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牛友铁家的路上。
姚碧仙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拾腿走到她老汉跟前,压低了声音说:
“友银我问你,你说你唻瓜兄弟到底是干了啥事?会不会,他是在哪里发了大财了吧?”
这话,把牛友银问的愣了一下。
不过他也有些怀疑,至少,他对牛友铁那突然的性格转变狐疑过。
他说:“你咋喃蜢子问起我这话来呢?”
姚碧仙吸了口气,说:
“这还用我问?你看他屋里穷的叮叮当当的,俩娃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是哪来的粮食?你说?
“他还大方的请咱这一大家子人吃饭?他请得起吗?咱要是放开了吃,光咱一家子都能把他吃垮。
“还不说他伯屋里的人,全都是愣头小伙子,一个个吃的也不少,大家都这么吃,我估计一顿就能吃他一家子人一年的口粮。
“总之我纯粹就是想不通,他为啥突然变得这么大方?当然是为了大庆的病好,欢喜的唻,这我也知道,可是......”
说着,又深吸了口气。
......还是想不通!
牛友银想了想,说:
“你的意思是说,友铁突然间的转变太大了对不对?”
姚碧仙快言快语,甭看她胖的一塌糊涂,但是脑子可清醒的很。
她立马说:
“那还用说,光昨晚上说出来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像是他自己说的吗?他能说出那样的话?”
然而......生性高傲的牛友银却并没觉得有啥。
开口就说:
“得啦得啦,他再能说会道,也还就是那么个人柄了,还能咋的?”
在他心中,牛友铁跟他三哥一样,是个馋嘴懒身子,遇事又没主见,又老实又可怜。
一辈子也不可能会有翻身的机会。
随后,这两口子便没再谈论牛友铁,不约而同地猜测,牛友铁破费这么大阵仗,把这一大家子人请去吃饭,到底是吃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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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窑里,王玉兰一边准备食材,一边在大脑中计算着来吃饭的人数,粗略一算,屋里至少要来将近20口人。
这或许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给吃呢,对如今的她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不给吃呢,于情于理都不对。
王玉兰又是个传统女人。
她宁愿自己少吃一口,用粮食把这些人的嘴糊住,也不愿听他们在自己背后说三道四。
实际上,去找牛友铁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大脑中把所有事儿都安排好了。
至少在吃的这一块,是安排好了。
反正所有人就只吃早上这一顿,也没啥好担忧的。
退进之路,她早已为自己想好。
也就豁出去了,用剩下的玉米糁子烧满满一大锅玉米粥。
就着腌白菜吃。
再用细面,炸一锅油馍和麻糖,当然,这些都是为了她润仙奶,其余人都免谈。
柜子里还锁着十来个鸡蛋,也就不攒着了,本来她还想留到过年再吃,现在也留不住了。
鸡蛋她打算蒸一些,炒一些,她润仙奶牙口不好,能吃蒸的吃蒸的,吃不了就吃炒的,反正随便怎么样都行。
最后再用粗面,擀一案板面条......
总之,统共也就这些东西了。
够不够吃,也就这样了。
自己也不可能把手剁了给人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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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碎妈邓乐琴已经把锅里水烧开了。
冬天气温低,加之又是软绵绵的烂柴火,烧开一锅水,至少得等一两个小时。
光是熬时间,都能把人熬废。
烧水时,王玉兰拉了一阵子风箱,拉累了,就换成她碎妈拉。
吧嗒吧嗒,等水烧开了,窑子里也灌满了烟。
呛的每个人是鼻一把泪一把的。
杨宝凤娘仨刚刚还在帮忙,这时都走的不见了影子。
一边在嘴里嘟囔道:
“你看你四娘屋里,吃一顿饭,比上一趟刑场还难受。”
她说的没错,牛友铁家厨窑刚好靠近稍门,而稍门面朝南,南边就是深沟,沟里极容易起风。
稍有风吹,整个窑子上方的烟筒就会像是给谁堵死了出烟口一样。
于是烟就只能从锅底下冒出来。
这时候,里面做饭的人就只能停下,把窑门大开,让烟跑一会,等跑差不多了,人再进去继续做饭。
就这样,做了一阵子饭,等烟多起来,人又跑出窑外面等着。
看到呛的“噗呲噗呲”直揉眼睛的王玉兰,牛新玲好奇,走过去问:
“阿四娘,烧了米汤,你再打算做啥饭?”
王玉兰想了想,说:
“炸油馍么。”
“炸油馍?”
一听这话,牛新玲一下馋的涎水都流出来了。
要知道,这年头米面油可是比黄金都金贵。
哪家吃饭时,饭里面有点油花子,就都能算得上是中上富农了。
更别说用油来炸油馍吃,一般人简直想都不敢想。
当然即使有油吃,也不敢这么豁出去的浪费啊!
往锅里倒油时,都怕倒多了。
炸油馍,必须往锅里倒很多油才能把馍胚淹完,否则,炸出来的油馍也不好吃。
总之,炸油馍一般都是过大年的时候,农村家家户户才做的。
毕竟嘴上紧巴了一整年,也该是时候打个牙祭了。
否则,这人活着还有啥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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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牛新玲就二话不说,偷偷跑去她家柴窑里,抱了一脯子胳膊一样粗的干硬柴,跑了回来。
这种硬柴,耐烧又不易出烟。
比王玉兰家的枯草就好烧多了。
牛新玲嘴馋,跟沟子就对她四娘提出了条件,说:
“四娘,你炸了油馍可要给我吃哩!”
王玉兰自然是答应了。
即就是她不说,不抱这些硬柴来,她也挡不住她吃啊!
有了这干柴,窑子里的烟雾很快就变少了。
人也好在里面操作了。
牛新玲走进窑里,好奇问:
“四娘,你拿啥炸油馍呀?我没看见你有细面。”
她有些疑惑,因为窑子里看啥没啥,空荡荡了个空。
忍不住说:“阿四娘,拿红面可炸不成油馍,你该知道么?”
她说话的口气,略带警告的味道。
事实上,她还以为她四娘从小到大都没吃过油馍呢。
当然了,她自己也很少吃油馍。
距离上次吃,还是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而且,最多也就馋馋地吃了一顿。
从此之后,油馍就只能在她的大脑中想象了。
王玉兰苦笑着说:
“我当然知道呀!”
然后,她默默爬上炕,脚踩在灶台上,小心翼翼将一个不很大的二笼子取了下来。
这二笼子,就吊在窑顶上,用一根绳子拴着,一头勾住窑顶的木钉,一头则活结绑在笼畔上。
王玉兰有些吃力,很显然,那里面装的东西多少有点份量。
牛新玲恍然大悟,心说:
“原来我四娘这鬼精子,把细面全放窑顶上了,难怪我一直不知道。”
王玉兰把二笼子放在地上。
小心翼翼的,从中拿出一包软囊囊的东西,用白色化肥袋装着,袋子外面积了厚厚一层烟灰。
牛新玲像没见过细面一样,眼巴巴凑到王玉兰跟前,勤快地搭手帮忙,把袋子外层的烟灰掸落。
口绳子解开了。
牛新玲就又勤快地端来大搪瓷盆。
王玉兰一咬牙,全倒了进去,白花花的,就跟雪一样白,又细又粉,面香味使她沉醉。
刚好倒满一盆子。
这些细面,王玉兰不知攒了多久才攒够这么点。
本希图着,想留到过年......过年吃也只是个心理安慰。
实际上,她才舍不得吃呢,两个儿都还小,他们都没啥吃,大人又怎能下的去口呢?
想当初,大庆刚生下来时,也才只吃了几天的奶水,就再没吃过一次。
屋里穷的买不起奶粉,于是王玉兰就用这细面,加一点碎芝麻放锅里温熟,然后就当奶粉给大庆兑着喝,勉强把大庆吊养活。
后来,到了二庆这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从出生到两岁,一滴奶水都没沾过。
全程都是这细面糊糊吊活着的。
当初在生下二庆的时候,王玉兰就瘦的是皮包骨头,等月子坐完后,她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哪有一滴奶水给二庆吃?
那时候屋里穷的是叮当响,牛友铁呢,跑去外面,有名地是给人做木活,说是挣钱养家,其实是跑出去顾了自己了,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不回家,对家里的穷母子们是不闻不问,根本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总之这些细面,对王玉兰来说,有着很深的感情。
而现在,全部给拿了出来。
心痛自然是很心痛,不舍自然是很不舍,可是也没办法啊!
倘若没有她润仙奶,没有这一大家子人,他大庆现在命都没了。
相对这来说,一点细面又算个啥?
牛新玲富养惯了,压根就没想到王玉兰心中所想,还以为她四娘很大方。
瓜(幼稚)的问:
“阿四娘,这些细面要全部拿来炸油馍吗?”
果然,就准准地吃了闭门羹。
她四娘恼的没搭理她,端着面盆去睡人的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