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堡
时隔五年,慕容元雍再次回到白狼堡。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心情跌宕起伏。
胖子小白下马之后,直奔师父住处。
半年未见,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
白须老人的住处并不在内九堡,反而在外九堡。
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桌案,条凳,火炕,被褥,除此之外,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甚至笔墨纸砚,书籍,也一样都没有。
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最为合适不过了。
按理说,一个当了近三十年的教书先生,起早贪黑,教书育人,就算不能富得流油,好歹也应该像普通家庭一样,家具,摆件,青瓷,白瓷,不多不少,总该有一些。
更何况鲜卑慕容一部以国士之礼善待老人。
总不至于过得如此清贫。
俗话说得好。
在其位,谋其政,得其利。
可是老人在其位,谋其政,却未得其利。
天底下的事儿,难就难在苦自己,甜他人。
白须老人便是如此。
“师父...”
还未进门,胖子便开始大喊大叫。
外九堡的大人们都认识胖子,见了面不免夸赞几句。
又长高了。
又长胖了。
啥时候娶媳妇儿?
有相好的么?
胖子一一谢过。
胖子小白两人急匆匆进了门,没有找到老人。
“在广场下棋。”
两人异口同声,出门朝广场跑去。
远远地,就看见老人正和一个肤色黝黑的人下棋。
旁边搁着一杆红缨枪,枪杆已经摩挲的发亮,枪头异常锋利,显然是每日精心打磨过。
两人对弈,老人持白子,年轻人持黑子。
一眼看去,白子已经被黑子团团包围。
此时,眼看赢棋在望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大爷,怎么着?天黑了,看不清楚?我可等了好一会儿了,你这步棋到底下不下?我可告诉你,不下就代表认输,咱这可没有平局这一说。”
老人抬头瞪了一眼年轻人。
“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和我叫板了?让你十子你也赢不了我。”
年轻人仗着自己的赢面大,底气十足。
被老人的话一激,脸上瞬间都挂不住了,急头白脸地说道。
“看你年纪大,叫你一声大爷,没想到也是个为老不尊的老顽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若是年轻一些,信不信我把你扔到白狼水喂鱼去?”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就快要打起来了,胖子小白恰好赶到。
胖子第一时间没认出此人是谁。
可是,不管是谁,都不能冲着自己的师父龇牙咧嘴。
更别说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黑泥鳅。
“呔,你这条大黑泥鳅,敢在白狼堡放肆,是不是不想活了?”
经过半年外出历练,胖子不仅阅历增加,说话的语气以及嗓门也越来越江湖,也越来越地道了。
年轻人转身看去,胖子小白正朝凉亭走来。
多瞅了几眼,年轻人终于认出两人是谁了。
是你俩啊。
挨千刀的。
就是这两个人出的馊主意,本来说好让自己见慕容元真的,实际上却把自己和妹妹扔在这里,不管不顾。
先不管其他,就凭那句骗人的话,揍他俩一顿都是轻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抄起红缨枪,朝胖子一枪刺来。
宇文战原本就比胖子小白大两岁。
又经过半年的刻苦训练,摸到了炼气境中品的门槛。
不到十七岁的四品武夫。
红缨枪,枪出如龙。
宇文战灌注全身气力的一枪,由心而发。
枪势浑然天成,甚至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枪意。
别说还未迈入二品的胖子小白,就是同品之下,也少有人能挡住这一枪。
电光火石之间,胖子身后走出一人。
随后一握,便握住了红缨枪枪头。
红缨枪再难寸进。
胖子小白惊出一身冷汗,转过神来,便开口骂道。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刚见面就要分生死?还TND偷袭?要不要脸?”
宇文战试了试,红缨枪纹丝不动,根本无法挣脱。
“这次算你好运。”
看着宇文战气急败坏的样子,胖子心里边打起了鼓。
“你是谁啊?你为何要杀我?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很厉害,再过两年,信不信胖爷我只用一只手就能把你打趴下?”
“胖子...”
小白在一旁提醒。
“小白,啥事?”
胖子骂骂咧咧,情绪激动,还想继续骂上几句。
“宇文战。”
小白继续提醒胖子。
“什么宇文战?宇文战是谁?关他宇文战什么事?你别拦着我,我非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第一次见面就用枪扎我,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人性?还有没有王法?他...”
胖子原本想说他是谁我都不知道。
突然想起好像在哪里听过宇文战这个名字。
“小白,是不是年初那两个人?”
胖子一脸尴尬的表情。
“就是他。”
听到小白的回复,胖子尴尬地笑了笑。
他当然记得,当初是两人商议之后,将宇文兄妹带到了白狼堡。
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过问此事。
后来,两人又远走瀚海帝都。
一去就是半年时间,根本没时间来白狼堡看一下两人的情况。
如今想来,好像确实有些对不住这哥们儿。
想想也是,任谁像犯人一样被关押半年时间,还能有好脾气?
胖子仔细瞅了瞅宇文战。
“嘿嘿...你是宇文战?”
宇文战气得咬牙切齿,一句话不说,只想抽回长枪,一枪刺死这个死胖子。
抓住枪头的人正是慕容元雍。
“枪头是用来对准敌人的。”
慕容元雍话落,随手一挥,红缨枪便脱离宇文战之手。
“宇文战,你怎么变得像一条大黑泥鳅?”
“死胖子,你找死?”
“宇文战,事出有因,你可不能怪我,再说了,当时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要不然,你早被宇文一部的骑兵抓回去了。”
宇文战心中有着太多仇恨以及怨气,一时之间难以自控,想拿胖子出出气。
其实他心里清楚,怪不得胖子。
只是死胖子出的馊主意确实令人生气。
“死胖子,你知道我这半年是怎么过的么?”
胖子哪里知道,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死胖子,我真想揍你一顿,你不是说再等两年么?这样也好,不算我欺负你,我就和你约定,两年之后,咱们两个来一场正式的切磋。”
胖子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底气。
“江湖中人一诺千金,男子汉掷地有声,我答应你便是。”
眼见两人放下争执,慕容元雍上前,拜见老人。
“先生一切可好?”
老人看着慕容元雍,露出一个凝重的表情。
“你也一切可好?”
时隔五年,两人再次重逢。
老人破天荒地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胖子小白宇文战都能看出来,老人与慕容元雍的关系非同一般。
先生?学生?师父?弟子?前辈?晚辈?知己?好友?
他们三个猜不出。
宇文战这才想起老人曾经和他说过的高手。
难道就是这个中年人?
刚刚自己全力一枪,被此人轻轻松松随手破解。
至少高出自己两品?三品?
可即便是这样的高手,也不可能单枪匹马,万军从中取宇文归的首级。
“师父...”
胖子小白两人上前,拜见师父。
半年未见,师父好像老了许多。
头上的白发更多了,脸上的皱纹更多了。
一身麻布粗衣,满手老茧,皮肤晒得发黑。
哪里像一个教书先生?分明是个苦命的庄稼汉?
再说了,庄稼汉劳力不劳心,一年四季老婆孩子热炕头,别提小日子过得有多滋润了。
哪里是眼前老人能够比的。
无儿无女无老伴儿,一生劳力又劳心。
为了白狼十八堡,为了鲜卑慕容一部,一辈子操碎了心。
“半年未见,你们两个可曾懈怠?”
老人看向胖子小白,一副严师的风范。
“不敢懈怠。”
“那就好,若是日后死在战场之上,别说人家的刀快,要怪自己平日里不够刻苦。”
老人一板一眼,教训胖子小白两人。
慕容元雍看在眼里。
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
自己也曾如此,只不过此时此刻,换了师父,换了弟子。
“起来吧,好不容易团聚,又要分别,今晚可以大醉一场。”
老人起身,带着众人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这时,一个女声传来,略显稚嫩。
“慕容墩,我怎么办?”
胖子转身,看到站在远处的段珞璎,顿时头皮发麻。
老人饶有兴趣地说道。
“可以啊,半年不见,就给我带回来一个徒弟媳妇儿。”
胖子就地挖坑钻进去的心思都有了。
老人说得没错,此事早已经被慕容元真拍板,算不上无礼。
只是胖子羞于提及此事。
众人等着胖子开口处理此事,不好替他做主。
胖子开始的时候扭扭捏捏,拉着小白的胳膊,不情不愿,被小白一脚踹出去之后,站在段珞璎面前。
四目相对,男女之间,纯真之意,赤子之心。
这一刻,胖子心中仿佛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
段珞璎就这样看着他,就像两年前那样,呆呆地。
一双大眼睛,略显稚嫩的脸蛋儿,长发扎成一根根小辫子。
难怪江湖传闻段王爷风花雪月。
这小女儿虽说还未长大,但已经是一个美人胚子。
再过几年,不比十绝色差分毫。
良久之后,胖子终于开口。
“段珞璎,你若是喜欢我,等你十八岁之后,我便娶你为妻。”
“你说话可算话?”
“我慕容墩是慕容一部的先锋大将,常胜将军,说过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段珞璎踮起脚尖,在同一个位置,再次亲了胖子。
这一次,胖子没有躲闪,没有畏惧,没有怯懦。
七情六欲,一一经历之后,方显本色。
众人纷纷露出笑容,为胖子的举动感到高兴。
天衍帝国
建康
秦淮河
一艘花船之上。
船舱之中,除了吹箫的女伶人之外,另有两位中年男子。
一人商贾打扮,一人士子打扮。
对坐桌前。
桌上放着晶莹剔透的茶具,茶水滚烫,香气水气混在一起。
袅袅生烟。
商贾面前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金算盘。
精致小巧,纯金打造。
此时此刻,商贾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
一副士子打扮的中年男开口说道。
“孙兄,你约我至此,不会是来看你打算盘的吧。”
士子眉清目秀,衣袂翩翩,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潇洒风流之态。
若是搁在大街上,定会让人以为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
风流不下流。
商贾停下手中的珠算,满脸笑容地说。
“任兄,你我难得一见,不如今夜同游秦淮河,促膝长谈可好?”
士子露出一个鄙视的神色。
“你不是月宫里的美人儿,我也不是太湖上的白鹅,有什么好谈的,抓紧时间说正事。”
商贾露出一丝无奈,想了想,直奔主题。
“任兄,今夜约你至此,是想请你帮个忙。”
“请我帮忙?你大江帮横跨万里,坐拥神州第一大渎,手下数万众,需要我帮忙?”
“任兄此言差矣,大江帮虽然树大根深,但是人多了,事情也多,单单数万帮众的生计便是天大的问题,每日我一醒来,便要为此发愁,哎...”
士子不想听商贾絮叨,打断他的话。
“我不想听你絮叨你的家事。”
商贾脸色一变,收起那副又苦又惨的可怜相。
“任兄果然是潇洒风流之人,不像我,看似家大业大,实则如身在牢笼一般,片刻不得自由。”
士子端起香气扑鼻的茶杯,嗅了嗅。
雨前青龙
江南御制,天下八种名茶之一。
滚烫的开水倒入白瓷茶碗,青色的茶叶如出海青龙,上下翻滚。
片刻之后,茶香满室。
泡茶的茶具,专用白瓷。
白瓷坯质细腻而透明,音清而韵长。
色泽洁白如雪,茶汤明亮鲜活。
堪称茶道茶具中的珍品。
士子一口饮尽杯中茶,把玩着不过寸余大小的茶杯。
“孙兄再不说正事,我便要走了。”
“任兄且慢,容我细细道来。”
商贾一边给士子斟茶,一边继续说道。
“任兄,上次的货卖了个好价钱,不过对方提了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下半年的货量要提高十倍。”
“十倍?”
饶是潇洒风流半生的士子,也被商贾这句话惊得坐直了身子。
“没错,是十倍,对方说了,银子不是问题。”
士子瞪大眼睛,声言俱厉。
“他们疯了?知不知道吃多了会死人的?十倍?难不成要把这东西当饭吃?”
“任兄,你我只管赚银子即可,至于他们把这些东西卖给谁,谁吃死了,就跟你我没有关系了。”
士子端起茶杯,看着色泽光亮的茶汤。
“十倍不可能,最多三倍。”
“八倍,不能再少了。”
“三倍,多一斤都没有。”
“五倍,任兄,你想想办法,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孙兄,我是想要银子,可是这东西产量有限,不是我说有多少就能有多少,最多三倍,多一斤都没有。”
商贾眼看士子所说不像作伪,便不再言语相激,重新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孔。
“任兄,这第三泡,茶香更浓更纯,你尝一尝。”
商贾继续为士子斟茶。
士子捏起薄如蝉翼的茶杯,一口饮尽。
“任兄,既然货量你给足了,这价钱你来开,是不是按照往常的价钱全听仁兄的。”
“既然货量翻了三倍,价钱就涨三成。”
“会不会有点多?这个价钱到了那边,会不会影响售卖?”
“这个东西又不是卖给老百姓的,那些世族豪阀,达官显贵,有的是银子,你会担心卖不掉?”
“既然任兄如此说了,那就按任兄说的办,任兄,喝茶。”
“孙兄,我提醒你一句,从今往后,全部现银交易,一手交银子,一手交货。”
“任兄放心,如今天下局势动荡,说不准啥时候就会乱起来,你我当然是要稳当一些才好。”
“既然如此,那就祝大江帮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任兄说得哪里话,大江帮还不是靠着任兄这颗大树才能有一席荫凉之地。”
“孙兄,你我不必互相恭维了,没有别的事情,就此别过。”
“任兄,银子已经清点完毕,装上船,明日便会起航南下。”
“就此别过。”
“恕不远送。”
士子打扮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女伶人,起身走出船舱。
小船穿过一座石桥之后,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船舱之内。
商贾重重冷哼一声,发泄心中不满。
今夜之事别无他法,极少求人的商贾也是放下了帮主架子。
大江帮虽然是江南第一大帮派,常年经营南北往来的生意,但是这次所需货物,只有刚刚离去的士子手中有货,而且此次货物又是利润极高的紧要之物。
甚至可以说是暴利。
由不得商贾不曲意逢迎。
“过来。”
商贾一声命令,女伶人放下手中萧,走到商贾一侧坐下。
下一刻,商贾的手便顺着女伶人的领口滑了下去。
商贾闭上双眼,感受女子身上那一丝细腻柔软。
立秋之后的秋老虎,余威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