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帝国
邺城
姚氏府邸
从剑拔弩张到气氛缓和,慕容元华犹如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赶路人。
此时此刻,终于可以歇上一歇。
慕容元华作为慕容元真的左膀右臂,二十年来可谓殚精竭虑,年轻时候跟随慕容元真四处征战,后来专心谍报,收拢天下军情。
此人才华出众,神思敏捷,人生阅历更是丰富。
正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只是今夜,身在异乡他国,对面坐着的更是瀚海帝国军魂之称的苻氏老祖,心神激荡,难免疲累,幸好慕容元华早就知道如何放松心神,如若不然,今夜之事换做他人,早已经被在座众人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尤其是苻氏老祖,战场拼杀出来的纯粹武夫,虽然年过半百,但是气血之盛,犹如一头猛虎。
虎卧高岗,临敌之际。
慕容元华歇了一盏茶的功夫。
夜色渐深,屋内众人却毫无睡意,都想听一听慕容元华如何谋划,慕容一部如何抵挡瀚海举国之力,就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猎物,如何能在猎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
屋内众人身份各异,草原王拓跋健可谓是这只猎物的同伴,一损俱损。
苻姚两部仿佛是猎人的鹰犬,不想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石悯将军则像一只独狼,没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雨前金沙的香气混在冰雾之中,在屋内弥漫。
慕容元华看着眼前再次泡好的茶水,心中冷笑。
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此次瀚海北伐,必定先攻打段氏一部,三位将军可趁此机会捞取战功。”
苻姚两位老祖互相看了看。
“慕容贤弟能否讲明白一些?虽然传闻段王爷一生风花雪月,不谙军政之事,但是三军北伐,一切都由天王调度,我们怎么能随意捞取战功?”
姚氏老祖脸上露出好奇之色。
苻姚两位老祖看着慕容元华,正等着听他接下来的谋划,却见慕容元华转头看向了石悯。
难道此事是石悯将军谋划?
两位老祖看向石悯,面露疑惑。
石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再加上天王义子的身份,可谓是春风得意。
“自我担任禁军将军开始,便将禁军之中出身达官显贵的公子哥们抽调到亲卫营,到如今,已经有五营之数。”
一语道破玄机。
这些久在朝堂的老狐狸哪个不清楚此举意欲何为?
五营之数,就是五千人,出身非富即贵,遍及朝堂大大小小的世家门阀。
有了这些兵,谁敢在同一处战场上和他们抢军功?
而且北伐鲜卑段氏,第一仗主要目的是练兵,并不是奔着抢军功去的。
即便是天王亲自坐镇,恐怕也挡不住这遍及朝堂亲贵的公子营去抢军功。
“公子营?”
“有点意思。”
苻姚两位老祖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北伐鲜卑第一仗,便是攻打段氏一部,龙腾新军第一次参战,肯定进展缓慢,远不如三位将军兵贵神速,等他们缓过神来,知道什么叫打仗的时候,估计段氏一部已经被三位将军拿下。”
慕容元华继续说道。
“那时,三位将军便可借机整军,后面攻打鲜卑慕容一部,便是龙腾新军的主战场。”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三位出工不出力?”
苻氏老祖,苻洪问道。
“没错。”
“可是即便我们三位按兵不动,北伐大军仍有十万之多,另外还有二十万运粮兵,以及参与押运粮草的地方驻军,难道仅凭慕容一部区区几万兵马,就能挡得住?还是说大棘城已经坚固到人力不能摧毁的地步?”
“天底下哪座雄城能真正坚不可摧?慕容一部能不能挡得住这数十万兵马,就不劳各位费心了,各位知道此局之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即可。”
慕容元华言语锋利。
苻姚两位老祖不由得高看慕容元华一眼,若是慕容元华流露出亲近之意,借此让两部出兵相助的话,亦或者曲意逢迎,想在两位老祖心里留下好印象的话,两人反而会生出反感,将他认作是一个阴险狡诈之徒。
但是此人从头至尾,只分析利害关系,对两部并无过多要求,反而帮助两部捞军功?
有这样的盟友或者说与这样的人合谋一事的话,令人难以拒绝。
唯有一点,此人心冷至极。
“慕容贤弟,难道慕容一部还有其他外援?或者有什么好办法?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如你所说,若是鲜卑慕容一部战败,北伐大军很可能会迅速攻占鲜卑各部,毕竟除了慕容一部外,其他各部内忧外患频发,有些甚至是自顾不暇,若是慕容一部不能挡住北伐大军,其他各部被鲸吞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到那时,唇亡齿寒,不管我们三人此战捞取多少军功,日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难啊。”
姚氏老祖,姚弋仲询问慕容元华是否留有后手。
慕容元华看了看众人,说出两个字。
“死战。”
众人惊愕,难道慕容一部并没有任何后手?
“慕容贤弟可不要开玩笑,这可是关乎部族生死的大事,可不只是你我几人的性命而已。”
“姚老爷子,不管胜败,苻姚两部可选的路还有很多。”
苻姚两位老祖互相对视一眼。
“慕容贤弟,我这是担心你的安危啊,你我毕竟共处一堂,共谋一事,若是此事不成,岂不是要遗憾终生?”
“姚老爷子不喜欢听阿谀奉承的话,怎么自己倒先说起来了?”
慕容元华面无表情,问道。
“哈哈...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好了,不说这个了,我想问个其他问题。”
“请问。”
“十八位异姓王真的会按兵不动?会不会领兵北上,策应北伐大军?”
“不会。”
“为何?”
“因为天衍帝国会趁机兵压汉水淮水之地,大冢宰王阳只会忙得晕头转向,出兵抵挡天衍帝国大军,不可能选择违抗天王旨意,出兵策应北伐大军,另外,西凉,巴蜀两地也会有所动作,到那时,天下形势骤然紧张,谁敢随意调动兵马?再说了,天王与十八位异姓王之间本就是貌合神离,天王希冀着北伐成功,彻底压制十八位异姓王,十八位异姓王难道不希望北伐失败?趁机掣肘天王?”
“难道除了拓跋一部之外,慕容一部真的没有其他后手了?”
“没有。”
一时间,大堂之内如同三冬腊月,冷得令人打颤。
府中丫鬟再次给众人斟满茶,茶香依旧,冰雾袅袅。
苻姚两部与其说是天王季龙部下,实际上是瀚海帝国的建立者,世龙大帝的部下,两部心怀旧恩,又知大势不可阻挡,所以臣服在世龙大帝脚下。
但是鲜卑各部如今的处境与苻姚两部不同,以前是称臣朝贡,虽然每年朝贡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但是仍然可以活下去,可是天王为了立君威,居然征兵北伐,攻打鲜卑各部,那就是不给人留活路了,鲜卑各部没有出路,唯有死战。
只是等到北伐大军攻入鲜卑段氏一部都城之时,段王爷会不会说上一句。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瀚海帝国
邺城
天龙寺
夜幕沉沉,明月西移。
借着漫天星光,胖子正在向张心奴讨教拳脚功夫。
胖子的气机时长时短。
忽而换气成功,继续出拳,忽而气机停滞,出拳无力。
炼气境岂是那么容易迈进去的?
刚刚摸到炼气境门槛的胖子却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出拳,换气,再出拳。
虽然连张心奴的衣角都碰不到,但是那股子精气神一直在,丝毫不坠。
这时。
夜幕之上,出现一道璀璨星光。
犹如漫天星海中一颗最亮的星辰,熠熠生辉。
只是稍作留意,便发现星光越发璀璨,明亮,仿佛从天而降。
院外众人纷纷仰头凝视。
“小白,那是什么?”
胖子看着从天而降的星光,满脸疑惑。
“看不出来,但肯定不是流星。”
小白摇了摇头。
众人之中只有一旁按刀而立的张心奴脸上浮现一抹惊喜之色。
不是流星,好似流星。
星光垂落,犹如流星坠入大地。
“看样子是朝着瀚海帝都而来。”
胖子一边说,一边朝屋内大喊。
“天上好像有一颗流星。”
正在和老人对视,比赛不眨眼的西域女子,张锦儿,听到胖子的呼喊声,脸上露出一丝怒气。
“今日算你赢了,我去看流星。”
转身离去,留下老人哈哈大笑。
“哪里?哪里?”
“姐,在那,你快看。”
少年急忙给姐姐指明方向。
“哇,好漂亮啊,这么大的流星。”
女子满脸雀跃,仿佛一只欢快的鸟儿。
禅房之内,方丈正和老人叙旧,随口说了一句。
“何必和一个孩子较劲?”
没成想,回答他的却是一句戏言。
“不看白不看,里里外外都是赢。”
阿弥陀佛
方丈打了个佛号。
“不仅是个老叫花子,还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老色鬼,有时候疯子说的话不一定是疯话。”
“老疯子居然在背后议论我?老秃驴,佛门不打诳语。”
“有就是有,无就是无,有亦是无,无亦是有。”
“老秃驴,别和我打机锋了,你知道的,我不参禅。”
方丈轻叹一声。
还记得三十年前,两人同游山水,日夜所问所答,皆是禅机。
方丈第一次动了凡心,也是最后一次动凡心。
他想收下这个弟子,传承衣钵,没想到年轻时候的老叫花子只说了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念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天底下最大的大和尚不应该在地狱么?
天底下最君子的读书人不应该在朝堂么?
天底下最神仙的天师不应该在斩妖除魔么?
年纪轻轻,便已经知道人生落地何处,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院外众人都在仰视天上流星。
就在这时,远处的云霄楼顶之上,出现一道剑光。
犹如银河瀑布倒挂,席卷而上。
流星垂落,气势汹汹。
但是面对席卷而上的银河瀑布,犹如强弩之末,最后消散在夜幕之中。
“瀚海帝都果真是藏龙卧虎。”
张心奴望着恢复平静的浩瀚星空,喃喃自语。
“心奴大哥,难道刚刚那个不是流星?”
“是流星,也不是流星。”
张心奴满脸喜悦,此次瀚海帝都之行对他来说,收获颇丰。
西域女子满脸怒气,正要责怪张心奴,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是也不是的?
转而一想,从前的心奴大哥可不会如此说话,难道是榆木脑袋开窍了?
那以后可就好玩多了。
皇宫禁地
占星台
一个老人站在一块木板之上,仰头凝视星空。
夏日繁星点点,最适合观星。
此处悬空百米之高,望而生畏,可是老人仿佛没事人一样,负手而立。
一个少年探出头来,看了看窗外的木板,以及木板尽头的师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师父为什么总喜欢站在这里看星星?
这么高,这么窄,风还那么大,就不怕掉下去么?
少年总是满脑子问题。
可是老人却又不给他答案,每次少年问及此事,他总是用同一句话回答。
高么?窄么?大么?眼看一定为实?耳听一定可信?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可是不管老人怎么说,少年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
今夜,老人再次走出占星台,仰望星空。
少年一如既往地躲在门内。
“师父,今夜天象可有异?”
老人并没有说任何话。
少年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册子,在空白处标注好年月日,然后在后面写上一个大字,安。
比如今日所写就是神龙三三七年,六月初六,安。
就在少年写完安字之后,突然发现天上一颗流星坠地,速度之快,星光之盛,已经难以用心中言语表达。
少年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流星,突然,一道剑光从大地之上而起,向夜幕之上的流星而去,犹如银河倒挂三千尺。
哇...太好玩了。
师父不是说今夜无异象么?难道师父没有算出来?
看来师父还真不是神仙。
少年望着夜幕之上的银河,整个心神已经随它而去。
殊不知此时此刻,已经踏出占星台,站在这仅仅一尺之宽的木板之上。
瀚海帝国
邺城
云霄楼
“知恭兄,怎么回事?那人还盯着我们?”
白衣按剑而立,仰头喝掉半壶酒。
“是我贪心了,我在他身上留下一丝气机,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青衣扯了扯嘴角。
“知恭兄,若不是军务繁重,我都不想离开这里了。”
白衣知青衣。
“瀚海帝都如汪洋大海,深不见底,难道我天衍帝都就是个小池塘?”
青衣一脸错愕。
“难道天衍帝都也藏龙卧虎?”
“等你踏入炼神境,自然知道。”
青衣握了握手中刀,心神愈发坚毅。
瀚海帝国
邺城
王阳府邸
十八位异姓王共聚,没有任何下酒菜,只有烈酒。
用大冢宰王阳的话说,天底下最好的下酒菜就是兄弟之情,朋友之义。
十八人喝得四仰八叉,有得甚至爬到了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北地夏日酷热,晚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老管家坐在大冢宰王阳身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这条命算是卖给了瀚海帝国,卖给了世龙大帝,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下太平久了,谁还记得他们当年是如何征战沙场的?谁还记得他们当年是如何平定中原十九州的?
想当年。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如今大不一样,天下太平二十年,一代旧人换新人。
如今的人不喜欢喝烈酒。
倒是那甜甜糯糯的米酒更受欢迎。
如今的人不喜欢骑野马。
倒是那只能用作仪仗的大马更受欢迎。
如今的人不喜欢舞刀弄枪。
倒是那诗酒花茶琴棋书画更受欢迎。
就像天下四榜里面写得那样。
天下十绝色必定通晓八绝之一。
不然的话,都不好意思被人称作美人儿。
不过话说回来,谁还没年轻过?谁还没风流过?
时过境迁而已。
年纪大了,心变小了,以前总想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如今只想搂着自己媳妇儿,媳妇儿孩子热炕头。
可是老管家没有媳妇儿,也没有孩子。
没办法,身子废了。
除了这股子气力之外,老管家已经身无外物,心里挂念的恐怕就只有大冢宰一个人了,毕竟是换命的交情。
还记得当年那场死战。
三千人死死拖住三万敌军精锐,还未封王的大将军王阳率军强攻邺城,终于在敌军增援到来之前,拿下了邺城三台,从此之后,瀚海大军有了立足之地。
大将军王阳率军赶到孤狼关的时候,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有自己兄弟的,可更多的是敌人的。
大将军王阳从死人堆里救出了奄奄一息的老管家。
一场死战,身体废了,一辈子也没法生孩子了。
老管家就这样坐在大冢宰王阳旁边,看着散落一地的酒坛,酒碗。
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之情。
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