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洹水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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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牧野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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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商与鬼方激战正酣的时候,周族出了一件决定历史命运的大事。周的大执政执意推荐了一个人做辅佐自己的副执政,并且对内对外宣布了两条,对外宣布副执政可以代理执政之责,对内告诉这位副执政,自己甘心做一个监国,而实际的执政工作由副执政负责,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姬兴。 姬兴出身于周塬姬水的姬氏世族,是周人最古老的正朔,由于姬氏的发祥地岐山周塬被羌人占据,现在的姬氏家族只好偏居于扶风周塬,这里只是周塬的东南边缘,勉强接续着周人的余香。 姬兴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一直在周族的常设理政机构里供职,是个中级官员。姬兴平日好读,不事兵马钱粮,但只专注一事,就是带领族人兴修水利。 姬兴没有娶妻,没有家室,但也不乏异性伴侣,只是没有长期固定的。姬兴不好交往,平日里除了处理政务,一般不和人游宴,只偶尔和周挺谈谈天,说说地,所关注的也都是天下逸闻,地理山川。 姬兴在周人上层是个异类,执政大人已经关注他很久了。 姬兴受命之时既没有感激,也没有推辞,只是淡然地应承了,接着就向执政提出了他的第一个要求,任命周挺做小尹。小尹是地位仅次于相尹的官职,小尹有好几位,分口负责兵马钱粮等等,周挺没有分工,只是专职对口姬兴。 姬兴上任的第一个动作是谒见商王,理由也很简单,周人不能在商军伐鬼的战事中无所作为,要参与,而且不是去分一杯羹,而是要附骥尾行千里,趁势中兴。姬兴的这个举动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整个周族集团都在为商王的北方战事没有理会他们而愤愤然,而在商王朝内部也一直对是否联周伐鬼存在争议。 姬兴首先派出了周挺做使者,前往大邑要求谒见,并且表明了周人要参与伐鬼的意向。 傅説最先见到的周挺,因为这个时候大王子昭还在妇好封地驻跸。傅説刚刚得知周人的请求时并没有感到意外,答应周挺会立刻派人向大王禀报,他请周挺在客馆住下,一面等候消息,一面让傅説进一进地主之谊,他们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第二天,当傅説从周挺的嘴里听出了这是个独立运行的权利机构时,傅説大吃一惊,这说明周人的政坛正在发生着一场巨大的变革,而且这场变革是举世罕见的,更可怕的是那位冷静多谋的老执政的独断乾纲,一向以共和标榜天下的周人,难道要走上一条与大商一样的道路么?傅説不敢多想,与周挺应酬了一晚后立即连夜返回相府,命人飞马传书向子昭报告,并且告知子昭,自己立即动身前往面商机宜。 子昭天亮时接到了傅説派人送来的密报,一时间一头雾水,只是感到伐鬼之事没有事先与周人磋商,有些失礼,别的倒没觉得什么。妇好见子昭一早就出去看奏报,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简单梳洗收拾了也出来寻子昭。 子昭正一个人站在前殿出神,见妇好过来,也不做声,只是把密报递给她。妇好迅速浏览,密报写的很简短,但内中周人执政请求谒见和相尹随后赶来面商这两点,让她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她深知傅説是个一向谨慎从容的人,如果单是谒见事宜和双方礼节的问题,相尹是不会如此匆忙的。 妇好将密报递还给子昭:“先生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在密报中详说。他匆忙离开大邑来这里觐见,一定是出了紧急状况。” 子昭背对妇好,望着门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夫人:“副执政,以前没听说过这么个官职啊。姬兴,是个什么人?周挺也做了小尹,这倒算不上奇怪。姬兴......” 妇好:“不管怎样,见了先生再说吧。” 第二天傍晚时分,傅説带着几个人到了妇好封地的行宫大门,妇好在门前迎着,命人赶快搀扶相尹下马。 院里甬道上,一边走妇好一边问:“出了什么事,让先生亲自跑一趟?” 傅説骑马骑得腿脚都不好使了,走路还在一瘸一拐的:“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我只好过来一趟。” 大殿里,子昭屏退宫人,只留下妇好一人。 傅説:“周人向来以共和标榜天下,从未有过副执政这么个官职,此次听周挺的意思,这个副执政权力很大,像是得到了大执政的鼎力支持,而且是大权独揽,这在周人百年来是绝无仅有的,更有甚者,这位叫姬兴的副执政,并不是个热衷权利官职的人,平日里的举动也是与常人迥异,是个独来独往的人,这样的人突然上位,肯定是周族内部发生了重大变故。” 子昭也在寻思:“嗯,先生的感觉没错。一个异于常人的人,一个有悖常理的举措,先生详细说说吧。” 傅説先把他掌握的关于姬兴的情况说了一遍,又把这次周人权力机构的变化和此次要求谒见的事情通盘做了分析。 宫人们端上酒饭,点上灯盏,天已黑了。 妇好:“看来这个周挺也不清楚整个情况。但是根据他的介绍,一个性格孤僻的小臣突然上位,而且是执政一人独断,又提拔只是从事外交事务的周挺做辅臣,以执政老伯的睿智和经验,不会无缘无故走出这么一步棋的。我看,不光我们在这里猜测重重,就是周人上层恐怕也是不明就里。大王,见吧。” 子昭:“一定要见!而且是快见。这样,先生在这里休息一日,后天返回,告诉周挺,见。时间和地点吗,过了大秋,在牧野猎场见他。” 傅説和妇好都很诧异,傅説问道:“周挺的意思是很急切,现在离着大秋还有两个月呐。地点倒是没什么问题,他一个副执政,在哪儿都可以。” 子昭端过口杯,漱漱口,告诉傅説他的打算:“他有急事,不是我有急事。假如真是为了联合伐鬼,大秋见他也不迟。如果他还有别的什么急事,他会再派人来的。你好好招待周挺,他走,不拦,他留,就款待。” 傅説终于释怀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明白了。” 第二天,妇好领着傅説在封地的屯粮场地参观。 妇好命人打开一孔窑洞粮库的门,傅説进到里边,看看防潮的设施,又登上梯子把手插进小米堆里,抓了一小把,一边放了几粒在嘴里品嚼,一边在手上搓着剩下的米粒。 妇好站在门外问:“先生觉得如何?” 傅説从窑里出来:“嗯,干燥、阴凉,粟米的成色也不错。” 妇好:“据这里的老人们说,此地用这个办法,只要不常打开,可以在这窑里保存十年。” 傅説把手上剩下的小米丢进嘴里:“咱们不用十年,有三年的储备就行了。现在正在济水以北组织这样的耕种,到明后年,备荒救灾的储备也有了,只是人手不够啊。王妇看看能否找机会和大王说说,动员一部分土人到这边来参与耕种,我看易水以北河网密布,无法再开垦多的粮田了。” 妇好:“这事恐怕很难。一是土人是否愿意,二是土人一向温和,没有争锋的劲头。” 傅説:“说的是,不然也用不着咱们出兵相救了。恒北之地明年可以耕作了吗?” 妇好:“今年土方就想过去耕种,被我拦下了。” 傅説:“为什么?” 妇好:“鬼人未靖,耕种了就是资敌。我们准备入秋就派出多路小股队伍深入北地烧荒,目的不是备耕,而是烧掉鬼人赖以过冬的牧草,逼迫他们向北退却。” 傅説:“鬼人不会趁此进攻吗?” 妇好:“现在恒山防线、漯水要隘都已落入我手,鬼人的骑兵施展不开,如若改作徒步进攻,需要翻山越岭,那不是他们擅长的。” 仲秋,牧野。小霜初上,层林微染,暑气全无。 林间空地上,宽阔的商王狩猎营地,武士林立,旌旗招展,号角齐鸣,周族新任副执政姬兴在周挺的陪伴下,在辕门前下车,整装步入禁苑,傅説在门里相迎,穿过仪仗,向搭在高台上的商王大帐走去。 子昭宽衣重服,头戴王冠,在卫士、宫人、仆妇的环绕下,正襟危坐,望着台下拾级而上的姬兴,面沉如水,不动声色。 这位姬兴的年纪,比子昭略长,土黄色的周人常服,整洁庄重,白净面皮,身量气质颇似大商相尹傅説。子昭见他未着礼服,心中便微微有些不快,。 姬兴缓步近前,依礼跪倒,口中朗声拜奏:“周人姬兴拜见大王!祝大王洪福齐天,国运昌隆!” 这拜奏又是异于常人,没有通报官职,而是以周人姬兴身份参拜。子昭按着性子,一想也对,人家是周塬姬氏,这是周人正朔,比起官职来身份不低,但又转念一想,这就不是国事了,难道是为了本族所来? 傅説站在一旁,见此情形也是不明就里,但想到周挺说的此人异于常人,就替子昭答道:“姬兴请起。” 姬兴撩衣起身,在傅説的示意下到案几前坐下。 子昭:“姬兴一路辛苦,” 没等子昭说完,姬兴已经接着奏道:“姬兴拜见大王,如盼甘霖,万望大王原谅小臣唐突。” 子昭听到这里笑了:“哦,哪里有什么唐突?” 姬兴:“小臣自入职中枢以来,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等待拜见大王。” 周挺坐在下首点头肯定。 子昭奇怪:“哦,那是为何?” 姬兴:“商周本是姻亲,自当亲近。大商矗立东方,有如虹霓笼罩,泽被万方,我等若使周人兴旺,必得攀附方成。” 子昭听了这番话,心说,很有道理呀,周人若想兴起,没有我大商的支持怎行呢?“请直言。”子昭想听听这个姬兴到底想干什么。 姬兴:“附骥尾行千里,从此但凭大王驱使。就说此次大王征伐鬼方,我周人愿听大王调遣,请大王不必再有顾虑。” 这可真是说到了痒处,一直以来,商朝内部就一直在为是否邀周北上而犹豫不决。 傅説知道这是说到了裉节处,此时不好让子昭出言,于是接过话头道:“此次我与土方联手,只是迫于鬼方的长期骚扰,保境安民而已,并无他想。” 姬兴并不否定傅説的说法,而是自说自话:“我与大商姻亲,断无旁观道理,出兵、出人、出粮草,都是自然的。周人骑兵不多,又有西北羌人之患,可以助兵两千,民夫民军可以动员五千,再加现地已有之住民,总计可达两三万人,力战不行,但运送粮草、坚壁清野、堵塞交通,袭扰侧背,都是可以的。如大王首肯,马方以北的大河两岸防线尽可交给周人,大王可将现有骑兵机动使用,鬼人必将左支右拙,难以应对。” 傅説听到此处心头一震,他瞥一眼周挺,见周挺像是也很吃惊,他再与子昭一对眼神,子昭正在王顾左右,傅説于是把话岔开:“今日先生远道而来,一路劳顿,先休息休息如何?” 姬兴并不追问,而是一欠身:“全凭先生主张。” 客馆内,姬兴在梳洗更衣,一旁的周挺试探着问:“执政?” 姬兴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边擦着脸,一边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你的两位老朋友不错。” 周挺:“那,接下来?” 姬兴:“全凭他们主张。” 纵使他周挺再是见多识广,此刻也无法弄懂这位姬兴大人的真实想法。 子昭大帐内,傅説:“这位姬兴果然不凡,三言两语,直截了当,大王准备如何答复?” 子昭正在隔着缝隙看外边的风景,脑子里也一直在琢磨这个姬兴的真正意图。出手助人,当有所图。子昭踱回案几前坐下:“看来从这个周挺那里是得不到什么,我看他也不清楚这个姬兴要做什么。这样吧,宴会之前先生先去姬兴那里探望小坐一下,直接问问,他想要什么。” 傅説:“嗯,他不含糊,咱也不客套。” 子昭:“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有这么几处,请先生时刻记着,一个是周人兴旺,他周族已是中原最兴旺的族群,他还要怎样兴旺?第二个是,附骥尾,他要怎样附法,结盟?复联姻?第三,周人愿意出动两三万人助攻鬼方,战后他想要得到什么?第四,这个姬兴现在和今后他在周人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子昭一口气说出四个要害,傅説很是佩服,想想也确实没什么需要再补充的,就问:“可否和他也来个直截了当?” 子昭笑了:“我看也无不可,先生临场掌握吧。” 二人相视一笑。 客馆内,傅説与姬兴相谈正欢,周挺在一旁说笑烘托气氛。 姬兴:“先生方才问的,都很简单,我姬氏周人原本发祥于岐山周塬,现岐山以西都被羌人占据,我势必要夺回,这个要仰仗大商助我才行;周族中兴,已孕育多年,想我周人人口众多,地域广阔,但部族若繁星灿烂,多而光微,长期以来的所谓周人共和,实是扯皮低效,不如大王之振臂一呼,周人需要凝聚;这第三么,河套之南,本就是马方固有,这些年因为战乱才致荒芜,胜利后定当归还马方,周人绝无觊觎之心。漯水至河套之地就更不用说了,如何处置,全凭大王。打败鬼方,我周人北部得到安宁,正可全力向西,这个收获还不行么?最后一个问题,我姬兴今后的去向,这个谁也说不清楚,我只是站出来登高一呼的,至于能否群起响应,那就不知道了。” 傅説虽说临来之前已和子昭进行了讨论,但姬兴的这一番无遮无掩的话,还是着实让他吃惊不小:“先生,这是周人国策呀。” 姬兴低着头:“也可以这样理解。” 傅説:“先生不藏不掖......” 姬兴抬起头来,截住傅説:“周族中兴,刻不容缓,商周姻亲,断无遮掩之理。” 傅説:“好,痛快!” 姬兴:“遮遮掩掩,不是我的风格。” 傅説:“那,接下来就是征伐羌方?” 姬兴:“这个看大王的方便。” 傅説:“如果单单是夺取岐山周塬,这个不难,难的是如何让羌人认头,不再进犯。” 姬兴:“先生说的是,愿闻其详。” 傅説:“我不谙兵马,但此时若没有巴蜀参与......” 姬兴:“先生所虑极是,不但巴蜀要参与,就是土唐萁马各方都要参与才行。” 傅説:“那就是要重新划分天下了?” 姬兴:“还不至于。” 傅説:“若如此,那还需要邀请各方共同商议啊?” 姬兴起身离座,伏地施礼:“多谢大商体恤!我等始终把商王奉做天下共主,理应由大王主持!” 傅説没有想到,这随口一说的议论,竟被他转瞬当真。厉害!“这个......”傅説需要找话转圜。 姬兴还趴在地上:“小臣此次前来,就是等这句话。” 傅説:“召集群雄,颇费时日啊?” 姬兴:“小臣只此一件要务,不急,我可以在这里慢慢等。” 傅説越来越被动了,他原本是来趁着邀请姬兴赴宴之前的一小段时间摸摸底牌的,没想到这个姬兴竟连续进攻,直捣靶心。傅説只好临时改变主意,起身道:“那就请先生早些赴宴,我这就回去准备。”哪里需要傅説准备呀,这就是个托词,为的是尽快回去向子昭报告,以免宴会上被动。 子昭大帐内,子昭听了傅説的汇报哈哈大笑:“此人合我心意!投脾气!”说着就起身往外走,“赴宴去吧?” 傅説:“不再......” 子昭正色道:“你们两个已经把事情全都说透啦,还商议什么?就按你们说的办,马上召集各方首领前来牧野议事。另外,他不是老说那个什么姻亲吗?咱们来个亲上加亲,我看就选个好的,许配给他姬兴。这个事你尽快找冢宰商议一下,看看哪家小姐有合适的。” 傅説还是不安心,一边跟着子昭往外走,一边提醒:“咱们可是不止一次议论过,这个周族将来是我大商的.......” 子昭扭脸低声道:“他想做大,这不是十年八年的事!” 妇好封地,小雪初霁,道路泥泞,万木萧疏,土唐箕马黎虞各方大小方国首领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妇好主座,其他各人依齿序座。屋子中央照例是一个硕大的铜盘上架着炭火,烤着全羊,各人面前的铜釜内鲜汤滚沸,案几上,各样鸡鸭鱼鹅、时鲜果蔬、蜜脯等等码放的小山似的。 妇好高举象牙酒觚道:“今日高朋满座,如沐春风,来,干了这斛,祛祛寒气。”说着一手执觚,一手揽袖,率先喝了。 虞方的首领是第一次参加这些人聚会,他喝完酒,举着酒觚左看右看,妇好见了,就笑着问他:“首领这是在看什么?” 虞方首领道:“这牙雕倒是精致,可咱们堂堂王妇,怎么能用觚,而不用樽呢,这也未免太......” 妇好一边命宫人给各位大人重新添酒,一边笑着解释:“觚嘛,取个不忘天下黎民的意思,这象牙嘛,是为了节省青铜。反正这象牙除了做个首饰,也没有更多用处,拿来做酒器,也是不错的。” 虞方首领听了甚是感动,连连点头称道:“王妇体恤万民,真乃我等表率。我那里也有两套犀牛角的酒觚,回来我自己用一套,送王妇一套。以后这青铜都要省下来了,不做兵器,做农具也好啊。” “就是!”众人一片附和。 在商代,觚是最低等级的酒器,是一般平民使用的,贵族使用的酒器最低也要是爵或樽。 土方首领:“我等前去牧野会盟,王妇为何不一同前往?” 妇好:“我留在这儿,准备再打一仗,挫挫鬼人锐气,大家好过个冬天。” “那就偏劳王妇了!”众人又是起身举觚。 妇好双手往下按按:“都是一家人,何必客套。” 牧野,周族大执政到了,巴族首领老阿呷也到了,就连纳吉和老国丈阿贵都到了,只有蜀族派了大管家来,说大首领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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