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在船场计议下一步船场的业务,驿站送来了崇越的快报。贞人展开看了,又递给一旁的子昭。
快报哩哩啦啦说了不少,主要是汇报采购种马和招集流民的事,还有一件要事,是说因为怕新采购的种马不适应海边水土,想在釜山一带择地养马,待明年春秋时节再回蒲姑马场。现在正是马的交配季节,明年秋天就可带着小马转场了。流民招集了三十多人,其中有几个是来信想要的那种人,正好利用在釜山的这段时间进行考察。来的路上有不少流民,只是没法带回去,你们要是着急,可以派人到衡泽一带搜寻。另,那一带可能也是放马的好地方。最后,送来一袋种子,叫木樨,是土方的一种优良马草,可派人先在蒲姑马场种植。
子昭拿着竹简在手里掂来掂去,最后望着傅説问:“先生的意思?”
傅説:“我觉得可以。不过这给我提了个醒,不如就在釜山、衡泽、蒲姑同时设立三个马场?”
子昭用拳头猛击掌心:“三个马场也不多。我要一万匹战马!一匹母马一年生一只,儿马要两年才能生小马,还有公马呢?先生算算,五年吧,要多少匹母种马才够?”
傅説在心里算了一下,代差、累计、公母......各种因素太多,没法计算。傅説摇摇头,答不上来。
子昭愣了一会儿,突然出屋,上了院子里的吊斗。贞人不敢怠慢,也忙跟着爬了上去。
子昭站在海风呼啸的吊斗上,向着北方凭栏而立,极目远眺。
傅説陪着站了一会儿,轻轻的问道:“公子是想在北地养马,还是抢马?”
子昭蓦然回首,盯着贞人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乐了:“先生不善吶。”
傅説也扑哧乐了,二人仰天大笑,互相用手指点着对方,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从此在这师生二人的心中,养马成了国家战略,抢马成了临时战术。
甘盘在快要回到大邑的时候忽然心生愧意,因为他又忽地想起了傅説的妻子。虽说人家是半推半就,但自己学生的家室,如此对待,实在是不该。他不知道傅説是否已经知道,但想想以后要在一个朝堂上共谋国事,这毕竟不是一件好事。怎么办呢,送他们一家去蒲姑团聚?孩子太小,受不了颠簸啊。唉,再说吧!
甘盘已经回到大邑几天了,子敛还没有见他。他是在等自己派到釜山密查的细作回来。
车辚辚、马萧萧,在大邑通往虑邑的官道上,上千人的队伍正在向山里行进。这是商王子敛带着王亲贵族和他们的家眷去山里避暑,这个主意是他突发奇想得到的,具有多重的政治目的。亲贵老幼们有一千几百号人,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厨子仆人跟着步行。随行护卫的是牧野大营的两旅骑兵,一旅沿途设点随扈,另一旅先行进山预作准备。
南太行的奇沟秀谷很多,这是一处三山环抱的簸箕形山谷,越过北面的矿沟向北一拐,是一条低平的深沟峡谷,一条大溪缓缓流出,汇入东面矿沟流出的洹水。进了谷口,里边豁然开朗,溪水分成数路,崖壁淌着泉水,林木疏朗,绿草茵茵。狩猎、垂钓、乘凉皆宜。先行的兵士们已经做好了安置,沿着西侧的山壁,一溜白色大帐,都用帷帐围着,中间的是大王子敛的住处和议事的大帐,两边按照品级高低,安排各家亲贵住宿。
甘盘也跟在随行的队伍里,但他还没有被大王召见过。他和一般小臣们是不愿意干这种差事的,因为他们的家眷不能随行。这里的女人都是王公贵戚,他们连看一眼的机会都很少。
已经老高的日头还没有爬过山头,峡谷里凉森森的,一些年轻的亲贵男子在河滩上驾着战车狂奔,看台上的老弱妇孺们一片欢呼,东山脚下的兵士们列队鼓噪。
子敛带着几个贵族,在兵士将领的护卫下,手握弓箭悄悄摸进谷底的树林,几只野鹿惊得奔跑跳跃,子敛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几个贵妇带着孩子、奴仆在溪边戏水,有的站在岸上看,有的撩起下裳蹚水,小孩子们和奴仆们都在溪水里的石头缝间摸鱼摸虾。
四外警戒的兵士们鲜衣瞠目,持戟游弋。
夜晚,商王子敛的大帐里烛光高照,子敛是白天累着了,此时正歪在竹榻上歇着,面前的竹几上摆着各种时鲜水果,两个侍女一蹲一站,蹲着的在给子敛捶腿,站着的在给大王扇凉。一个白衣宫人弓着身引着甘盘走进大帐。
终于被召见了,甘盘心中甚是忐忑,他闹不清今晚是何情形。甘盘行过礼,垂首站到一旁,静候大王问话。
子敛没有挥退宫人,看来不会谈什么机密要事了。
子敛示意宫人搀扶自己起来,他坐正了身子,面目和善地开口道:“你这次差事办的不错。看出来了,是个有办法的人。不能总在王宫吧?”
难道这是要把自己赶出宫去?那可就失去了参与中枢的机会啦!
子敛喝了口蜜水,扬扬头:“冢宰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利索,缺几个帮手。我想你办事仔细,就去冢宰府吧,专一负责王公亲贵们家里的物资供应。后宫的差事你还兼着,前朝事嘛,就不用管了。”
甘盘又蒙了,他仿佛双脚悬空,一下子没了着落。等他跌跌撞撞来到大帐的帷幔之外时,一脚蹬空,跌坐在溪水里。夜里的溪水冰凉彻骨,甘盘一下子像是清醒了许多,他摇摇头,掐掐腮,魂儿在呢。甘盘掬一捧溪水撩撩脸,一个人坐在溪边陷入了长考。
他开始慢慢从头梳理:废长立幼,传子不传侄,让子昭继位,这是全部问题的前提。这个不能动摇,否则之前发生的一切就都不成立了。
需要确定继位的时间节点,这是全部计划的基点,没有它,就全部失去了分寸。对了,这是关键的关键,需要尽快得到确认!可如何确认呢?首选理应是大王子敛,其次是公子子昭或者是王师傅説。可这三个人,都与自己保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势,可又时刻让人感觉到一丝游丝脉动的意味。他需要尽快给自己制定一个计划,就是何时何地捅破这层薄纱,以及尽快制定一整套实施方案。可转念一想,这两件事又是互为因果的,假如没有事先确认时间节点,那实施方案就成了无的放矢。反之,假如没有事先制定一套完备的实施方案,又怎样去取信于人呢?
最自然的时间节点就是大王的死亡时间,但这又恰恰是最不利的。如果是暴病身亡或意外死亡,夺位各方都来不及准备,到时候各地子氏亲贵呼啦入朝,那就难说了。如果是久病卧床,那各方都可做到充足的准备,结果可能等不到大王咽气就会天下大乱。
靠占卜决定吗?满朝亲贵,具备贞人资格的比比皆是。但这一条不是不可以考虑。
提前掌控军队,到时强行而为。但这么多互不统属的队伍,何时操作为好呢?早了,走漏风声,晚了,来不及。
笼络外戚集团?前人不乏先例,可后患无穷啊。
再次迁都举事?这个最不可行,况且大商已经迁都七次,再也迁不起啦。搞不好不是哪个继承王位的事,那是王朝能否持续的大事!这个万万不能考虑!
分化子氏王族?这个可行,也是常见做法,但是太复杂了,耗时费力,稍不小心就会适得其反。
最后甘盘忽地一下想起了不久前他和那喜管家的交往。对了,先做预案,再见机试探,逐步深入。就是这个主意!想到此,他禁不住大喜过望,明日要去履职的冢宰府,不就是个广泛接触、近距离观察、随时都可见机行事的位置吗?难道......这又是大王子敛的设计?甘盘起身,淌着冰凉的溪水往东岸自己的营地走去,一边走,一边以拳击掌,嘴里不住的发出诶!诶!的感叹!这感叹,既是叹服子敛的谋略,也是感叹自己终究还是差了一点点。一点点,就只有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决定了君王和臣子的悬殊。甘盘想到此,不由得边走边暗自点头,他忽然庆幸自己遇上的原来竟是一位深谋远虑的明君!
甘盘的帐篷内,油灯前,甘盘取过一卷竹简,一边思索,一边握笔舔墨,在竹简上分条写下:
甲:大邑子氏亲贵
乙:大邑外戚亲贵
丙:旧邑子氏亲贵
丁:东夷蓍老亲贵
戍:王畿宗亲大臣
己:番属
庚:
辛:
前五条都属于甘盘明天开始的职责范围,后三条没写,一是没想好,二是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范围,写在这里,是提醒自己要时刻关注其他的势力集团。
最后,甘盘在卷首写下标题:
宗亲类属
加上这个标题,甘盘有两个用意,一个是表示自己尽心履职的态度,另一个是可以堂而皇之的每日至于案头,可以随时提醒自己。这样一来,不但不怕外人看到,反而还会借助别人的嘴为自己制造一个好名声。
甘盘慢慢的吹干墨迹,然后和衣而卧,吹灯默想。
甘盘带着几辆牛车,在洹北都城的贵族区穿门入户,指挥着宫人们分发绢丝布匹。
甘盘站在一家贵族的后门,一边指挥着搬运鱼虾蔬菜,一边和管家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大雪纷飞,甘盘指挥着洹水码头上的奴隶们往各家亲贵的牛车上装碳。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拉扯着甘盘跳上马车,甘盘还不忘嘱咐码头上的小臣。
甘盘和管家在一家食肆门前下车,携手揽腕,挑帘而入。
春暖花开,甘盘在一家贵族家后院的杏树下指导小孩写字。一旁的贵妇人指着侍女为甘盘端上点心。
红日高照,王宫前门回来向冢宰汇报工作的甘盘正碰上散朝的众多王公大臣,甘盘急忙退到路边,躬身施礼,众多亲贵纷纷熟络的和甘盘打招呼。后边的冢宰踱着步过来,手捻胡须,冲着甘盘笑盈盈的点手道:“众亲贵对你评价不低啊!”
甘盘急忙一躬到地,惶恐道:“哪里哪里,都是冢宰大人教导有方!”
冢宰哈哈大笑:“有事么?”
甘盘再次躬身:“去年冬上,林方、好族那边上贡了不少优质稻种,我想着是不是也能给各个旧邑和东夷诸方国送些过去?”
冢宰很满意:“嗯,这个主意好!种好了,他们纳贡的稻米也就是香米了,另外也省去每年再给他们送了。好事!”
甘盘还在躬着身,嘴里嘶哈着为难道:“只是这稻种的事不归咱们冢宰府管......”
冢宰一挥手:“那怕什么?这对王庭也是好事嘛,办!”
甘盘:“那我明日就启程?”
冢宰:“行。诶,你不会也跟着去吧?”
甘盘:“哦,我只就近去一两处,其他的都让小臣们押送。”
冢宰:“嗯,行。快去快回啊,府里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呢?”
甘盘:“是是是是。”
冢宰往东去冢宰府办事,甘盘也跟在后面往冢宰府去布置稻种事宜。
这甘盘始终掌握两条,一条是无论大事小情,全都向冢宰请示汇报。另一条是,自己绝不亲自去对面的相尹府上办事,但对相尹府的关照却不亚于他人。这一点,众人全都看在眼里,有的说甘盘这小子会办事,有的说,这种人最可怕。
甘盘跟着船队去了大邑东边的相和庇两个旧邑,这两个地方也是离着大邑最近的两个旧邑,而且顺路。
从庇邑出来,甘盘没有跟着去奄邑,而是继续乘船去了海边的蒲姑。甘盘上任半年多来还没出过大邑,更没去过蒲姑。无论公子和傅説对他什么态度,他都必须要去一次。
蒲姑船场。子昭站在自己门前目送着甘盘、傅説师生二人走出院子,陷入了长久的思索。刚才甘盘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就是大王正在和他形成某种默契,而且他也有了进一步的行动和计划。见公子沉默不语,傅説晓得了端倪,于是起身邀请老师去外边走走,看看如今的船场气势。甘盘是何等样人?自然明白,于是也就顺势告辞出来。
暖春的海风和暖,但不和煦,甘盘不由得裹紧了衣裳。二人站在船场院子的大门处,院子里数十号人正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三条海船的龙骨已经显出雏形,人们正在锯木、烤板。
傅説:“先生上次来的那条大船已经出过五次海了,最远到了之水。再有个把月,这三条船也就造好了。我们这次做了改进,加宽了船体,增加了两个副帆。”
甘盘心中很是惊讶,同时也很欣慰,他由此看出,自己的心血一定不会付诸东流。
林衡正在里边忙碌,听见有人报告说先生陪着朝臣甘盘来了,就赶紧跑了出来,请二位大人进里边歇息。傅説也不说明来做什么,止住林衡道:“去找件大氅来。”
甘盘忽然问:“你们造的第一条船呢,在吗?”
傅説:“好着呢,先生想去看看?就靠在码头上。”
甘盘:“走,去看看。”甘盘这一看,面上是表示对子昭他们的重视,内里却是想通过看第一艘船的现状来判断这些人的本事和能量,也是要通过这个事看看公子做事的风格,因为这关乎这位未来的人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他后半生将要攀附的靠山啊,他不得不谨慎了再谨慎。
傅説听见,连忙喊已经跑进院子的林衡:“回来回来,叫两个人,搬梯子到码头上,我要和大人上船参观。”
船的外舷已经显出些许斑驳,在吃水线以下的船身上,还扒满了很多黑糊糊的贝壳。登上甲板,桐油髹柒过的船板则擦拭的锃明瓦亮,一片洁净。放倒的桅杆探出船首,像一柄硕大的长矛,径直刺向远方。傅説来到桅杆下,掀开一个盖子,引导着甘盘下到舱里。舱室之间有门相通,前舱是锚舱,很高,也很狭窄,傅説只领着他探头看了看,然后就去了其它几个舱室。中间的三个舱是生活舱,船尾的是舵舱,舱底也很高。生活舱的下半部分都是盛放物品的格子,有盖板盖着,平时当做地板,用时可以掀开盖上,上半部是两层铺位。二舱没有安排铺位,除了盛放货物,还是做饭、吃饭的地方。甘盘弯着腰来回在各个舱室探寻了一番,不由得赞叹道:“开眼。精致,巧妙!”
傅説踩踩地板道:“这格子下边还是空的,离着船底还有两尺多,这个叫隔舱,为的是防备船底撞到礁石,不至于立即漏水。等到靠岸时再修补船底漏洞。”
甘盘甚是叹服:“这都是公子想出来的办法么?”
傅説笑了:“那倒不是。我们这儿有个来自林方的兵士,擅长造船。还是个多面手。我们办船场、开盐场、弄马场,还在易水开垦过水田。公子都是只提要求,具体办法是大家集思广益。当然,这些活计,公子都是和我们一起干。”
甘盘听得有点意外:“公子也下田么?”
傅説很是得意:“那可不。很多活计,我都干不过公子呢!”
甘盘更觉得新奇了:“公子总是这么和你们混在一起么?”
傅説:“行军、吃饭、劳作,都在一起。如果是在路上,睡觉也和我们混在一起。”
“嘶——”甘盘嘶了一口凉气,有些不解:“我也见过公子几次了,可从我的接触中,一点你说的这种平易近人的气息也没感觉到啊?就说方才,我说了那么多,公子却没说几句,总是一副沉思状啊。”
傅説笑了:“呵呵,先生说的是何等大事,公子能轻易开言吗?不会的。公子好学、善思、多谋。这一点,恐怕你我加起来也未必能及其万一。”傅説虽然说的是心里话,但此处却是有意做了夸大。
甘盘微微啊呀一声,摇头、垂首、仰天,沉吟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最后道:“咱们上去吧。”
船头甲板上,两位贞人迎风而立,衣带飘飘,极目远眺,心声和着涛声起伏涨落,难以平静。
漫漫海滩上,去年割过的苇茬间正在冒出新芽,在干黄中渗出一层青绿,正在草间觅食的野鸟被远来的两匹枣红马惊得呼啦啦腾空而起,漫无目的的搅起几团鸟的云团,忽左忽右,上下翻飞。
甘盘、傅説二人骑在马上,边走边看边说。春天的气息将泥土蒸的疏松,马蹄带起的泥土引来几只黑色的燕子随着马儿在蹄后穿梭往来。
傅説:“盐是聚敛货值的最好手段,有了它,要人有人、要马有马、要船有船,人心、军队俱可聚拢。”
甘盘:“是啊。公子小小年纪,想不到竟有如此思谋,真是独步天下!”
傅説:“纯净善良、好学多思、礼贤下士、不拘一格,这样的人不做人主,天道不公啊。”
甘盘听到这里,总算是听到了最最想听的,他开怀一笑道:“我们能否更开诚布公啊?”
傅説:“此番出来,正是洗耳恭听之意。”
甘盘:“不避讳?”
傅説:“不避讳。”
甘盘:“不僭越?”
傅説:“为苍生谋。”
甘盘仰天大笑。
盐场芦棚后的高岗上,两位贞人对面踞坐,举杯对饮。盐田上,波光粼粼,芦棚内,火光熊熊,盐井旁,水车吱呀。安平安庆二人正指挥着众人劳作。
傅説以指沾酒,在案几上描画地图。
甘盘在地图上写下:毫、隞、相、庇、奄......几个字。
甘盘指指点点,傅説或点头,或摇首。
日沉西山,黑幢幢压地而来。东海浸染,似染坊倾覆泼洒。氤氲在草丛中蒸腾,燕雀回巢,搅起流光溢彩。
芦棚内众人在聚拢吃饭,安平安庆两个人一人挑着柴草举着火把,一人挑着酒肉吃食步上高岗。
篝火熊熊,照得两位贞人脸上、身上都红彤彤的。
傅説:“我到有个办法,既然亲贵之间难以调和,不如干脆借重外力。”说着,傅説用手指向风陵方向,“巴蜀、泾渭、江汉,这一带物阜民丰,错综复杂,相互牵制,无论哪一方,都视大商为依靠,尤其是这渭水流域的周族,人多势众,自恃四塞膏贻之地,东顾复辟之心由来已久,也是最热心大商政局的一方。此时先生若是能与周族联手,我想他们是愿意参与的。况且,我们在路过此地时,那位周挺在公子身上可是下足了功夫。”
甘盘:“虽是冒险一招,但值得试试。还有,上次来求亲的好族还有那个姻亲宜族,地处要冲,也应该联络。”
傅説:“对。说不定还是一支奇兵呢。”
油灯下,师生二人的额头几乎碰到了一起。
甘盘:“我有一事始终不明,你们出行这么久了,为何洹北......一直没有动作?”
傅説知道甘盘说的洹北指的是什么,他莞尔一笑,直起身来道:“这就是那三篇卜辞的妙处。”
“哦?”甘盘闻听,两眼烁烁放光,“愿闻其详。”
傅説:“走四方,民于众,五年成,没有一丝要承续大统的意思在里边啊,况又远离了中枢,这叫不生事。不生事,则就不激,不激发也就不会引火,不引火,则不烧身。游历民间,路途艰险,危机四伏,各种不测随时随地,正好让某些人乐观其成,省的脏了手,污了名是吧?我等行踪飘忽不定,或行或止,并无预先计划,都是审时度势,临机决定,就连大内也是不能预知,说是无从下手倒不至于,但预设埋伏也是难事。且先生事先挑选的这些随从,先生是知道的,都是忠勇死士,又有家小族人作保,这也是先生的谋划精当。”
“哎呀,”甘盘双手撑案,叹道,“果然是王师思虑,精深细密,算无一漏,佩服!”
傅説连忙摆手:“先生谬言。这都不是最最关节处,那两公子眼高手低,相互观望,才是关键。”
甘盘默声大笑,点手道:“那东南旧邑亦是空自怨愤,无有作为,徒生烦恼啊。”
傅説:“正是。这也正好让我等看出,那个才是大商之幸,那个才是人主之像。”
甘盘抚掌不已:“正是正是!看来我等这事做得对。”
傅説深深点头:“做得对。”
红日东升,随着大海的波涛跳跃着,正在努力地挣脱着海的羁绊。
马场上,上百匹良马旋风般在草甸上驰过,两位贞人骑着马,追着马群向山边疾驰。
二人并驾齐驱,驾着海风尽情奔驰。
傅説扭着脸,避着风,大声道:“先生,可惬意?”
甘盘一边快马加鞭,一边一手掩着脸道:“惬意!未有之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