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霁雪初晴,繁星满天,夫人封地里到处是松明火把,把街道屋舍照的一片通明。
高敞的屋舍内,炭火熊熊,各种仆妇宫人走马灯似的在里外屋之间进进出出,子昭歪坐在外间的火盆前,望着忙碌的人们,不急不躁,不言不语。
子昭在一个钻凿过的龟甲上灼烧,卜问是男是女。
卦象显示:生男。子昭窃喜,以拳击掌。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从里屋传出:“生了、生了,是位公子!”
阿青从里屋一撩门帘探出头来:“大王,是位公子!快来看看吧!”
从阿青的脸上,子昭已经猜到:母子平安。子昭没有理会阿青,而是转身拿过一边的龟甲,在上面补刻上验辞:男。然后放下龟甲,又看上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就着炭火搓搓手,往里屋去。
阿青见子昭慢腾腾的样子早就急了,一边往边上闪着身子,一边急的直跺脚:“快点!快点!粉白粉白的,可好玩了!”
子昭进到里屋,看见夫人正斜倚在傅説媳妇身上,在小口的喝着端到嘴边的蜜水。见到子昭进来,抬起手臂,向身旁的襁褓指指:“看看,像谁?”
子昭凑到跟前,拨弄襁褓,被夫人一把拨拉开了:“大手大脚的,轻点。”
子昭歪着头仔细看了半天,见小家伙闭着眼,哈吃着嘴,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看不出像谁呀。”
坐在夫人身后的傅説媳妇急了:“怎么看不出?看这眉眼,像大王,这下巴、脸盘,像夫人。长大啦,准是个美男子!”
子昭从里屋出来了,正好看见依在门边的阿青双肩在一个劲的抖动,像是在暗自哭泣,子昭歪头看看她,悄声问:“哭啦?”
阿青还在抽泣:“是高兴。”
子昭无声的叹了口气,小声安慰道:“行啦,到时候看看那家的子弟有好的,过继一个给你。哎,女人啊!”说完到院里去了。
崇越手按短剑正面朝外立在门前,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是大王,忙要施礼,子昭止住他:“我看百姓们像是都没睡觉?”
崇越:“是啊,都在街上站着吶,像是过年。”
子昭:“明日杀猪宰羊,与民同庆。”
崇越见子昭出了院子,忙着追出来:“大王要去何处?”
子昭:“到野地里走走。”
街道上的百姓正在翘首以望,见到大王出来了,全都呼啦一下跪倒在地,有山呼万岁的,有为小公子祷告的,还有那岁数大的老年女性,手里提着篮子,装着鸡蛋,提着老母鸡,等着晋献给夫人。子昭见了很是高兴,一边往野地走,一边对崇越吩咐:“不行就吩咐下去吧,这会儿就杀鸡宰羊,不要等到天亮了。”
崇越一脸喜悦:“是。”说着回身冲跟在身后的兵士命令,“通知下去,现在就开宴。”
野地里,上千亩的粮田正在焚烧秸秆,由于早上淋过雨雪,秸秆还有些潮,因此火光不大,烟雾弥漫,在无风的夜空里静静地漂浮成一层一层的好似浮云。
子昭背着手儿,站在一处坡地上,眺望着月光中的原野,一股诗意油然而生,他头也不回地问崇越:“像不像海上升明月?”
崇越也正被眼前的景色激动得不行不行的,听见大王问话,忙不迭回答:“不像!只有星星,没有月亮啊!”
子昭哼着笑了:“不解风情。”
崇越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不合时宜,可又不知如何解释,于是呵呵呵地一阵尬笑。
子昭:“呵呵,你说说,哪一点不像?”
崇越终于定下神儿来了:“是这样,这个烟的样子漂浮着像海水,可海上的明月刚刚出来时......它是.......它特别大,特别近,近的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可是你的船无论怎么走,那月亮总是在这个距离上,像是就在跟前,又圆、又大、又亮,你走他也走,你不动它也不动。好看得很,也神奇的很。”
子昭:“你这是......”
崇越:“在海上,只要是风平浪静、十五前后的日子,那月亮刚出海面时,不是,是刚离开海面时,那月亮大的,像是一伸手就能抓着,可是你这船往前走,他也往前走,你停住了,他也停住了。嗨!神奇的很呢。”
子昭:“这倒是头一回听说,以后有机会我也去海上看看新奇。”
崇越:“春暖花开的时候吧。”
子昭:“嗯。”崇越的话多,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子昭由自己得子,忽地一下子想到了崇越的家事,就问,“你好几年没回过家了吧?怎么不把家小接过来?”
崇越像是被子昭击中了什么要害,一下子变得非常气短,嗫嚅了半晌,才低声道:“臣的爹娘前两年都先后去世了,臣因为走不开,是请风陵大营子萌将军派人料理的。臣没有娶亲,所以......”
诶呦!一席话说得子昭倒是没了主意,本是由此及彼,有一种分享的意思在里边,可没想到竟听到这等人间不幸。子昭不由得神情黯然,低头道:“我们回到大邑已经这么久了,你就没有?”
崇越:“提亲的自是不少,可是......臣有个不情之想......”
子昭:“说!”
崇越:“臣是想,把晋生的媳妇娶了,把他的老人孩子都接过来。”
子昭震惊了,他回过身,近近地盯视着崇越,想了半晌,才蹦出一句:“当真?”
崇越:“当真!”
子昭:“什么时候有的这想法?”
崇越:“看见晋生媳妇孤身在田间送饭时就有了这想法。”
仿佛山林间一丝带着响的冷风吹过,又像一支利箭嗖地穿过胸膛,子昭的胸口一阵紧缩,一股心酸直往喉头处涌动。子昭不敢再看崇越的眼睛,他转回身,遥望星空,过了好久,才慢慢地将那股涌动强压回心底:“这么多年了......和人家提过吗?”
崇越像是得到了大赦一般轻松:“没有。不过,我一直通过那边过来的人打听情况。”
子昭背着身:“怎么样?”
崇越:“她没改嫁。”
子昭再次转回身:“那,明日你就去,提亲,娶亲,一次办!”
崇越如释重负:“那这边的事?”
子昭:“让子突安排别人。你尽量冬至前赶回来,去吧!”
崇越没动。
子昭:“去看看能开宴了吗。”
崇越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儿:“哦。”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子昭刚被压下去的那股冲动再次涌上喉头,眼前也再次晃动起当年他在河东夏邑帮着晋生一家耕作的情景,那股热流再也压抑不住,两行热泪刷地奔涌而出,子昭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一时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自打自己记事以来,像是第一次流泪。子昭望着深邃的夜空无法平静,他抹了几把眼泪,都没有止住,干脆,就让它流吧。
离着冬至还有十来天的时候,傅説、子突带着一队扈从离开大邑到了邢地,从蒲姑、易水各个营地赶来的故旧们早几天已经都到了傅説的封地邢地营地,此时得到探马的消息,早都赶到大路上迎接。他们要先在这里集合,然后再去夫人的封国安邑与大王、崇越还有阿青他们汇合。
邢地通往安邑的大路上,千户相尹傅説、五百户将军子突、三百户小臣林衡、两百户小臣安平、两百户小臣安庆、两百户小臣嬴竖、八位始终跟随巡游队伍的兵士现在也都是百户小臣,共是十四位始终不离不弃的老人儿们,个个鲜衣怒马,策马扬鞭,驰骋在烧荒过后黑黝黝的原野上。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年轻有为的商王子昭、三百户将军崇越、千户女官阿青,这一队人共是十七位。九年前队伍出发时,共是十六人,一路上路途遥遥,山高水寒,人员进进出出,还牺牲了两人,此时剩下的这十七人,注定要成为武丁一代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是历史赐予的机遇,也是个人展示的舞台。
跟在故旧们后面的是一支年轻气盛的百人扈从队伍,个个脊背挺直,全副武装。
林衡跟在相尹左侧,手搭凉棚一边向远处眺望,一边问傅説:“先生,那边是在平整土地么?”远处两三千男女老幼正在田间劳作,还有不少马车、牛车。
傅説四外望了一眼:“不是,那是在整修水渠,争取明年再扩大一些水田,为的是多种高产粮食。今年我们两地一共耕种了两万多亩,其中粟米将近两万亩,水稻五千多亩,单产分别是七十斤、二百斤。你知道最大的难处是什么吗?”
林衡惊讶的睁圆了双眼:“这么多!这还有什么为难的?”
傅説转向他,严肃的说:“让你说着了,难就难在太多了!我们解决了开荒、耕种、施肥,可万万没想到,到了秋收时节,大家都傻了——收割的人手严重不足!林衡,你知道今年我们烂在地里的粮食有多少吗?”
林衡已经听傻了:“烂在地里?没有收割回来?有多少?”
傅説哼了一声:“多少?不下两千担!”
哇!众人听了一片惊呼,林衡心说:乖乖,两千担,以粟米计算,至少是三千亩地没收上来啊!“罪过罪过!”林衡的嘴里禁不住一连串地叨咕。
傅説:“罪过?我和大王调集了釜山大营、井陉大营的军士都赶来帮着收割,日夜不停,有的人累的都吐了血啊!林衡,你说说,这开垦、耕种都解决了,收割的事如何解决呀!”
林衡事先一点都没想到,又没有遇上战事,竟然会发生粮食烂在地里收不上来的事,看来这不光是人手短缺的事,更是收割手段的事啊!由此,他想到了当年自己为了解决造船的锯子问题,怎样和当时的公子一起想办法,莫非?他想到此处,抓抓头皮,看着相尹正色说道:“这个,得容我好好想想。”
傅説在马上摇晃着回头冲着大家道:“这还差不多。”又对走在跟前的林衡道:“你那个船场培养了几个能手啊?离了你,还能造船吗?”
这回林衡很轻松:“能手不敢说,现在能够主持造海船的已经有两三个了。”
傅説终于满意地笑了,又冲大伙儿道:“这跟我和大王猜的差不多。林衡,这回你就不要再回蒲姑了。安平,你也不要回去了。安庆,蒲姑的船场、盐场、马场都交给你一人掌管,你可应付得了?你培养了几个得力助手呀?”
安庆傻了,刚还随着林衡的回答在跟着一起想办法,这会儿突然问到自己,一时竟语塞了,这这这的连着说了几个这字,答不上来。
傅説也不管他,还是冲着大伙儿说:“这回先调整他们三个。安平,到邢地来,掌管邢地和安地的行政、生产。安庆,掌管蒲姑全部民政事务。林衡,调任相尹府参事,协助我掌管天下农牧工矿道路水利等等事务。你们三个,晋封五百户。听着,这事儿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待见了大王,还要考察!”
在商代,封邑也叫食邑、采邑,指的是受封之人可以享受相应户数的百姓收获作为自家的收益。但这种所谓百户、千户、万户的说法并非确指,而是个概数。比如百户,可能是一百户左右,也可能只有几十户,但你可以在这个地方繁衍发展户数,所以同为百户,收益却大不一样,有的地方富庶,有的地方贫瘠,那就要看受封之人后期的努力如何了。受封的户数多少,并不是单纯的经济待遇,更主要的是一种政治待遇,是一种朝廷给于的政治品级。
安邑城外,路边一群百姓正在围栏里抓鸡,他们每人拎着一只柳条编的鸡笼,在围栏里排成一排,向着围栏的角落慢慢轰赶鸡群,遇到手边的,就抓住放进鸡笼里。路边的牛车上,已经码放了高的像小山似的鸡笼,赶车的把式正在用绳子捆扎鸡笼。
队伍在路边停住,傅説指着那些正在劳作的场面给大家介绍:“这是夫人的养鸡场,现在正在转场,等这些鸡都转到新的围栏后,这里就该烧荒了。留在地里的鸡粪加上烧荒剩下的草木灰,再经过一个冬天的雪水浸沤,明年这块地就肥的不得了,你们说说,这样的地块,一亩地能不能打他个八十斤粟米?”
众人看了不由得连连点头称道。傅説继续向大家介绍:“这样的围栏还有十几个,每年一轮换,三年一个轮回。等到了营地附近,还有养羊的围栏、养猪的围栏、养牛的围栏,有大有小,都是这个意思。林衡啊,接下来就看你这个聪明人儿啦,怎样提高收割进度啊?不然,再多的粮食也都烂在地里啦!明年春播、秋收,大王都要亲自下田呢,为的是号召天下人都能在农忙时去支援农田劳作。可是,林衡,这终究不是个长远之计啊!”
林衡自从听了相尹的介绍,就一路在琢磨,这不是个靠增加人手就能解决的事,必须要想出办法,提高每个人的收割速度。听见相尹又在点自己的名,林衡回过神儿来,答道:“先生,我已经想出了两个办法,还不成熟,等等再和你说吧。”
傅説笑了:“行,那你就再琢磨琢磨,别人啊,别人也都给出出主意。对了,你们各处的木樨种的怎样啊?马匹喜欢吃吗?长膘吗?”
这时一直没捞着机会的嬴竖插进来抢着道:“木樨长势不错,我们还种了些豆子,用草料、木樨、豆子搭配着喂养,马长得很快,膘肥毛亮,喜人的很呢!现在最难办的是配种选优,这个实在没法加快,只能等。”
傅説非常惊讶,高声道:“嗬!我们的兽医已然成了养马的高手啦?听听,木樨、大豆、牧草,掺着喂养。我再给你出个主意,你回去也办个养鸡场,既肥了地,又能给马儿再添加些营养,这样可好?”
嬴竖一激动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太好了!人吃鸡,马吃蛋。”
傅説一摆手:“诶,人也可以吃蛋,你还可以养些鸭鹅,吃不了的蛋都腌制起来,一旦征伐,可以充作军粮。”
嬴竖:“对了,有件事没和先生说,我还在土方找了些农户养马,我用食盐和小牛跟他们交换,这样就等于我又多了些养马的人手。我现在人手太少。”
这回傅説没有大声,而是小声说道:“是个好办法,这件事等见了大王再细说。”
马队连过数道沙河之后就进入了安邑的核心区域,这里西依太行,东南面是一列断续的小山岗,正好与西边的太行山形成一个进退皆宜的攻守之地,这块地域长宽都在二十里左右,背风向阳,在它的西南一隅还有一个古老的部落:磁山部落,这里是一座开发很久的煤矿,其中夹杂着一种有磁性的铁矿,可以磨制成指南针,是贞人阶层获取罗盘的重要产地。同时,这里也是人类最早养鸡的发源地之一。城郭坐落在平地的中心位置,四周是平民区,中间是夫人的宫室,西南的磁山部落周围是作坊区。
夫人的宫室营造的和大邑王宫有些相仿,坐北朝南,三进院落,每一进都是五间高敞的北房,第一进是处理公事的院落,相当于王宫的正殿,中间的院落是夫人平时居住的,后边的院落是座花园,有东西两个跨院,是仆人杂役居住的地方。中间的院落有东西配房,各是三间,是日常值守的仆人杂役的工作场所。院子的四角建有瞭望塔,有军士日夜值守,四外的山岗上也都有瞭望塔,是负责外围守卫的。
这里的军士们都认识相尹,老远就有飞骑向大王报告去了。
傅説他们绕过东墙,径直在南门下马,在这里陪着大王的崇越早迎出大门,见了傅説先是行礼,然后就跟后面的人纷纷拥抱在一起。崇越刚从夏邑迎娶了晋生媳妇回来,才在这里安了新家,心里正畅快的不行。嬴竖是接替崇越担任的北地马场小臣,两人有过一段直接的隶属关系,此时嬴竖见了秦越与别人拥抱,一时不知是拥抱还是行礼,崇越横着步子已经站到他的跟前,正张着两臂等着拥抱,嬴竖看看其他人,一咧嘴,与崇越拥抱在一起。崇越一边拍打着嬴竖的后背,一边关切地问:“怎么样老兄,差事干得可好?”
这一问把个嬴竖问的是感慨万千,一摇脑袋,皱着眉,一字一顿说道:“费尽心机!”
众人不解,崇越听了也是一愣:“哦?”
嬴竖继续摇头叹道:“想那几年,我跟着你们风餐露宿,照料马匹,还要帮着浆洗缝补、生火做饭,可没觉得累,这回真不行了,累呀,心累!看来,这做官不是个好事情啊!”
众人一下全都反应过来,不由得爆发出一片大笑。这是喜悦的大笑,也是理解的大笑。
傅説见众人光顾了说话,急忙问崇越:“大王在里面吗?”
崇越赶忙道:“在,在前殿等着呢,快进。”
众人于是整理衣冠,相互看看,然后随着崇越正容进入大门。
院落宽阔,一条石板铺成的甬道直通大殿正门,众人正在疾步快走,就见殿门霍地开了,他们年轻的大商国王已经迈步出来,依然是那时的白衣素服,只是身量像是高大了许多,面容也带上了一丝风霜。众人紧走几步,赶到台阶前,呼啦一片跪倒在地,正要山呼舞拜,只见子昭向大家按按手臂,然后一手捂住脸,一手继续向下按着不动,众人见了,跪在地上,仰着头,全都鸦雀无声。一直过了好半晌,子昭才慢慢拿开手臂,望着天空,喃喃地说出一句:“我,想你们了。”
自从登上王位以来,整整四年了,除了傅説、子突、崇越,这些人还是第一次与大王相见。傅説领班跪在最前边,见此情形,一时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子昭不再说话,他也不好叫大家继续行礼起身,正在不知所措间,身后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哽咽,然后就是两个、三个,傅説的喉头一下子也像是堵上了东西,使劲咽了两口也没咽回去,就在这时,一个扯破嗓子的嚎啕声骤然爆发,立刻,跪倒在地的人们,无论是刚刚见到子昭的还是天天见面的,竟然一起扯开嗓子痛哭起来!
子昭没有哭,他低头看着这些曾经陪着他走南闯北的兄长、臣民们,连连抬手道:“怎么哭了?来,起来,进屋。”
还是傅説冷静,急忙起身,招呼大家起身进殿。
大殿里的陈设和大邑王宫相仿,也是正面设王座,东西两厢是臣僚们的座位。子昭没有坐到王位上,而是选了王位前的台阶随便坐了,然后招呼大伙儿道:“来,都坐近一点,让咱们都好好看看。”
众人也不分大小尊卑,围着子昭席地而坐,望着今日的大商君王,想着昨日的机智少年,许久都不说话。
这是子昭九年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其实就在他步出大殿的时候,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他望着大家,大家望着他,君臣们一时语塞。子昭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四个宫人,于是点手叫过一个:“去,看看厨房准备的如何了,不要等了,这就开宴。”
宫人应声向王位后边的屏风转去,那里是通往中院的后门。就听刚刚转出去的宫人急急回来道:“夫人驾到。”
就在子昭和大家一愣神儿的时候,阿青在前,好氏在后,怀里还抱着刚刚满月的小公子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许多人还不认识夫人,傅説见了,忙起身向大家介绍:“这是夫人好氏,这是刚刚满月的小公子。”
好氏在阿青的搀扶下已经挨着子昭随便坐了,傅説连忙转身面向夫人,重又撩衣跪倒,领着众人重新参拜。
阿青从好氏怀里接过孩子,抱着让众人观瞧:“看看,咱们大商的小公子,俊不俊?”
众人围拢过来,抻着脖子观看,只见这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小手揸试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着,望着众人一个劲儿地蹬吃,大伙儿全都笑了,有的就忍不住伸手要拨弄,被旁边的阿青嗔目止住。
子昭拽了拽夫人的衣襟:“你怎么出来了?孩子还小,不能见生人呢。”
好氏微微带笑,冲着众人:“这哪是生人啊,都是孩子的大父呢。”这种话从王后的嘴里说出来是亲切,是笼络,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是要砍头的!什么叫旺夫,这就是。三千多年前,礼制正在初创,虽然还不完备,但执行起来要比后世严厉的多。
子昭也反应过来了,冲着一脸惊喜的人们:“夫人说的是。”
傅説刚刚回过神儿来,一时不知是应承下来还是推辞为好,忙扑通一声重新跪倒,众人见状也都跟着跪下,子昭倒是心知肚明,一伸手道:“这是......”
傅説:“我等实在不知有此殊荣,没有准备,这?”
好氏接过话来:“先生太多礼了,小孩子家,这就是多些个福气,没那么严重。”
子昭也出来圆场:“是,私下里的事,不必多礼,各位心中装着这个事就行了,日后也不必再提,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又对好氏问,“刚才问你,你怎么出来了?”
好氏这才将孩子从阿青手里接过来:“刚才在后边听见这边喧闹,不知出了什么事,就跟着阿青过来看看。”
子昭重新坐下:“嗨,不知怎么地,刚才一见面,还没说上两句,这一群老爷们,就都哭开了,你说说,这事!”
正说着话,刚才出去的宫人回来了:“大王,酒宴可以开始了。”
子昭起身:“走,去后院。夫人,你把孩子交给奶娘,也过来吧。”
好氏:“合适吗?”
子昭:“合适。”
阿青陪着夫人先走了,子昭一边招呼着大家往后院走,一边拉住林衡的手问:“成家了吗?”
林衡被大王拉着手,心中倍感亲切:“禀告大王,成家了,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小的刚刚出生。”
子昭:“哦,不错嘛。男孩女孩?”
林衡:“都是男孩。”
子昭:“行!让他们赶紧长,我等着用人呢。”
众人跟在后头全都笑了。
子昭也笑了,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太着急了是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