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咯吱一声,开了。
一个喝得面红耳赤,手里抓着一根牛排骨大快朵颐吃着的中年大汉,满眼狡黠的目光,凶巴巴看着王玉兰有些狼狈的模样。
嗤嗤地笑了一声,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可怖,戏谑道:
“你敲我窑门干啥哩?”
说话男子正是牛友铁的亲哥牛友金,对王玉兰向来是看低一等。
而王玉兰这人呢,又是一根筋的死要面子,自尊心忒强,宁折都不弯。
在牛友金一家人面前,总是一副“我要活的有骨气”,“我不能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架势。
而好胜心强的牛友金一家,正好这一口。
于是,这两股磁场就对上了。
牛友金一家整天千方百计,盼着看王玉兰一家的笑话,而王玉兰就偏偏不给他们看到。
牛友金嘴里说着,心里暗暗窃喜。
“这回,终于叫我逮住你的把柄了!看你脸臊的往哪搁?”
他还以为王玉兰放低姿态来,是馋他家的牛肉。
可他会给吗?
当然不会......给狗都不给她!
“我大庆,大庆他得病了,严重的很......整个人都糊涂了!”
王玉兰一开口,就把自己急的上气不接下气。
牛友金却不以为然。
他太了解王玉兰了,芝麻大点的小事,在她那儿能整出天塌下来的程度。
“你大庆他得病,关我啥事?我又没吃你的喝你的,你哐啷哐啷敲我门,门坏了你赔么?!”
可王玉兰也没办法,作为一柔弱女子,遇到这事,她的心态早已经崩溃了。
一着急,自己也不知道该咋办。
靠牛友铁呢,肯定是靠不住的。
她从来就没想过靠他。
一想到她可怜的大庆,糊涂不醒。
王玉兰啥也不管了,放低姿态,直接给牛友金跪了下来。
雪地里,她又是作揖又是磕头,佯嚎着:
“好他妈妈哩,好他伯哩,你们行行好求求你们,去看看我大庆......我叫了半天都没醒过来,他人都糊涂了!人都......糊涂了......啊!”
牛友金一听这话,刚刚积攒的戏谑冲动一下给冲淡了。
但他也没把王玉兰的话放心上。
只是有些尴尬,脸也莫名其妙的红了,顺势,他把手里的牛棒骨放嘴里狠狠吸刮了一口。
这时,牛友金的婆娘,儿儿女女,还有几个兄弟,及其儿儿女女,也一并走了出来。
一大家子人,老老少少,加起来有十几个,齐茬茬地站在窑门口。
并不是关心,而是争着想看到王玉兰的笑话。
“咋咧?咋咧?到底是咋咧!?”
“吃个五香牛肉都叫人吃不安稳。”
“我大老远就听着了王玉兰的狼哭鬼嚎声!”
“天天嚎,天天叫,天天给咱这一院子人丢脸!不行就滚沟里住起!”
“是啊!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天天把她当猪一样摁着杀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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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子里。
牛友铁往大庆身上盖了层厚被子,在他的额前亲了一口。
此时的大庆,许是因为难受,牙关紧咬,仍是一副不省人事状。
又看了眼二庆,二庆雷打不动,他世啥也听不到,睡得酣香。
牛友铁俯下身,继续往炕洞里添柴禾烧,一边琢磨着请人的事。
“不知道我润仙奶还活着没有!”
他猛然间想到了这一点。
事实上,自打他怨恨起他润仙奶以来,就再没听说过她的任何消息。
毕竟她也都快100岁了。
按理来说,这已经是人类的极限年龄了。
说死,一蚱子就死了。
牛友铁竟有些慌。
又扪心自问:假如她老人家还活着,可是她家住在畔子边上,距离我这也是十万八千里啊!
天还下着鹅毛大雪,有的路上的雪都有一扎厚了,要想顺利把人请上塬,很难想象会折腾成个啥样子。
这样想着,牛友铁忽然听到有人踩着厚厚的雪,“格吧格吧”地走了过来。
脚上如同带了旋风。
他刚要起身去看,窑门“哐啷”一声,就像给土匪踹了一脚样,打开了。
原来是他二哥牛友银。
跟前世一模一样,他还是那么的高大威猛,做事雷厉风行,神鬼来了都不可阻挡。
前世,牛友铁对他这个二哥,还是有点怂的,因为他二哥脾气暴躁,有时还不讲理,动不动就使拳打人,凶的像头牛。
但是现在,牛友铁倒没觉得啥。
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二哥。”
然而......牛友银压根就没正眼看他。
大步流星走到炕前,在大庆的额头上试摸了下热凉。
大声叫喝道:“我滴个天神爷,这娃得的是急性肺炎!病得不轻啦!”
“我说友铁,你这人,是个石木头人嘛,你看娃都严重成啥样了,你还旗杆子一样杵在这儿,你不着急吗?”
“你知不知道,这种病能要人命!”
牛友铁当然知道这病有多严重。
不用他来提醒,可是......知道了下一步该咋办?
牛友铁定了定神,刚要开口问他润仙奶的事。
王玉兰突然冲进门,对着大庆又嚎啕起来。
“嚎嚎嚎,就只知道嚎,嚎有啥用,你说?”
牛友银不耐烦了,训了王玉兰一顿。
反过来安抚牛友铁:
“友铁,不是二哥说你,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也别瞎想,听二哥说,咱村上的牛蛋他奶,你应该知道,咱都叫奶哩,她可是个大能人,你去找她,她肯定有办法治咱娃的病。”
这话,正中牛友铁下怀。
牛友铁心想: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好办。
他看了看王玉兰,有些心疼。
又看了看他二哥,心说:这下肯定是妥了。
他知道他二哥这人,甭看他霸道无理,却是会顾及大局。
“行啦行啦!闲话少说,咱快去把润仙奶请过来给娃看病,甭拖拉了。”牛友银大声地说。
这时,牛友金野牛一样挤进窑门,张口就反驳道:
“哎我说,他二哥你嘴上光说请人请人,实际是咋个请法?现在都这么晚了,外边雪又下这么大!”
牛友银一听,立马变脸,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被宴请的事一样。
怒怼道:“嫌天太晚就不请人?这是啥道理?雪大?雪大又咋啦?雪大就不请人啦?”
牛友金一激动,跟沟子就说:
“他二哥,你真的仔细想过没有?人家老太太可不是咱这种圆全人,瘫痪在床,走都走不动,咋个来?你给我说。”
牛友银说:
“咋个来?人命关天,你知不知道?你看娃现在都成啥样子了?为了咱娃,咱就是背也要把人给背过来。”
牛友金冷冷一笑,又说:
“他二哥,你恐怕不知道吧,那润仙奶今年都快满百岁的人了,身板子弱的就像一拉子灯火,随时都有可能灭。
“外边的西北风又这么大,咋能经得起这么一折腾?要是出个啥事,谁负担的起?你给我说!牛蛋一家子是啥人柄,你不知道嘛?弄不好死缠你一辈子,不信你试试!”
牛友银想都没想就说:“我负担!”
“你......你负担?!”
牛友金脸色“刷”一下就变了,喉咙里吞了撅头一样噎得上不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