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
一老一小走在南下的官道上。
“爷爷，我们啥时候走到邺城啊？”
“爷爷，谷雨节到了，要做哪些事情？”
“爷爷，为什么不买匹马呢？我的鞋子都破了。”
“爷爷，真的暖和了许多，江南是不是更暖和？”
“爷爷，历法我已经记住了。”
少年一路走来，问题会越来越多，懂得也越多。
“爷爷，昨天战马的问题还没有说完。”
老人停步，喝了口水。
“那我接着和你说？”
“爷爷，你说吧，我听着呢。”
战马负重问题，战马的负重是自身体重的四分之一左右，除去骑兵本身，甲胄，兵器，弓弩的重量，战马剩余负重有限，三军出征，一般只能随身携带三日左右的粮食。
战马饲养问题，战马的食量是人的十倍，战时，多用粮食，非战时，以草料为主。
“孙子，你算算慕容一部能养多少战马？”
“爷爷，慕容一部三十万人口，五万户，每户耕地一百亩，一共六百万亩，一亩地产粮两百多斤，一个人每年口粮需要四亩地，战马每年需要四十亩，除去三十万人口的口粮，还剩四百八十万亩，即便是只用粮食喂养，也可以保证喂养十二万匹战马。”
“实际上并非如此。”
“爷爷，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先和你说一下赋税，折冲对半，赋税之法，意思是先给百姓留两成做当年口粮，剩余八成百姓和官府对半分，也就是四成税。”
“爷爷，我知道四成税，书上说很多朝代都有用。”
“百姓四成粮食中，两成储备做第二年口粮，剩余两成可以自行安排，饲养鸡鸭鹅，猪牛羊，或者卖掉换取其他物品，比如煤，油，盐等，官府四成中，两成用作储备，两成用于喂养战马，若是一年风调雨顺，百姓家有余粮，会把上一年的旧粮连同今年的二成一起卖掉，换取其他所需。”
“爷爷，年景好的时候就可以喂养十二万匹战马了。”
“做事若是如此轻松，恐怕猪都会成圣了。”
“爷爷，你说脏话怎么像笑话。”
少年捂着嘴偷笑。
“再问你一个战马饲养问题，马仔三岁后成熟，母马一年产一子，十五岁被卖掉，而公马的最佳骑乘年龄也在四到十五岁岁，饲养十二万匹战马的话，马场公马，母马，马仔的数量是如何分配处理的？”
少年还在偷笑，听到爷爷的问题，顿时头大。
“爷爷，你等会儿，让我算一算，饲养十二万匹战马，三岁成熟，马仔就是两万四千匹，公马母马分别是四万八千匹，这样的话，粮食正好够用，不会浪费。”
“四万八千匹？母马不适合做战马，这四万八千匹母马难道用来浪费粮食的？”
“爷爷，马多了可以卖掉啊，每年增加四万八千匹，那么每年就可以卖掉四万八千匹，四到十五岁，每个年龄段有四千匹，那么每年卖掉四千匹退役母马，马仔公母各半，每年有两万四千匹母马仔，留下四千匹所需，卖掉两万匹母马仔，公马和母马数量一样，按同样的数量贩卖，公马仔两万，公马四千。”
“为何不直接卖粮食，把马养大了再卖，粮食钱都卖不出，岂不是亏死？既不能扩大战马所需，还浪费人力，物力，养着玩？”
“爷爷，你的意思是？保证战马数量最多，又不浪费粮食，还要够用。”
“嗯。”
“爷爷，增加战马数量，减少母马数量，马仔出生后留下一定数量的母马，其余的母马卖掉，这样的话，就能增加战马数量，粮食也会充分利用。”
“那你再算一下，如何分配才算合理。”
“爷爷，你让我好好想一想，适龄母马和每年出生马仔数量相同，马仔公母各半，适龄公马是每年出生公马仔的十二倍，相当于适龄公马是适龄母马的六倍，再加上三年的马仔，公马六，母马一，马仔三，我知道了，母马只需要一万两千匹，每年出生一万两千匹马仔，公马仔六千，母马仔六千，三岁成熟之后，留下每年所需母马仔一千，公马仔六千，然后卖掉五千母马仔，一千退役母马，六千退役公马。”
少年仿佛发现了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
“爷爷，这样的话，战马数量有七万两千匹，比之前多了两万四千匹，可以扩充两万四千名骑兵，而且每年马仔出生数量减少，看管马场的人员也可以相应减少，既节省了人力，还扩充了军需，最主要的是没有浪费粮食。”
少年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
看着少年高兴的样子，老人露出一丝欣慰。
“若是每年可用于喂养战马的粮食只有四成呢？两成呢？”
“爷爷，这个简单，按比例减少即可。”
“马仔食量小的问题？非战时以草料替代粮食？等等？”
“爷爷，一窍通则百窍通，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物尽其用，人尽其用。”
“嗯，孺子可教。”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今年立春之后的雨水适量，想必又是一个好年景。
官道上的泥泞本来就少，天气转晴后，很快干透了。
一老一小走在官道上，老人背着简易的竹篓。
来往车马频繁，时常有人侧目，偶尔也会有人停下车马，带上两人，这是碰到好心人了。
“爷爷，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爷爷，慕容一部有多少兵马？多少骑兵？多少步兵？”
“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爷爷，前些天你和白胡子老爷爷一起下棋，聊天的时候说起过。”
“当时我是和他说了几句，既然你想知道，那我问你，兵马和什么有关？”
“爷爷，和人口数量有关。”
“慕容一部三十万人口，最多可有多少兵马？”
“爷爷，除去老弱妇孺，平均年龄按六十岁，只算壮丁的话，有五万兵马。”
“慕容一部采用的是府兵制，忙时，士兵回归田野，耕种收获，闲时，开凿河道，垒石建城，一年下来没有多少空闲时间，众志成城，将军与士兵同起同居，同心同力，算得上政清人和。”
“爷爷，怪不得你不舍得走呢。”
“你算算瀚海帝国有多少兵马？”
“爷爷，瀚海帝国有多少人口？”
“一千五百万。”
“爷爷，可征两百五十万壮丁。”
“五万对上两百五十万，可有胜算？”
少年一时语塞。
“爷爷，绝无胜算。”
“可是有人却觉得有必胜的把握。”
“爷爷，这怎么可能？难道这五万人都是神仙不成？”
“漫漫历史长河，以少胜多的大战，无一不是以一击十，你说是为什么？”
“爷爷，我不知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老人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帝都，眉头紧皱。
“爷爷，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瀚海帝国此次征兵是为了彰显武功，震慑国内各部么？”
“爷爷，我记得。”
“那你好好想想慕容一部如何以少胜多。”
“爷爷，我想不出来。”
“那我先和你说说粮草转运的事情。”
“爷爷，粮草转运有什么说的？”
“三军远征，粮草先行，瀚海攻打慕容一部，需要远行两千里，按照牛车每日三十里的行进速度，每辆牛车拉两千斤粮食草料，每头牛每日吃三十斤以上的草料，你算算能送到多少粮草。”
“爷爷，这还用算嘛，还没到，粮草都吃光了。”
“没有粮食，兵马空着肚子打仗？”
“爷爷，要是这样的话，再多也能打得过，都饿晕了...”
“实际上会用到军镇或者粮仓转运。”
“爷爷，什么意思？”
“自上古时期，八百诸侯混战，同样发现这个问题，三军无法远征，一旦远离国土，粮草供给就是最大的麻烦，于是，先人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之一就是粮仓，在全国重要军镇建设大型粮仓，以备战时之用。”
“爷爷，瀚海帝国也有粮仓？”
“当然有，而且不止一个。”
“爷爷，若是这样的话，能节省一半的转运消耗。”
“可是...”
“可是什么？”
“爷爷，就算能把粮食送到，还要返程，返程的时候吃什么？”
“你来想想，有什么好办法？”
“爷爷，牛车太慢，消耗太多，若是换成马，速度虽然快一些，但是负重太少，更不行，牛马都不行的话，还能靠什么转运粮草？”
这时，老人转头朝东面望去，似乎跨过千里山河，看到了茫茫大海。
“爷爷，你的意思是海运？”
“孺子可教。”
“爷爷，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然的话，粮草根本运不到那么远的地方，除非是夏季，牛马有新鲜的水草可以食用，不然的话，三军可要饿肚子了。”
“其实还有个办法。”
“爷爷，什么办法？”
“以战养战，只可惜...这条路被人堵死了。”
少年看着老人，满脸疑惑。
一老一小越走越近，终于到了邺城。
“爷爷，我们到了，是不是先去喝顿酒？咱俩的银子还没花呢。”
“走了一路，天气都转暖了，先找家客栈，换身干净的衣服，鞋子，再去喝酒。”
“爷爷，我去找。”
少年一马当先，蹦蹦跳跳地朝城内跑去。
就在这时，三匹快马从城中飞奔而出，老人一把抱住少年。
马上三人不约而同朝老人看来，其中一个鬓角灰白的老人，看了看这一老一小，策马离去，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爷爷，刚刚差点撞到我。”
“看你以后还这么毛毛愣愣。”
“爷爷，城内不是不允许骑马么？”
“那要看是谁了，天底下总有一些特权，总有一些有特权的人。”
一老一小在西市大街随便找了家客栈。
又是一个多月没洗澡了，两人身上的味儿直接飘出去五里。
客栈伙计要不是看在那一粒儿碎银子的份儿上，早就将两人赶走了，心想，哪儿来的叫花子。
“爷爷，都快立夏了，咱俩走得真够慢的。”
“爷爷，你以前也是这样走江湖？”
“爷爷，是不是该穿单衣了，我看大街上的小姐姐都穿上裙子了。”
草长莺飞，春末夏初。
“爷爷，刚刚那三个人好像在白狼堡见过。”
“爷爷，你们不是旧相识么，他们怎么不请你去做客呢？”
“爷爷，我有一个小秘密，你想知道么？”
少年起而行之，长辈谆谆教导。
“爷爷，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问题？”
“爷爷，慕容一部到底有多少兵马？”
“你想问得不是这个问题吧，怎么？过了年长了一岁，知道拐弯了？”
“爷爷，我这不是和你学得嘛，这叫近墨者黑。”
“近猪者还傻呢。”
少年翻了个白眼。
“爷爷，你说过只看人口，耕地，就能知道国力如何，兵马如何。”
“确实可以看出来，通过人口，耕地，大致计算出国力，兵马，可这些终究是纸上谈兵，用做参考可以，却不能尽信，举个例子，慕容一部每年的粮食两成用于口粮，四成用于喂养战马，四成用于换取兵器，甲胄，弓弩等，这是不是将人力，物力，穷尽了？”
“爷爷，你说过，非战时，战马所需粮草减半，粮食涨价时十文，降价时五文，另外，在不同地方，东西的价格也不一样，比如拓跋一部，拓跋一部没有耕地，属于纯粹的游牧部族，在那里，粮食的价格可能还要更贵，而马牛羊的价格会低得可怜。”
“说得不错，在善于治世的人手中，相同的人力，物力，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爷爷，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说说看。”
“爷爷，慕容一部和拓跋一部联姻。”
“联姻怎么了？古往今来，各部之间的联姻何时少过？即便是太平盛世，每年依旧有许多联姻，你看出什么不同？”
“爷爷，两部联姻之外，慕容一部将明年一成的粮食送给了拓跋一部。”
“臭小子，你从哪里知道的？”
“爷爷，上次你和白胡子老爷爷还有那个看上去很吓人的爷爷，一起说的，当时我在旁边和小姐姐说话，本来听不见的，可是你们说得很大声，我就听见了。”
“是么？当时说话声音很大么？”
“爷爷，可大了，小姐姐都吓到了，还好你们三个没有打起来。”
“怎么？怕我打不过他俩？”
“爷爷，我是在担心你，毕竟咱俩是在人家的地盘。”
“臭小子，洗完了么？穿好衣服，陪我喝酒去。”
“爷爷，你等等我。”
少年急忙穿好衣服，追下楼去，不小心撞到一个虬髯大汉。
“小兄弟，没伤到你吧？”
“没有。”
虬髯大汉留下一个歉意的微笑，转身走上楼去。
“臭小子，怎么了？”
“爷爷，没事，刚刚撞到一个人，人家还给我道歉。”
“臭小子，想喝什么酒？”
“爷爷，你怎么不喊我孙子了？”
老人放下手中的茶杯，仔细看着少年。
“一眨眼两年过去了，过了今年的端午节，你就算是成人了。”
“爷爷...”
老人看着捡来的大孙子，心底里乐开了花。
没办法，谁让孙子像自己呢，为啥？就俩字，聪明。
“伙计，来一桌上好的酒菜，够我们爷俩吃喝的就行。”
得嘞，两荤两素一壶酒，不够您再喊我。
两人换洗一番，看上去不再像叫花子，伙计也赶忙赔上了笑脸，指不定还能挣点碎银子。
“臭小子，你好像看出来了？”
“爷爷，听你说了那么多慕容一部的好话，我就算看不出来也听出来了。”
“那你这一路还问东问西？”
“爷爷，你不是说赤子之心嘛？”
“呃...对，赤子之心。”
“爷爷，你能不能和我讲一讲慕容一部的优势。”
“那我简单和你说一说，高屋建瓴与见微知著，高处看，大棘城城坚池固，兵强马壮，北依白狼水，南临小狼水，以逸待劳，可谓占尽优势，细处看，慕容一部的乙等战马冬季体重仍然能达到八百斤左右，这说明慕容一部的战马都是用足量的粮草喂养的，比其他部族的战马大上一圈，还有兵器，甲胄，弓弩等，这些随身佩带的物品更能体现士兵的战力，不仅统一配备，而且从磨损程度就能看出，使用频率极高，说明士兵训练有素，由此可见慕容一部治理有方。”
“爷爷，你好像真得喜欢上那个地方了。”
少年憋着笑。
老人举着酒杯，缓缓说道。
“慕容玄恭此人着实不凡，文治武功，恐怕不会下于他的师父。”
“爷爷，那我以后的文治武功会不会比他更厉害？”
“世间何时少英雄...”
“爷爷，你不要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粮草，战马，兵器，甲胄，弓弩，箭矢，再加上一座雄城以及数万士气高昂的士兵。”
老人看着少年，眼中闪过一道光。
“爷爷，怎么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老人饮尽杯中酒，继续说道。
“神州大地所有部族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爷爷，真的会天下大乱么？”
“棋盘之上，有人已经先手一子，你不想跟都不行，因为后面就是屠大龙。”
少年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小年纪，心里边已经有了许多烦恼。
老人精于计算，苦中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