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四人快马加鞭,出白狼堡,朝西南而去。
午时,便已经到达段氏宇文两部边境。
周围山林葱绿,草木茂盛。
一条通往拓跋一部的古道,绵延向西。
一条通往宇文一部的山路,蜿蜒向北。
四人一身便装,看上去像极了游山玩水,骑马打猎的世家公子。
休息足够之后,四人朝宇文一部而去。
山林之中异常闷热,并不比三伏天好多少。
蝉鸣,蛙叫,此起彼伏。
可是到了晚间,又异常凉爽。
昼夜温差极大。
一个隐藏在山腰处的小型烽燧,驻扎有一队人马。
连同队长在内,只有五人。
平日里,这五人负责警戒,若是发现大规模敌军,就需要燃放狼烟,传递消息,到了战时,还能起到阻击敌军小股兵马的作用。
此时此刻,五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吃肉。
烽燧之内存有粮食,但是哪有吃肉来得香。
野山菌炖飞龙,甭提多香了,闻闻味儿,哈喇子都能流一地。
这些生存能力当属军中第一的斥候,无论在哪,都不会亏待了自己。
“真TND香啊,队长,在这可比军营之中强多了。”
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蜂子,一边撕咬着大腿肉,一边哇哇说着。
言语含糊不清,幸好众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长年戍卫边境,驻守烽燧的士兵,有个外号,蜂子。
除了通风报信之外,战时,还能像黄蜂一样,不时地骚扰敌军。
若是放任不管,始终如芒刺在背,若是决心除掉,又会损失惨重,得不偿失,令敌人尤为头疼。
烽燧从外面看就像一个小型堡垒,建在山势险峻之地,除了几个瞭望口之外,四面皆是厚厚的土石墙壁。
凭险据守,易守难攻。
队长是个中年汉子,一身轻甲,却挡不住虬龙一般的肌肉线条。
脸上有一处刀疤,在眼角处斜斜而过,差一点便伤了眸子。
乱糟糟的头发随意扎起,硬如钢针的胡须简直能用来磨刀。
队长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听见小蜂子的话,张嘴吐出一根骨头,恶狠狠说道。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别说了娘们儿了,就是头母猪都没有。”
“队长,这女人有什么好的?整日听你们挂嘴边上,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我就觉得不如飞龙,啧啧啧...又香又好吃。”
“香你个腿儿,能有娘们儿的身子香?”
就在众人插科打诨的时候,四人快马加鞭,从烽燧下面的山路疾驰而过。
小蜂子听见动静,急忙站起来察看。
“怎么回事?”
“队长,好像是四个骑马打猎的公子哥。”
“TND,不在城里好好待着,跑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打猎?”
另外一个蜂子说道。
“会不会是南北往来的商人?”
队长气狠狠说道。
“管他是谁,只要不是敌军和女人,一概放行。”
小蜂子手上,嘴上都是油,嘴里还塞着一根大腿骨。
说话不清不楚,哼哼唧唧道。
“我看不像商人。”
“吆,你还能看出不是商人?”
“队长,你可别小瞧我,想当年,我也是给世家公子哥喂过马的。”
听到小蜂子的话,众人哈哈大笑。
“给公子哥喂过马,就能看出那些人不是商人?”
“那是当然。”
队长看小蜂子煞有其事的样子,继续问道。
“那你就说说怎么看出来的。”
小蜂子两眼一转,用油乎乎的手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
“队长,我告诉你,商人骑马可都仔细着呢,绝对不会这么快,这些人肯定是世家公子哥。”
“商人重利,不舍得骑马,我知道,可你为什么说这些人是世家公子哥?难道就不能是普通人?或者江湖人?”
小蜂子抿着嘴,摇了摇头,说道。
“队长,他们骑的是战马。”
四人快马加鞭,穿过上百里山路。
一座大型军镇屹立眼前,挡住了四人的去路。
宇文一部四座军镇之一,平阳。
往西百里,还有一座军镇,平刚。
出了平阳军镇,再往北便是一望无际的辽河平原。
不出五百里,便是宇文一部都城,武川。
虽然现在不是战时,但是整个军镇仍然戒备森严。
过往行人都要经过仔细盘查询问,方能通过。
“慕容伯父,如何?”
一身英武之气的慕容元雍看着军镇,开口说道。
“五里一烽,十里一燧,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看上去有模有样,可是宇文归治军不严,空有其表。”
听到慕容元雍如此评价,再想到百里山路上的数十座烽燧坞堡,宇文战点了点头,表示赞成慕容元雍的说法。
一路上看到的烽,燧,坞,堡,以及眼前这座工事坚固的军镇,都是宇文一部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当。
即便是眼前这些叛军,也都是宇文一部的儿郎。
若是大战爆发,损失的到底还是宇文一部。
平阳平刚两座军镇驻军三万,其中,有多少人彻底投靠了宇文归?有多少人依旧效忠王帐?
宇文战不得而知。
驻扎在都城武川的一万亲卫,是否依旧效忠王帐?
宇文战也不得而知。
若是宇文战出现在都城武川,亮明身份,能否得到王帐亲卫拥戴?能否顺利继承王位?能否手刃仇人?
宇文战同样不得而知。
恐怕直到此时,宇文战才彻彻底底认清楚一个事实。
报仇也好,继承王位也罢,都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情,都已经不是他和叔父宇文归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派敌对力量的博弈。
谁赢谁输,就要各凭本事了。
即便他是宇文世子,先王宇文燿独子。
他想报仇,手刃宇文归。
宇文归何尝不想手刃宇文战,吞并整个宇文一部?
“耀阳哥,别胡思乱想了。”
胖子看着宇文战眉头紧皱,出言劝告。
“你说的不错,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去都城直面敌人。”
该来的总会来的,即便宇文战不想面对。
只不过宇文战心中一直有一丝期望。
期望这些叛军能够弃暗投明。
一直在观察军镇部署的慕容元雍,开口说道。
“宇文战,做好准备了么?”
宇文战知道慕容元雍的意思。
几人出发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计划。
乔装打扮前往都城武川,然后见机行事。
只不过宇文战年纪尚轻。
没有杀过人,没有经历过战争。
在他的眼中,至亲被杀,都是叔父作为,与其他人无关。
此时,看到防备森严的军镇,不由得想到日后两军交战,肯定会死伤无数。
这些鲜活的宇文儿郎,不应该为了宇文归殉葬。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可若是对敌人有了恻隐之心,便是对身边人的残忍,等到了都城武川,再做决定也不晚。”
慕容元雍语气温和,并没有逼迫宇文战。
只是宇文战目光坚定,深呼一口气,说道。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四人骑马下山,假装往来行人,悄然过了平阳军镇。
过了军镇,便是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冲杀的平原地带。
第二日傍晚,四人抵达武川,大辽河绕城而过。
鲜卑宇文都城
武川
城高三丈,厚三丈,长宽六里。
比大棘城还要大上一圈。
城墙之上遍布黑龙王旗,在秋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
“耀阳哥,宇文一部的都城挺大啊,比大棘城还要大上一些。”
半年打磨,退去稚嫩的宇文战,再次回到都城,心中感慨万千。
去年自己还是无所事事的公子哥,整日里只知道骑马打猎,打架斗殴,没想到一夜之间,天崩地裂,物是人非。
没时间多想,宇文战领着众人朝城中走去。
连日劳累,四人决定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行动。
睡梦中,宇文战再次梦到至亲被杀时候的场景。
杀杀杀...
我要报仇...
宇文战从睡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这半年来,宇文战几乎日日夜夜都会做噩梦,一次次从梦中惊醒。
父亲母亲的呼喊声,王帐亲卫的拼杀声,大火,鲜血...
宇文战披上衣服,走出门,原本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却发现慕容元雍正在门外,看样子是在闭目养神?
“慕容伯父。”
“又做噩梦了?”
宇文战低头默认。
“年纪轻轻就遭逢大难,确实令人悲痛,如今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也难免勾起往日的回忆,只是,我想提醒你一句,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宇文战趴在栏杆之上,眺望夜空。
“慕容伯父,你为何会远走他乡,投奔鲜卑段氏?”
慕容元雍不知道宇文战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沉思片刻之后,便说出了实情。
宇文战听后,脸上神色并无太大波澜。
“你早就知道了?是先生告诉你的?还是胖子小白他们告诉你的?”
宇文战摇了摇头。
“那你如何知道此事?”
“我猜的。”
慕容元雍看着眼前还未真正长大成人的少年,很想知道他是如何猜出来的。
“说说看?”
“很简单,杀我父母的人,除了宇文归之外,还有一个江湖中人。”
“原来如此。”
慕容元雍轻叹一口气。
“慕容伯父,背后黑手是谁?”
“目前所知,是瀚海帝国天王季龙以及他背后的谋士,至于有没有其他人,尚不可知。”
“慕容伯父,隐藏在鲜卑各部之内的人都查清楚了么?”
“尚未查清,除了已死的八极崩拳宗师之外,其余隐藏在各部之内的瀚海鹰犬都没有浮出水面,当然,除了你说的这一个。”
“既然如此,那就再杀一个,看看他们是否还能坐得住。”
宇文战眼神凌厉。
慕容元雍始终神色温和,仿佛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一样。
“你说的那几个人真能靠得住?”
“慕容伯父,若是他们几个都靠不住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翌日。
胖子小白朝东市而去。
在一座威严的府邸门口,驻足不前。
“小白,你说为什么咱俩只能做一些通风报信儿的小事?伯父为什么不给咱俩安排一些重要的事情?”
胖子一路上絮絮叨叨,显然对这份差事很不满意。
小白扯了扯嘴角。
“咱俩年纪尚小,阅历也不多,如何委以重任?”
“你说的确实不错,可是阅历这东西不都是历练出来的么?”
“胖子,你是不是皮痒了?临行前,师父怎么说的?”
想起师父的告诫,胖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嘿嘿...我这不是替耀阳哥着急么。”
就在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府邸门口的卫士突然呵斥道。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胖子瞥了小白一眼,看到小白再明显不过的神色,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没办法,这种事还得自己来。
谁让自己是先锋大将,常胜将军呢。
“门卫大哥,我受人所托,有要事通知宇文晴公子。”
胖子抱拳致礼,一脸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
卫士满脸狐疑,开口询问。
“何事?”
“门卫大哥,有人让我通知宇文晴公子,小马哥回来了,还摆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就等他了。”
“什么小马哥?你俩不会是来撺掇公子出去玩的吧?”
“门卫大哥,我俩就是来传话的,你不信的话,进去通报一声便知道了。”
卫士思虑片刻,转身进去通报。
等到府门大开,宇文晴走出来的时候,只看到空荡荡的大街,四下无人,胖子小白早已经溜之大吉。
“前来送信儿的人呢?”
卫士惊慌失措。
“刚刚还在这呢,不知道这会儿去哪了。”
宇文晴焦急万分,转念一想,恍然大悟。
叫卫士牵来一匹战马,策马离去。
武川城内最有名的酒楼。
青白楼。
楼内常年出售两种酒,青酒,白酒。
因此得名。
只不过这里的青酒,白酒,与外面的不一样。
酒气重。
一口下去,有一种在口中化不开的感觉。
青酒,掺杂有草木之味。
白酒,掺杂有瓜果之香。
与陇川名酒西凤不同,与辽东名酒雪溅香也不同。
堪称天下八大名酒之二。
此时,二楼之上一人独坐,眼前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宇文晴策马赶来,顾不上路人的骂骂咧咧。
下了马,直奔二楼。
看到来人之后,宇文战神色微动。
却又不得不压抑内心的情绪。
宇文晴打量许久,终于认出宇文战。
“战哥?你是战哥?你真是战哥?”
宇文晴泪如雨下,死死抱住宇文战。
两人情绪平复之后。
宇文晴开口问道。
“你还好么?情儿呢?情儿还好么?”
宇文晴与宇文情同音不同字,宇文战最喜欢拿他们两人开玩笑。
实际上,两人年少时期便暗生情愫,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两人或许早已经喜结连理。
“她一切安好,至于我,我这不是站在你面前了。”
看着肤色黝黑的宇文战,不过半年多的时间,相貌已经有了许多变化。
头发,胡须,肤色,身形。
尤其是眼神,宇文战的双眼仿佛草原之上的雄鹰,异常锐利。
“大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宇文晴上下不停地打量着。
“还不是多亏我叔父宇文归,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有今日。”
宇文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问道。
“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伯父怎么会突然暴毙?你和情儿又怎么会流落他乡?你们去哪了?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你知不知道兄弟们很想你啊...”
宇文晴说着说着,泪水再次控制不住地滑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宇文战安抚宇文晴之后,缓缓说道。
“是我亲叔父宇文归率军哗变,袭击王帐亲卫,杀了我父母。”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宇文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闭上。
良久之后。
宇文晴才开口说道。
“战哥,真的是宇文归干的?他可是你的亲叔父啊。”
看着宇文战不容置疑的目光,宇文晴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战哥,那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报仇?”
宇文战冷声说道。
“报仇只是其中之一,宇文归也只是仇人之一,我要继承我父王的王位,然后亲手杀了宇文归,为我父母报仇雪恨。”
宇文晴不假思索,开口说道。
“战哥,我支持你,不光我,其他几个兄弟肯定也会支持你。”
宇文战拍了拍宇文晴的肩膀。
“这可说不准。”
宇文战此话一出,宇文晴皱紧了眉头。
“战哥,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连自己的兄弟都不相信么?还是说,你对我也...”
宇文战打断他的话。
“王帐亲卫之中有内奸。”
“什么?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
“可是战哥,那件恶事出了之后,宇文归对外宣称,凶手是江湖中人。”
宇文战冷哼一声。
“你信么?”
宇文战抬头看向窗外,似乎在回忆往事。
良久之后,缓缓说道。
“什么样的高手敢挑衅上千名王帐亲卫?若不是有内奸,里应外合,原本战力极强的王帐亲卫,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对方全部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