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参加牧野会盟的总计二十个方国部落,几乎包括了当时黄河中下游和长江中上游的所有头面人物,子昭心中唯一不满的是这次会盟的首倡者不是自己,而是周人姬兴。看看这些方国部落都有谁——
孤竹、黑熊、白羊:易水、燕山一带。鬼方东南部战线。
蒲姑、莱方:东南战线后援。
土、唐、箕、黎、马:吕梁、太行一带。鬼方南方战线,羌方用兵东部后援。
周、微、邰、程、芮、莘、虞:渭水、大河之关中一带。鬼方南方战线后援,羌方东部战线。
好宜联盟:关中、汉中、巴蜀东南一带。羌方东南战线后援。
巴、蜀:巴蜀盆地一带。羌方东南战线。
相庇奄亳隞各商人旧邑勋贵,这是大商的内部亲贵,也是当今商王子昭的内忧。邀请这些旧邑前来与会,是姬兴的主意,他建议子昭为了尽快稳定内部,长治久安,应该利用此类事情震慑威服那些有觊觎之心的人和观望犹疑的人。
鬼方,由上百个大小部落组成,有新旧两个王庭,王庭可以号令诸部,无需商议。羌方,由几个大型部落组成,没有核心王庭,祖庭在青海湖附近,现已分裂成马羌、北羌、西羌三大部族,北羌的新王庭在周塬以西的首塬,各部落之间互不统属,有事需要漫长的内部协商。这两个方国都是当时中原地区周边最主要的游牧民族势力,其内部自产的生活物资种类单一,需要借助向东南部的农耕民族贸易或掠夺维持基本生活。用现在人的地缘政治眼光来看,这就是两大文明之间的矛盾,是难以调和的,也是需要异于常人的政治智慧才可以平定的。
如今,这两位三千多年前的智者就站到了台前,一个是商朝的中兴之主商王武丁子昭,另一个就是被后世遗忘的先周奠基人姬兴。两人虽说是初次相见,但内心的宏大和坦诚,促使他们迅速达成了一致:联手合作,以战促和,保境安民。同时两人也都认识到,在这两大文明的阵线中,有包含着诸多不同的文化圈,这些圈子各有各的理念,各有各的诉求,今次的会盟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以达成合理的利益分配和恰当的作战分工。
鬼方,向北的牧场可达贝加尔湖至呼伦贝尔一带,地域辽阔,人口众多,组织松散。两人一致认为,让鬼人退出河套之地不算重创,而答应向他们定期供应粮食布匹,鬼人在经受几次重创之后是可以答应的。
羌方,之前已经有了东西方的谅解,现在要做的是让羌人再次让出周人的发祥之地岐山周塬,条件自然还要再加码,但也必须要有一次大的军事打击才可以促使他们认可。
土方,半农半牧文化,内部政治体制松散,战斗力一般,积极性一般,需要联盟内部给予极大的推动。姬兴的意见是,将土方西迁至漯水、恒山、河套一带,让出燕山南麓的水网地带给大商。如果土方有异议,则改换方法,以协防燕南为借口由大商进行事实上的军事占领。燕南一带地势平缓,但河流众多,易水以北多为河网密布之地,易水以南为大河(黄河)的黄泛区,多是河湖沼泽,因此两地均不适合骑兵和车兵作战,实际上除了种植少量水稻,主要是作为军事缓冲区。
汾水两岸,山地文化,唐、箕、黎、马夹在大商和周人两大势力之间,长期受着两者的保护,不封不赏,他们也得跟着干。
好宜联盟,荆楚文化,这是大商的姻亲,自然是站在大商一边。
巴蜀,同处一个盆地,分属两大文化。蜀人安逸,物阜民丰,文化迥异,安于自保,戒备东巴。巴人强悍,农耕、矿业、水运都是独树一帜,嫉蜀、戒商,世代觊觎荆楚。如今得到了汉中,自然不能作壁上观。
东海,蒲姑、莱方作为古老的方国,如今落入大商的包围之中,做了大商的属国,只是出于协防和后勤保障的位置,也自然不能推三阻四。
济淮,奄相庇亳隞等一众子氏旧邑,虽是不大协调,但此时作梗,无异于叛乱,正好借强大联军重击剿灭,了了大商的最终心愿。
草地上,子昭、姬兴漫步交谈。
河岸边,姬兴背着手站在岸上,看着河上的子昭和崇越他们站在船上,拿着鱼叉插鱼。
林莽间,子昭、姬兴等人骑马狂追驯鹿,如流星赶月。
草丛中,姬兴和崇越等人带着一群猎狗追赶野兔,骑在马上的子昭微微一笑,扬起手臂,放出猎鹰。
北方首领们说说笑笑,一路高谈阔论,前呼后拥,向南纵马奔驰。
南方首领们高踞船艏,饮酒划拳,踏浪而来。
妇好封地,行宫大殿内,妇好、井陉子布将军、近卫子突将军、垣曲子萌将军、孤竹熊霸将军等正在沙盘前召开作战会议。
妇好:“据细作报告,现在鬼人共有二十多万人在漯水至河套一线过冬,其中担负护卫的有将近两万精骑,河套东南方向有一万多精骑,漯水沿线有六千左右。”
子突:“恒北一带呢?”
妇好:“这里有一万多百姓,主要集中在林胡、娄烦两部落周边,以及漯水中下游两岸。其余大部散落在更北的水草地上。”
井陉将军子布:“河套一带呢?”
妇好:“这里有十五六万人,主要分布在大河两岸纵横一千里左右的区域。”
垣曲子萌将军:“这里的骑兵主要在武塞以西向马方的方向?”
妇好:“正是。”
熊霸:“地域广阔,彼此相连,我军兵力单薄啊!”
妇好:“这次我军可以动用上万人马。”
哦?三位将军听了都是眼睛一亮,子突:“何来上万人马?”
妇好:“熊霸将军本部一千精骑,蒲姑、莱方联军一千精骑。土方精骑一千加民军骑兵三千。我和邢地民军一千,可当精骑使用。相庇联军一千精骑,再加井陉和垣曲、风陵劲旅。大家算算,这是多少人马了?”
子突掰着手指,一千两千地算了一会儿:“一万一千人马。”
妇好:“这还没有算协防牧野和警戒风陵方向的隞、毫两个旧邑的两千骑兵和两千步兵。”
熊霸将军一瞪眼:“动用这么多人马,不怕......”
妇好知道老将军担心什么,微微一笑道:“无碍。此时大江以北除了鬼方、羌方,其余方国、部落的首领们都在牧野与大王会商呢。再说,茅津大营和牧野大营都还在原地驻防,无碍。”
熊霸将军点点头:“哦。”
子布将军两眼放光:“这是要大干呐?”
妇好又是一笑:“不是今冬。今冬可以动用的就只有这一万一千人马。现在就请各位将军说说突袭鬼方的设想吧。”
井陉将军和垣曲将军已经领教过了王妇的军事素养,都看着沙盘不说话,熊霸将军是第一次面见妇好,本想着自己之前都是担任策应,没在前线,两位将军应该是有话说的,此时见他们全都不说话,妇好又微笑着望着自己,只好嘿嘿笑道:“请王妇吩咐吧。”
妇好:“行,那我就说了,各位将军有什么异议,请随时提出来。”
井陉将军:“请说。”
妇好:“孤竹老将军带本部并蒲莱联军两千人马进至辽水一带佯动,尽量避战,为的是给鬼人留下面子,为日后的和解留下余地。记住两点,一是带足过冬装备,二是不许进占鬼人老庭。子突将军带土方四千人马,由漯水西进,在林胡与我南路大军汇合。我带本部并邢地民军和相庇联军共两千人马出雁门北上,与子突将军在林胡会师,然后相机向北或是向西。井陉将军率本部兵马并风陵、垣曲两军西出马方,沿大河北上,直出河套之南,老将军所部要兵分三路,大河两岸各一路,武塞方向一路,以策应我的西南安全。这是战役的第一阶段。各位将军看看,接下来,鬼方会有哪几种动作,或者我军后续的作战应是怎样的?”
井陉将军子布:“我方一万一千人马向心突袭,鬼方两万精骑防守,且尚有不少于五万可上马作战的青壮,要想全歼,是不可能的。我军千里奔袭,最初几天具有突然性,但随着战事的展开,不再具有突然性,敌人也可从容调动兵马,合围我军。我军面临三种选择,第一是就地决战,这不可行。第二是合力吃掉敌人一部,速战速决。第三嘛,就是再行突然。可怎么才能再次达成突然性呢?”老将军的目光离开沙盘,望着众人。
熊霸将军:“不让打东边老庭,燕北之地又无可击,那就只有在西边继续寻找机会了?”
妇好望向子突:“子突将军怎么看?”
子突:“我看他们也有三种选择,第一种是倾力向南,吃掉西南一路,这个他们已经干过一次。第二是全力向东,在林胡一带与我军决战。第三是经武塞直插恒南,夺回恒南失地。”
井陉将军:“嗯,这第三种可能最大。为什么呢?向南,我军依河背山据守,如果设置大量拒马陷阱之类,敌人进展缓慢,且有可能遇到周人北上。向东,地域开阔,我军进退皆宜。此时若是奔袭恒南,我军只有我的井陉旅一千人马据守武塞,敌人可一举突破。我军采取什么策略呢?据守宁口,迟滞敌军进攻,我东西两路大军共计九千人马在宁口以西至武塞以东一带山沟里聚歼他这一万多人,怎么样?”老将军说的既兴奋,又像是没有多大把握。
妇好像是基本赞成:“聚而歼之,困战结合,以困为主,才能保存我军实力,否则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熊霸将军:“可如此一来,两军在此僵持,我军后续无援,敌人倒是可以反包围呐!”
妇好:“是啊,那样一来我军就需要土方动员民众北上、西进,再来个反包围?”
子突听了一个劲儿地摇头:“那可就越来越复杂了。这又不是最后的决战,不可不可!”
熊霸将军:“那就先打了第一阶段再说,不行就撤,反正咱们有退路。”
妇好看看大家:“那就?”
井陉将军:“打!打了再说!”
妇好:“那就定了,打。到时临机应变。”
子突:“打!”
妇好左右看看:“二十天之后行动,各位将军,回去准备吧。”
“是!”四位将军应声答道。
淇水牧野,白色的羊毛毡房星罗棋布,崇越指挥着卫队四处巡逻。
各路首领已经在这里协商会议了半个多月,姬兴坐在自己的毡房里,手捧竹简,静心阅读。
周挺照例是东游西转,在各家首领的毡房里进进出出,做着联络、沟通、解释的工作。
傅説干脆住进了子昭的会议大帐,前边是各位首领的住处,后边就是子昭的住处,他在这里左右照看,逐项将各个议题写成文字,一边和各处协商,一边将文字固定下来。这个工作类似于现在多方协商的议定书起草工作,咬文嚼字,珠玑必较。
林衡去了妇好营地督运前线粮草,傅説一头要处理会盟的事,一头还要处理每日浩繁的日常政务,忙的是七荤八素。
一骑飞奔从大邑方向而来,马蹄翻飞,枯叶四散。马的脖颈汗湿,人的额头也是汗湿。
马到傅説帐前勒住,一个前立,马上兵士顺势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进账。
“报!”
“何事?”
“夫人诞下一位公主。”
“几时?”
“子时三刻。”
“可好?”
“母子平安。”
“好,下去吧。”傅説头也不抬,一边问着一边仍在竹简上继续笔走龙蛇。
傅説写完了,放下毛笔,吹吹墨迹,卷上竹简,起身向后边子昭寝帐去了。
子昭正在专心整治龟甲,傅説进来:“大王,唐夫人生了,是位公主。”
“哦。”子昭头也不抬,还在整治他的龟甲,“三夫人还没生吗?”
傅説:“应该就是这几天吧。”
三夫人和四夫人都是去年子昭从唐方贡献来的歌女当中临幸留在后宫的,两人几乎同时受孕,如今正是生产的预定日子。
子昭:“那就等生了再一起诰封吧。”
傅説:“好。大王,这是又在为......?”傅説指一指子昭手上的龟甲问。
子昭:“是啊,也不知道阿妹他们现在怎样了。”
傅説笑了:“大王这是怎么啦,这几日差不多每日一占吧?”
子昭:“嗨,你不知道,阿妹他们这一仗关系着这里的会盟结果,不给他们一点触动,这个盟约还得拖。”
傅説:“嗯,一个多月了,还在磨磨唧唧,顾虑太多。”
子昭:“哼,不是顾虑,是首鼠两端!你看看那个蜀人,首领为何不来呀?就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林衡那里有没有信来?”
傅説:“有。说是一万副蹬带已经送到了前线。”
子昭:“不是一万一千吗,怎么少送了一千?”
傅説:“先前哪知道会出动这些人?所以千赶万赶,只赶制了一万副。一万副也够了。”
夜晚,牧野林间的草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圈地毡,中间是熊熊的篝火,四外是围坐的各路首领,大家一起喝酒烤肉,场面宏大热闹。
子昭:“现在还有哪家没有商量妥呀?”
蜀族大管家站起身来:“蜀地路途遥远,山高阻隔,尚未......”
子昭摆摆手:“坐下说话。没有关系,再等等,不急。大家在这里聚一次也不容易,正好趁此机会,彼此熟悉熟悉,相识容易,相知难呐。大家平日都相互走动吗?”
“走动,经常串门呢。”唐方首领答道。
子昭:“相尹,那个盟约先放放再说也不迟,本来嘛,大家都没有搞过,多想一想,也是好事。”又对周人执政,“老执政,这里不像渭水,高风敞亮,有些潮湿呢,过得惯吗?”
老执政:“过得惯、过得惯。”
子昭:“相尹,这里的野物都被咱们打得差不多了吧?明日拔营,换个地方。”
马方首领:“大王,还要换地方狩猎吗?这盟约之事?”他是这里边最年轻的首领,也是除了子昭和姬兴最最对盟约之事着急的。
既不着急也不为难的要数老阿贵了,首先他的部落远离战场,无战事之忧,其次也无利益困扰,会盟与否,他都只听女儿女婿的,只要他们一声令下,他都会挺身向前,无需理会。
土方之所以没有最后表态,表面理由是部落众多,且在战时状态,商量起来有困难,其实还是姬兴分析的,就是去不去河套和让不让燕南之地。去了河套,地理气候虽好,也能养育更多族人,但那里与鬼方再无屏障,好住不好守。燕南之地是故地,让出去怕是辱没祖宗,虽然姬兴找他们谈过了几次,也表明了大商只是协防,并无独占的意思,但还是犹豫不决,因为在他们看来,既然大商已经表明了此意,此时又是两家合作力战强敌的档口,就这样回绝了,怕是日后不好交往。
会盟,并非一家之事,各方利益不一,协商起来费些时日,子昭是早有思想准备的,所以他并不着急,一是有傅説、周挺两个在中间转圜,二是他启动了今冬的恒北大战,现在他要等的就是大战的结果,无论是妇好他们定的第一阶段胜,还是两个阶段都胜,只要是不败,就达到了目的。此战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首领看看大商自家的实力和魄力。
辽水,熊霸将军率领大军往来冲杀,演习攻守战阵。
入夜,熊霸将军命令参将:“命令全军,子时拔营,向西移动。”
队列雄壮,浩浩荡荡,人喊马嘶,火把明亮。
海边,老将军再次叫过参将:“命令,五百人继续往西,进入山区四散鼓噪,做好疑兵。余下一千五百人马立即换装,随我赶回黑熊。”
黑熊一带,已经换过装的兵士们在老将军的率领下,乘船演习水战。
漯水下游,子突命令参将:“寅时开关,全军沿漯水西进,逢人便杀,不可恋战、拖沓!”
漯水岸边,广阔的河谷地带,四千骑兵横向砍杀,已比当初崇越大军的阵势雄壮了更多。子突一马当先,张弓搭箭,箭无虚发。
雁门陉,妇好率领人马悄悄出关,队伍一分为二,像两支利剑刺向林胡、娄烦草原。
马方西关,老将军带领三支劲旅,在大河边一分为三,全部是松明火把,遥相鼓噪着向北而去。
天色大亮,子突军已经杀得血染征衣,还在向西狂奔。
鬼人守军大败而逃。
鬼人将领集合娄烦、林胡守军向东迎敌。
子突军与鬼人大军相遇,立即一分为二,一路往南,一路向北,避开敌军主力,继续向西冲杀。鬼人也立即兵分两路在后追杀。
妇好帅军杀入空虚的鬼方林胡营地,火光遍地,尸横遍野,百姓四散奔逃。
大河岸边,敌军大队杀到,老将军厉声命令:“刺阵!”
南路军每人带着一根削尖的松木长杆,听到命令,立即沿着河岸排列出刺猬阵,像当初鬼人一样,长杆对敌,盾牌护阵,弓箭列后。鬼人知道这阵法的厉害,冲在前边的骑兵纷纷勒马急停,后边跟进的还不知道,一时收缰不住,乱作一团。
老将军见状,再次高声命令:“放箭!”
鬼人后续队伍纷纷下马冲上山坡,参将在老将军身边:“这是要步战么?”
老将军:“步战是我军的强项,不用管他,看看再说。”
鬼方冲上山坡的兵士们开始纷纷砍树,老将军:“这不是步战,是想用更长的树干破我军的刺阵。命令三百人上山,伐树,立即设置拒马路障,不让他的骑兵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