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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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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红山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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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狗营地大门前,护送的百夫长老白洗正在向出门迎接的白狗营地长官介绍傅説一行。 白狗的百夫长:“是啊,先生为何不多住些日子再走,不是没有急事吗?” 老白洗:“我也跟他们说,到了黑熊就往南吧,可他们不听,执意要往北去。” 白狗百夫长:“是啊,再往北,就只有竹方是咱们大商的属地,那里族群混杂,不安全。” 贞人只是连连拱手,口中并不应承。 老白洗:“非要走?” 傅説笑笑:“走。” 子突站在边上,见这场面也有些激动,这时只好出来打圆场道:“王命在身,不敢耽搁,多谢吧。” 傅説也连连拱手:“是啊,多谢多谢!” 白洗看看再劝也无用,就只好对身边的儿子吩咐道:“叫你的人开船吧。记着,到了黑熊,一定要等先生他们到了你再走。” 白锐答应一声,下河上船去了。 贞人拱手作别,三位百夫长握手而别。 白堤漫漫、大河悠悠,贞人一行上马往东而去。 一连数日,路途寂寞,百无聊赖。这天傍晚时分,贞人一行终于到了竹方管辖的黑熊营地。白锐他们运送行李的船队也和傅説他们前后脚到了,从船上卸下十几个驼笼,分别装的是咸鱼、咸鸭、咸鸭蛋,都是苇荡里的特产,这是老白洗特意为贞人他们准备的给养。 黑熊营地的首领是孤竹的一位千户,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统管大河下梢边地的防务,他的领地向北一直到竹方的畿辅。千户的名字叫熊霸,是随祖上从南边的云梦泽边来此驻守的。熊家三代都是大商的敕封将军,也是竹方的贵族。熊霸五十来岁,沉稳寡言,高大粗壮。 熊霸听了贞人的叙说后,略一沉吟,就替他们做了决定:可以继续北上,但他一定要派出两个百人队随从护卫,在贞人他们前边半里地的位置,成大雁阵型开路。熊霸告诉他们,从这里到辽水红山,原本是个物美民丰的地方,可百年前由于海水内侵,使得这一带都成了荒野泽国,竹方每年秋季雨水过了都要组织一次对红山的巡视,今年既然贞人一行要去,就当做是提前巡视了。熊霸还交代,到了红山,和北队汇合后千万不要久留,尽快南返。同时还交代,公子北上千万不可暴露身份,一定要和军士们混在一起,特别是夜晚,不可单独设帐就寝,一定要和军士们混在一起宿营。 老将军的话不容辩驳,也不强留,只让他们住了一晚就催促他们上路了。 山峦起伏,青草连天,崇越一行走了几天,竟然连一个牧人都没碰见,倒是在地上发现了几处牧人宿营的痕迹,从粪便和翻动的土看,都像是一两天之前才住过人。 崇越在一处山坳口跳下马来,半跪着,一手拄着马鞭,一手搭着凉棚向远处眺望:“嗯,咱们应该是和牧人行进的方向一致,只要保持这个速度,就应该不会撞上。” 三人见伍长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也都跟着放松起来:“今晚是不是能烧烤一顿,喝个痛快?” 崇越直起身来,一边上马,一边严肃地道:“不行!那会给后边的牧人留下痕迹。” 一个兵士单腿跪地,小心地查看着地上的羊粪,按一按,又拿起来搓一搓,再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上马冲上山边小路。 崇越皱着眉:“怎么样?” 兵士:“越来越新鲜了。” 崇越:“嗯,说明离着他们不太远了。这样吧,今天就到这儿,下马,进山沟宿营。” 一行人马往山沟里拐去,刚才查看痕迹的哨探紧追几步,把自己的缰绳递给别人,自己下了马,顺着山脊上了山顶。 崇越独自坐在石头上翻看这几天测绘的地图,旁边做饭的兵士被烟火呛得一阵咳嗽,崇越见了连忙呵斥:“赶紧煽!再来个人,帮着煽。” 火旺了,烟消了。 燕山北麓的丘陵起起伏伏,不绝不休,坡上是草,沟里是树,弯的是河,无边无际,没完没了,一直延伸到天边。 山顶大树下,崇越领着两个兵士正在测绘,四野茫茫,骄阳似火,成片的野花被灸得低首弯腰,全然没了精神。 坡下乘凉的兵士手搭凉棚,一边看看日头,一边看看山顶,警惕地观察着沟口的动静。 一丝微风撩起了崇越的鬓发,挡住了眼睛,他撩了一下头发,继续测绘。 一阵带着土腥味儿的凉风吹过,草尖开始起伏,崇越赶忙收拾东西,招呼身边的兵士:“要变天了,赶快收拾下山。” 四个人在山脚汇合,风也刮到了跟前,马被吹得一个劲儿原地打转,崇越在马上一指马鞭:“往东边找个山崖避雨。” 四匹马在起伏的草原上疾驰。 风从西北方向追了上来,吹得人马都难睁眼。四匹马顺着大风狂奔,像是在和风儿赛跑。 风更大了,一个兵士在马上大喊:“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在马上回身观看,只见不远处一朵硕大的、漆黑的蘑菇云压着草原正在向他们袭来。那云的样子和蘑菇几乎是一摸一样,浅色的蘑菇柱下正腾起白烟,那分明是狂泄到地上的雨柱,柱子上方的蘑菇盖像一头黑色的巨兽,倾斜着身子,撕扯着数不清的闪电隆隆作响。 崇越忽然咴儿地勒住马头,那马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前蹄腾空,后蹄连着踏踏的几个退步。崇越大喊:“不好,这雨和咱的方向一致!” 几个兵士已经冲到了前头,见伍长勒转了马头,也都纷纷收紧缰绳,三匹战马咴儿咴儿地在原地打转。 崇越在迅速地判断着形势,四下里,三里地开外,只有前方的山崖有可能避雨,于是一夹马肚向前冲去:“快!在这儿就是等死!山崖下汇合!”说着早已一马当先跑远了。 一马在前,三马在后,被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追赶着,在空旷的草原上一路狂奔。 山崖下,众人在地上疯狂的砸木撅,这是他们栓马的用具,没有它,在空旷的草原上就很难再找到栓马的东西。 天空一下子变得漆黑,刚被拴好的马匹四蹄乱蹦,狂躁不安,仰首嘶鸣。 山崖又浅又低,四个人将将把身体缩进去,没有时间再取蓑衣了,他们只好将包着地图的牛皮包裹藏在身后,听任着大雨狂浇。闪电仿佛就在地上游动,身边发出皮毛烧焦的糊味。崇越大喊:“都转过身去,脸朝里!” 刚刚还是骄阳似火,晒得不行,此时却是冷风彻骨,大家的身上早已像是从水里钻出来的,全都湿透了,冷得上牙磕下牙,怎么也止不住。 崇越还在大喊:“抱紧图囊!” 草原的天儿,说变就变,还没到一顿饭的功夫,风停了,雨住了,雷远了。就在众人检查行李马匹的时候,太阳又出来了。 崇越望望还在不远处的蘑菇云:“别换衣裳了,说不定一会儿还得和这片雨撞上。” 于是众人纷纷扒下精湿的衣裳,光着身子重新上马继续赶路。 湿漉漉的马,赤条条的人,好奇特的一幅草原行旅图! 燕山北麓中段,索水的源头处是南北测绘队伍汇合的约定地点,这里山林和草原混杂在一起,各种植被丰富多姿,山脚处是绿叶白身的白桦林,山腰处是苍劲的红松林,山头是落叶松,各种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杂树、杂草混杂期间,背风面长得密不透风,迎风面则是疏疏朗朗。四围的泉水在这片山林间悄悄汇聚,慢慢成溪,然后顺着曲折的山沟流出山野,奔向无尽的远方。 崇越在溪边坡地上发现了许多成片的糜子,这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崇越骑马沿着溪流走了很远,发现这里的糜子田零零碎碎,不止百亩。很显然,这是人工开垦种植的作物。什么人来此耕作而又无人照看呢?崇越下马仔细观察,发现了山脚处还有不少的细高木屋。崇越进入木屋,发现里边都有不少日常的生活用具,看那些器具的样貌,很显然是鬼方使用的。崇越立刻警觉起来,他喊来了兵士们,有一个兵士说,在之前的几处山洼里,也都见到过这样的情形。气的崇越上去就是一脚,骂道:“靠你娘的!怎地不早说?” 原来,这是鬼方牧民的春夏定居点,春天经过这里时,开垦耕种,秋末返回时收割带走。这说明,燕山北麓不仅仅是鬼方的牧场,也有他们的粮田。这个发现打破了商人之前对游牧民族的认知,原来他们除了放牧,也会种植谷物。这让崇越掂着马鞭沉思了很久。糜子是一种类似粟的农作物,适合在较为高寒的地区种植,产量较低,口感较差,营养也远不及粟、黍。这事非同小可,它意味着,在征伐中,农耕人会大大低估游牧人的作战潜力和作战意志,因而导致决策者做出错误的预判。这件事太重要了,它不亚于对鬼方人数的评估。崇越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让大家从第一天踏入㶟水榷场开始,逐天的回忆,统计他们看到的糜子种植田地,田亩数量、植株密度、长势状况,以及没有看到但有可能存在的糜子种植情况进行图上标注和统计。 晨雾中,三匹马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走了,剩下崇越一个人躺在草地上望着匝地的朵朵白云出神儿。他要对附近的地域做一次彻底的探查,为评估提供更多依据。 溪水边,崇越俯身捧起一捧溪水喝了一口,咋摸着,仿佛能从那里边尝出队友的消息。 山坡上,崇越再次百无聊赖的躺下,枕着双手看着天空。 惊涛拍岸,浊浪滔天,黑色的海燕在海面上飞舞。这是竹方东边的沿海大道,贞人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条路线,为的是尽可能避开孤竹城邑的闲杂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左边是湿滑的山岩,右边是翻涌的大海,脚下是泥泞的小路,这里的气势要比峡江大上十倍不止。子突右臂挽着衣衫遮挡着风浪,大声问熊霸派来的百夫长:“这样的关隘有几个?” 护送的百夫长喊道:“这条道上只有这一个!” 子突:“这就是中原通往辽水的关隘?” 百夫长:“是最东边的一个!也是人迹罕至最安全的。今日是因为风大,海水涌上来啦,平日里是可以通过大队车马的。风平浪静的时候,这里美得很。” 子突:“西边的路也很难走吗?” 百夫长:“不难走,就是跟着山沟绕,这条路最近,也最安静!西边的百里大山中,有多条山路通行,大都要经过城邑。” 子突:“这里没有驻军吗?” 百夫长:“没有。我们只在城邑西北方的几个要道有驻军,一般都是百人队,总共也就一旅。如今鬼方的人大多已经西迁了,各个族群在红山的祖庭平日里都没人照看,都是借夏季转场时顺便来祭祀。红山这地方,是咱们商人、鬼人、林胡的祖庭,可是上百年来,这里衰落啦,很少有人来。红山这地方如今只有很少的土著居住,大部分是以采玉为生,各个部落的人都很少。” 子突:“土方的人不来吗?” 百夫长:“很少来。” 西辽水流出山口的地方是贞人他们预设的总汇合点,子突为队伍选了一处南岸的土丘安营扎寨。 河边尽是换洗衣裳的兵士们,阿青从帐篷里出来,她已经换洗好了,望着河边上赤条条的人群,在搜寻子昭公子的身影。 营地北边很远处的溪流边,鬼方的白色羊毛毡房也开始出现了,正在升起几缕袅袅的炊烟。 河水里,贞人一边眺望着远处的白色毡房,一边问正在洗澡的竹方百夫长:“我看两边相处的很祥和嘛。” 百夫长:“我们每年来巡视,都要相互去对方的营地做客、喝酒呢。要不是为了争抢吃食,哪个愿意打仗呢。” 贞人:“我们和鬼方的关系不是很紧张吗?” 百夫长:“有战事的时候紧张,平日里还是比较和睦的,只是说话时,都互相避讳着点,别说了什么对方不爱听的。” 贞人:“呵呵,挺有意思,这倒是没想到。诶,你们相互听得懂对方的言语吗?” 百夫长:“年头久了,连说带比划地,也能明白意思。” 按照熊霸将军的安排,他们要在河边建立三个营地,而且各营地的人要每天轮换,目的是扰乱外人的视线,以免被人知晓公子的身份和确切位置。将军还要求子昭始终不许离开大队,更不许去红山祭拜。这些,贞人嘴上都答应了。 林衡和几个被派出去的兵士回来了,他们手里拎着几只搜寻来的乌龟。 土灶前,林衡看着地上拴在一起的龟问道:“这龟行吗?怎地看着不像咱大邑用的?” 傅説正跪在水花翻滚的黄铜大釜前祷告,听了林衡的话,回道:“行。这才是当年商人用的神龟。” 占卜用的龟甲不是随便什么龟都可以的,而且还要经过复杂的整治后才能使用。傅説对这个自然是内行,至于是不是合用,则全凭他说了算。傅説早就打定了主意,他一定要设法跟公子去祖庭祭祀,因为这是他们来红山的主要目的,巡游、测绘,反而成了掩护。来红山祭祀的意义只有他一人清楚,这是为了将来登上王位做的最重要的准备,而且是三百年来绝大多数商王都没有的一道光环。有了这道独一无二的光环,再加上他这个独一无二的贞人身份,继承王位便又多了一份保险。事关成败、国运,他焉能放弃?又焉敢放弃?当然了,贞人傅説也绝不是个鲁莽行事的,他的大胆和精细,也是几百年来大商重臣中少有的一个。他在与熊霸将军的交谈和这一路的观察中,已经隐约觉得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唯一遗憾的是,此番祭祖,无法大张旗鼓,否则,那力道,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三百年来,重新回过祖庭祭祀的商王几乎没有,这一次他要重塑一个具有无限感召力的王者,他要助这位少年中兴大商。 崇越他们的测绘队伍终于和大队汇合了,贞人决定大摆筵宴。饭后,贞人、子突、子昭、崇越四人叫上林衡,来到帐篷里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去红山祖庭祭祀的队伍分作三部分,前队由竹方一个百人队开道,傅説和林衡跟前队行动,任务是探查沿途是否安全。中队由子突率领的队伍和两位竹方伍长组成,子昭和阿青随队行动。后队也是竹方的五十人组成,担任后卫。三支队伍相隔半日路程,有快马往来通信。 傅説在地上摆弄着几根草棍,子突、子昭和林衡都蹲在一边观瞧。只见傅説摆弄了一会儿,说道:“丁日是个好日子,就丁日出发吧。” 子突掐指算算:“今日是癸日,四天后出发。嗯,来得及准备。” 傅説转向林衡:“行吗?” 林衡:“行。神像已经雕的差不多了,就怕髹漆一时干不透。” 傅説:“没事,装车时,把神像架起来,一路走也就干透了。其它的面具服饰等一干应用之物呢?” 林衡:“那都准备好了。” 傅説最后才问子昭,“公子觉得如何?” 子昭:“行啊。” 傅説:“那好,明日就龟甲占卜,举行行前典礼。” 红山是一片很大的区域,有很多的山头,各个族群都是单独选择山头建坛立庙,近的可以鸡犬相闻,远的只是影影绰绰才能望见,如果不是寻衅,几乎不会发生争斗。 竹方的人员还是穿着军服,子昭他们则是换上工匠的衣服,扮做是来重修宗庙的匠人。 一路上稀稀拉拉的部落,果然人口都不多,而且很多还都保持着母系氏族的状态。这一天,路过一个雕琢玉器的部落,傅説叫队伍停下来,想为祭祀增加一些玉器以壮声色。部落里雕琢的主要都是一些黄色的软玉,不太让傅説满意。傅説和部落的首领都不太死心,于是就去残料堆里翻找。最后,终于让傅説找到了一对墨绿色的珠子,傅説拿在手上端详了半晌,颜色合适,可是雕琢个什么呢?正在踌躇间,一旁的子突有了主意:“我看这对玉珠像是眼珠啊,要是镶在咱的神像上,不是很好?” 子昭听了,也是一愣,他拿过珠子,端详了一下:“嗯,大小合适,颜色也合适。” 部落首领听了很开心:“走,我跟你们去看看神像,看合适不。” 于是众人一起来到牛车旁,拿着玉珠一比量,还真合适。傅説大喜过望,请部落的工匠立即动手,镶嵌玉珠。 红字,从丝,从工,本意为女子在缫丝纺织时拉破手指流出的殷红色血液,后泛指红色。 红山,意为女子纺织时流淌的鲜血染红的山岗。红山是北方多个族群母系氏族时代祭祀本族群女神的神圣场所。 红山南岗,硕大的方基圜台祭坛颓废已久,断续的碎石基础外沿,若不是有心观察,几乎难以发现这山顶上还曾有过人工的建筑。祭坛的地面也是几近于无,连年的山风早已将夯筑的平台吹得碎石裸露。祭坛中央原本应该是有一座巨大的享堂的,如今除了几根一碰就碎的朽木,不是想象,很难知道这里曾经怎样庄严肃杀过。 傅説带着林衡站在废墟上,注目良久,终于低声对身边的林衡吩咐道:“通知大家,开始吧。” 林衡得令,转身向着不远的山脚下去传达贞人的命令。傅説独自一人,撩衣匍匐,手掌上翻,嘴中念念有词不断。 山下众人早已驻足良久,望眼欲穿,此时见林衡下来,不等命令,就按着预先的分工,各自抬起祭物,肃穆地步上山来。 众人到得近前,那贞人还在伏地祷告。众人也不吭声儿,按着林衡的指派,先是将带来的八百根竹节围着方基摆放均匀,然后点火燎告。干燥的竹节在烈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燃声,清脆响亮,声动群山。 燃毕,众人又在林衡的指挥下在圜台正中重新奠基、牲殉、立神像,然后摆祭祀器物、盛祭祀饮食,最后再将八百根竹节在圜台周边摆好。一切准备停当,众人退下祭坛,重新匍匐在贞人身后。傅説拉着子昭起身,掸衣整带,正冠净手,然后分别接过林衡递过来的火把、诰书,庄重地步上坛台,坛下众人挺身直跪,注视着坛上的一长一少。贞人手举火把在侧前引路,公子手捧诰书在正后随行,二人亦步亦趋,来到供案前,重又跪下,贞人朗声告慰后人恭祭,公子泣声诵读祭文,众人侧耳谛听。诵读毕,贞人再次朗声宣告:燎祭。子昭将诰书放到傅説手持的火把上点燃,双手高举三次,恭敬至于燎架之上。林衡见了,高声宣布:告!于是坛下众人在子突的率领下,分作左右两队,去方坛边的火烬处点燃火把,走向圜坛,再次点燃竹节,清脆的爆竹声再次响彻群山。 爆竹声远去了,静悄悄的祭坛上,队伍中的子氏一族在子突的带领下,来到圜坛中央的子昭身后,再次跪倒,静候贞人的占卜。傅説从林衡手里接过龟甲,烧灼,验看,然后高声宣布:祭祖礼成!上吉!一众先商后裔闻听,已是啜泣连连。 玄水,是索水的一条支流,在红山西边的一条山沟里,少有人知。相传,这里就是当年女神简狄在溪中洗澡时吞服了玄鸟之卵的地方,简狄吞卵受孕,生下先祖契,继而有了商族。据领路的几个竹方军士说,这里有深潭数个,溪流相连,是玄鸟出没的神秘所在。闻听有这样一个比之红山还要神圣且更神秘的去处,贞人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他断然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取道玄水,祭拜商祖,而后直接穿越燕山要道,隆重进入竹方城邑,他要在此大造声势。 玄水是一条短促、清冽的山间大溪,两岸山峦加峙,草深林密,夹岸临水,遮天蔽日。一侧山岩陡峭,几处瀑布飞溅,白练黑潭,浅溪相连。阳光下,浅滩温润,深潭刺骨,水清鱼白。间或,有几只玄鸟在枝头扑棱棱飞起,展翅悬尾,悠然而去。黑潭,幽林,玄鸟,这玄水二字,真的是实至名归。 玄水山谷很短,只需半日即可进出,傅説根据军士们的介绍,匆忙准备了一些祭祀用品,无非是陶鼎、食物之类,有给女神准备的,也有给神鸟准备的,祭祀活动主要分作三场,山口一场,沿途遇到神鸟随时祭祀,沟底源头一场。 这玄水果然和军士们说的一样,空谷幽深,林木繁茂,溪流清澈,瀑布飞练,深潭无底,了无人迹,除了偶尔从枝头扑棱棱飞起的几只神秘身影,再无一点圣地的迹象。众人一路走走停停,跪拜得膝盖都肿了,嘴上不说,心里却生出不少的失望。唯独贞人傅説不然,尽管他也没想到这么如雷贯耳的圣地,竟然如此荒寂,但是他不管真假,照样领着众人一拜再拜,尽着可能地隆重祭奠了一路。他的目的,无非是极尽全力地加重子昭头上的神秘光环。 走出大山,望见竹方城邑的时候,傅説命令大队停了下来。他一面令队伍驻扎休整,一面命子突和竹方卫队一起进城,通报红山、玄水的两次祭祖活动,请孤竹方伯安排迎接仪式。他要在此大造舆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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