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友铁回到厨窑里时,烟已经散的所剩无几,这也是在人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这时候,杨宝凤带着大女儿腆着脸又来了,娘仨绱着双手,齐茬茬站在窑子里。
看着王玉兰端着一大盆细面,走进来,一个个惊的是目瞪口呆。
当然并不是说她们家就没有细面。
有,当然有。
她们家的细面,还要比王玉兰家的多,多了可不止十倍哩。
而且,她们家还隔三差五都能吃一顿细面煵(nan)土豆面。
汤汤水水都有,再在锅里加几滴生油,这锅面上就会飘起一层浅浅的油花子,金黄金黄的。
他们就把这种面叫做“一锅子面”。
那可是怎一个“香”字了得。
自然,对王玉兰家的细面没啥可艳羡的。
只是她们好奇王玉兰家哪来这么多的细面,她们甚至还怀疑这些细面是从她们家偷来的。
然而......王玉兰啥话也没说。
自己该干啥干啥,她娘母仨愿意帮忙就帮,不愿意帮拉倒,她也不强求。
许是看到了王玉兰这次史无前例的大方。
当杨宝凤看到王玉兰家锅底下烧的干硬柴时,也没有指名道姓的吼叫出来。
权当没看见,睁只眼闭只眼了事。
牛友铁看到王玉兰忙忙碌碌,显得勤快的样子。
实际上,他也是很心疼的。
她那双无神的眼睛,憔悴的脸,熬了一夜,又要早早起来做饭,也没有个帮手,所有一切,全凭她一人支棱。
牛友铁仰起头,看了看窑顶上悬着的二笼子,此时已经不见了。
再看了看案板底下,原来二笼子就放那里,里面却是空荡荡的。
他知道这二笼子,是王玉兰专门用来存放好东西的。
这好东西包括精细面粉,食用油,核桃花生,以及精细的桃黍面。
吊在空中,不仅能防止受潮,还能避免被老鼠啃咬。
当然,还能防止两个馋娃偷吃糟蹋。
王玉兰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
她有着一身精打细算的本领,啥时候吃啥,一顿吃多少,她算的是清清楚楚,不多一粒,不少一颗。
准的就差拿着秤杆子来称。
这点牛友铁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当然有时也会心生怨气,觉得她把生活过得太小心翼翼了,天天都吃着吊命饭。
不是吃糠咽菜,就是喝的清汤寡水。
人都吃傻了!
这也是他不喜欢在家待的原因。
没错,前世他是没她有本事,却还看不起她的一个人。
但是这一世,他才恍然醒悟,原来她是多么伟大。
单是她一个柔弱的屋里人,能把两个儿拉扯大,就已经胜过了千军万马。
她柔中带刚,刚中有柔。
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
看到王玉兰几乎是倾尽所有,就为了做好这一顿饭,牛友铁心里是无比的震惊。
他很好奇,她这一顿把所有东西吃喝完,下一顿该咋办?
却又不得不为她的深明大义,感到肃然起敬。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一直是这么个人,跟她的妈是一个性格,就是心太软,自己再苦,都要替别人着想。
又极其的像她达。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不管何时何地,人情世故一定不能丢。
前世的他,真是个眼瞎,还打她骂她记恨她。
但这一世,他格外的心疼她。
他下意识的走到王玉兰身边,一激动,差点又说出那句“玉兰,我从今往后让你过好日子”的大空话。
他想了想,重新组织语言说:
“玉兰,告诉你个好消息。”
王玉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生气的意思,也没有感到格外的惊奇。
只淡淡说:
“你想给我说啥就快说吧,一会我还要忙其他事。”
牛友铁怕她真立马现成就走掉,急忙说:
“玉兰,我刚刚跟李电影说好了,我准备给他说个媒。”
“说媒?”
王玉兰满脸狐疑,却又失望至极。
牛友铁啥人柄,啥本事,她还能不清底?
只要他不被人哄去老山里卖了,就是好事,他还争着想给人说媒!?
他能的很么!
他不知道自己姓啥名啥!
然而......牛友铁仍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说:
“是真的,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估摸了一下,只要说成,我至少能从中挣到60到80块钱呢,你知道,媒人现在都是这个价,只要钱到手,咱就可以买很多很多东西了......”
他心切的,话都还没说完,然而......
王玉兰直接扭头就走人了。
她实在不想听牛友铁,在自己面前吹大牛。
人家吹,还能响呱一声。
他吹,纯粹就是在搞笑。
而这么一吹,牛友铁就连前面辛辛苦苦积攒的一点好感也吹没了。
还彻底沦为了个“大谝传”。
留下牛友铁,尬头尬脑地站在窑子里,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却也是很能理解王玉兰此刻的心情。
自己只是在画饼,没有一点实际行动,加之他本来的那副德行,王玉兰信了,才是真的日鬼!
然而......就是这么几句话,竟让杨宝凤娘母仨感到好奇。
同时又都想笑。
尤其是牛新玲,是个好奇精,耍笑着说:
“哟!我四达刚刚还说他......他要给谁说媒哩?”
“胡同里的李电影。”
牛新巧说:“我刚听准了,我四达还能行的么,都能给人说媒咧,不得了!不得了!”
杨宝凤接住就说:
“你四达能说媒?嗯哼,我看你四达光能吃。
“说媒的人都是些嘴巧的、能说会道的,你四达嘴笨的,三言两语就能把话给说死,还想说媒?!
“再说了,你看你四达啥本事?给人说媒,谁信哩?
“要交际没交际,要威严没威严,脑子还不活泛,又是老实疙瘩一个,哪个人敢信他?”
随后,两个女都咯咯地笑了。
尤其是牛新玲,还笑话说:
“四达,你一天就甭再吹牛了,你看你,都把我四娘惹生气了。”
牛新巧也笑着说:
“四达,你可甭学了一队我栓平表叔,整天啥事不谋,游手好闲,还喜欢吹大牛,吹到最后,结果就把自己吹成了个“谎溜胎”,你看看现在,谁都不相信他,所有人都把他孤立起来了!”
窑子里还有邓乐琴也在,竟也给牛友铁的一席话逗乐了。
她也不相信牛友铁本事大的,还能给人说媒。
笑了几声,提醒道:
“友铁,你有吹牛的这功夫,都能去柴窑里抓一笼柴草回来了,你看锅底下火马上就要灭了。”
牛友铁对着杨宝凤娘母仨冷笑了一声,随后,抓起二笼子,走出了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