。
“你家去冬在北边盖了新房,都搬那边去了。”傅説顺着邻居手指的方向望去。
傅説牵着马在茅舍间穿行,心中好生纳闷:是王庭抚恤?没有先例呀,也没听说啊。是媳妇用王庭发放的双奉请了帮工盖了新房?也没必要啊。傅説百思不得其解。
一路打听,总算找到了自己的新家。这是一处宽阔的院落,栅栏笔直,大门宽敞,还有黄土夯筑的带廊庑的东西院墙,北房三间,东西各有一排草棚与廊庑相接,里面放着柴草、农具、粮囤等一应杂物。从灯光看,像是还有后院。和周围的民居一比,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傅説没有急着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虽说太过扎眼,但好在没有僭越之处,这样的民居在大邑,算得上是中等暴发户了。
马蹄声惊动了屋里人,只听前屋房门一响,出来了一位少妇,衣裳齐整,裹着一件长及脚面的缠枝纹裙裳,肩上还披着一件有白色风毛的披肩,傅説略一端详,正是自己的老婆,好像还胖了不少。妻子也认出了傅説,站在门口诶了一声,奓翅着两手,一时竟愣在那里。傅説忙不迭去拴马,妻子已经回屋等着去了。二人相见,抱在一起,傅説分明感觉到了妻子两个乳房大了许多,正待要问,已经看见了榻上的襁褓。
“这是?”傅説一时错愕。
妻子忙道:“女儿,三个多月了。”傅説就要过去细看,被妻子双手伸进衣襟环抱住动弹不得,“不是说要五年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傅説被环抱着,一双大乳就在眼前,他吸了一下鼻子,悄声儿道:“闻到奶味儿了。”
妻子抽出一只手,锤了傅説一把:“去,问你话呢。”
“我们已经把最远、最难的路走完了,以后每年都可以回来。”
妻子的脸还贴在丈夫胸前:“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远吗?”
“在海边,不远,一千多里吧。”
“一千多里?”妻子仰起头,瞪大了眼睛,“那还不远?”
傅説推开妻子:“一千里不算远,骑快马五天就到。”
“五天?那不是像刮风吗?这屁股受得了吗?”
傅説笑了:“这一年多,哪天不在马上?早磨出茧子啦!你摸摸?”
妻子将信将疑,真的就把手顺着脊背往下摸,果然,过去光滑细腻的屁股现在是紧实的,“哪有茧子啊?”
傅説忽然仰头闭眼,嘶地叫了一声。
“怎么啦?”妻子望望男人,把手换了地方。
王宫外庭,甘盘正在伏案疾书,一个小臣匆匆进来,附耳说道:“先生,傅説先生回来啦。”
甘盘一惊,搁下笔:“谁?”
“您的学生傅说。”
甘盘嘴里嘶了一口凉气坐着没动,目光凝视着小臣,半晌才问:“他怎么回来了?”
“说是公子派回来述职的。还说,过几天就走。他递了一件述职文书,我看了,没有什么,主要是报平安,说接下来可能需要很多货贝,是来伸手的。”
“哦,”甘盘点点头,又问,“他人呢?”
“我告诉他说,大王去牧野狩猎了,让他明早来听信儿,这会儿回家了。”
“哦,行了,你回吧。”
甘盘思谋着走出王宫大门,拉过自己的马骑上,径直向西北方向的傅説家奔去。
甘盘的马识途,径直进了傅家院子,甘盘下了马,也不栓,三步并作两步就拉开了房门,和正要开门出来的傅説撞了个满怀。
傅説一脸惊奇,妻子却连忙去榻上看孩子。傅説要行礼,被甘盘一把拉住:“以后没人的地方就不用这个了。听值守的小臣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
二人去到另一间屋坐了,傅妻听见男人召唤,过来倒了水,又回去看孩子了。傅説把公子派他回来以及精简队伍和探家的事说了一遍,只是没提沿途查访舆情的事。
甘盘听了略略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明日就去牧野见大王,一是说说你们的事,另外正好有点其他事。我估计大冷之前,大王是不会回来的,你等我几天再走,正好也和弟妹团聚团聚。”
傅説听他这样称呼自己媳妇,吓了一跳,一时望着甘盘。
甘盘连忙摆手:“你不用这样,我不是说了吗,以后没人的时候,你我就是兄弟。你现在做了王师,我怎么还敢称先生?”
傅説慌得又要行礼,被甘盘止住:“迂腐了!”又四下看看屋子,“这新家怎么样,还满意吗?”
傅説方才进家时就想着问这件事,还没来得及,甘盘就到了。傅説这才知道,原来这新房是甘盘给盖的,连忙问:“对了,这房子?”
甘盘一笑:“怎么,弟妹没和你说?”
傅説:“我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坐下,你就.......”
“是这样,去年冬上我张罗着盖的。堂堂王师,怎么能没个像样的宅邸?放心,我也没操多少心,找了个匠师,让他看着弄的,无非是多给些金子,盖得仔细点。对了,弟妹还没跟你说吧,我拿了些金子过来,盖房用了些,还剩不少,你不用问金子是哪儿来的。去后院见过老人了吗?”
“还没有。”
“赶紧过去吧,正好我和弟妹有几句话说。”
事情发生得太紧凑,就算是贞人心思再缜密,也被这一连串的情况给整蒙了,一时间各种假想在脑子里飞快地盘旋。他开开中屋的后门往后院去,后院有廊子连着前后屋。傅説的脚下有些踉跄。老少三人见面,免不了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唏嘘感叹。
末了,老母问:“见着孩子啦?”
傅説点点头:“见着了。”
老父睁着瞎眼叹道:“那孩子是你走后十个半月落生的。哎!甘先生说,这是贵人吉兆,说是男孩儿话语迟,女孩儿落生迟,都是吉兆呢,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从老父的语气里,傅説分明听出这是不满。富贵之说倒是确有,可这盖房、弟妹、黄金和接踵而来,这些也都是吉兆么?傅説心里真的有点乱了。
告别父母出来,傅説一个人站在中院,望着夜色渐浓的天空,呆呆地想了好久。他想起了已经用惯的青铜短剑,只可惜这次没有带在身上。
虽然商代的男女关系还比较随意,但作为贞人的孩子来说,十个半月才生产,这还是让人很难接受的,先不说公序良俗,这摆明了就是一种轻蔑!甘盘、子昭,两个人的影子在贞人眼前来回盘旋,挥之不去。最后傅説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叹息。
这一夜,傅説再也提不起精神,他失眠了。
早晨,子突打马赶奔王宫,没想到贞人已经在等他了。
子突打趣道:“先生好早啊。”
傅説十分平静:“家里怎么样,都好吧?”
子突很兴奋:“都好!高兴得很,昨晚喝了一夜的酒,这不,就起晚了。”
傅説:“不晚。咱们不用进宫了,宫里派了人去牧野见大王,等过几天回来再找咱们。哎,你喝了一夜,我也是一宿没合眼。”
子突嘿嘿直乐:“弟妹折腾的?”
傅説:“屁!是这一年来的事情一个劲地在眼前晃。走,找个地方喝酒去。”
嘢,这可真是奇了,贞人嘴里说出个屁字来,这可是破天荒的。子突望着贞人,半天不说话。
傅説看看他,也很奇怪:“怎么啦?”
子突赶紧回过神儿来:“哦,我没事啊。走,去哪儿吧?”
傅説也说不上来:“去哪儿?这一大早,食肆开门了吗?”
子突:“不知道,要不找个人问问?”说着他就奔着王宫门前巡视的一个百夫长去了。傅説在这边看着,就见两人小声嘀咕了好久,子突这才笑嘻嘻的回来了:“走,领先生找个好去处!”
傅説随着子突上马,往西南水田边的一片树林去了。
这是一大片柞树林,中间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搭着几座白色的毡房,有圆形的,也有方形的。其中一间特别高大宽敞,坐落在最外手的地方。一圈同样是白色的帐子将这里围成一个临时的院落。原来,这是一群西域来的游方艺人在这里进行表演的临时场所。在三千多年前的那个时代,羌方以西生活着几支不同民族的部落,他们以演艺和贸易为生,乘着骆驼,游走在东西方两大文明之间。这和他们在渭水遇到的不是一拨,这拨艺人除了表演西域歌舞,最特别的是内中有一对双胞胎姐妹,不但歌舞精妙,更是出奇的漂亮、异常的妖娆,如果有人出重金,还可以提供各种陪侍,现在已经成了大邑贵族圈中的一件美谈。今天幸好子突带了足够的货贝,这原本是准备宴请在大邑的狐朋狗友的,这下好了,不用再去四处搜寻了,都便宜了朝夕相处的傅説了。
这时天色尚早,艺人们刚刚起来,都在后边的空地上练功,于是管事的只好出来亲自张罗,把他们请进了一座小毡房。毡房内一进门是半间空地,地上铺着花纹繁缛的羊毛地毯,看样子是用来演出的。毡房中间立着一根柱子,柱子上一长一短地拉着两根绳子,三块厚厚的布帘可以将毡房分成一大两小三个独立的空间,大的是演出场地,小的应该是客人的私密场所。此时帘子都没有拉开,在观看演出的半边场地上,同样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只是上边摆放着矮几、蒲团、靠枕之类的食具和卧具,在四周的毛毡墙壁上,还插着一圈刚从外边采来的野花编成的花环,色彩绚烂、香气袭人。
这一天,贞人在这里喝了一天,醉了一天,睡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