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寨，因寨子入口处的七棵古红木得名，一百多户的寨子依山坡而建，接近山顶的地方是一座土地庙，在山里建寨子是有规矩的，先修庙后立寨，百姓的住宅位置不得高于土地庙，庙里一般不住人，若是住人肯定不一般，少年和卢大师就住在红木寨的土地庙里，少年是老人从山里捡回来的，抱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这么小的孩子能在野兽遍地的山里活下来让人很是惊讶，一致认为是他的命硬，因此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强仔，算是小名，山里的规矩束发便不能再用小名，需要有个正经八百的名字写入族谱。少年很特别，在五岁的时候就有了正经八百的名字，莫问，是卢老随口起的，没有任何的深意，就是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烦了就说莫问，说得次数多了，便成了名字。
“老头，我回来了。”莫问吊儿郎当地推开院门，土地庙是一座三间房的瓦房，石头墙将庙围成一个小院，正殿供奉着土地神，正殿右侧的房间摆着桌椅是寨子的学堂，以前卢老是寨子里的先生，现在教鼻涕娃认字的活落到莫问身上，不过寨子里没那么多孩子，所以学堂有时候一空就是几年。
院子的大门正对着正殿，一进院子就看到卢老在神像前的蒲团上静坐。“去烧火，吃完饭有事跟你说。”
“好嘞！”闻言，莫问立马换了一副姿态，放下背篓屁颠颠地去烧火做饭。
初秋的夜晚月朗星稀，寨子里的巷道上皮孩子在月光下追逐打闹。晚饭后卢老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到院门外，莫问已经到了瓶颈将要突破，却抓不到那种感觉，卢老一定是发现了他的状态所以今天要教他如何突破，正因为心里的期待他今天的转变才会这么大，见到卢老出门他满怀期待地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
卢老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下方的寨子有些出神，良久后才开口：“过来坐吧。”闻言，莫问将手上拎着的小板凳放在老人身边坐了下来，“不错，要突破了。”老人看了一眼身边的莫问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慧，将来的路要你自己去走了，能达到什么程度全看你自己了。”闻言，莫问心里的期待消失殆尽，老人并没有理会他，抬头看了看夜空继续开口“呵呵，今夜是个观星的好时机，可惜啊！”然后低头叹息，一声叹息过后又是沉默，坐在一旁的莫问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卢老，您不是有话要对我讲吗？”莫问打破沉默，平日里他与卢老的关系很和谐，用卢老的话讲，若莫问是他亲孙子，那么他一定会将这小子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
“我要走了。”
“走？”莫问心中一紧，卢老已经很老了，据说当初卢老来到红木寨时就这副模样，这已经过去二十来年，难道……莫问不敢再继续往下想，此刻他很难受，自己与卢老虽没有血缘关系，虽然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但卢老也是他最亲近的人，虽然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如此突然。
“生离死别最正常不过，但看到你这幅样子老夫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养你十几年没有白费。”卢老拍了拍莫问的肩膀，莫问则是低着头不敢看老人，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没有办法了吗？”良久，莫问抬头看向老人。
“早该去了。”卢老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身，转身朝着庙内走去。
依着围墙搭建的茶房内，柴火噼啪作响，吊在火塘上的水壶壶嘴喷吐热气，火钳夹着陶罐来回晃动，沙沙作响，罐口飘出阵阵清香，一只干瘦的手伸出，将水壶从挂钩上拎下，“嗤！”滚滚开水注入陶罐，水在陶罐中再次沸腾发出“咕咕”的沸腾声，两只土碗摆上木墩，金黄色的茶水流入碗中，其中一只碗又添加了开水“你还小，不能喝太苦。”老人端起土碗吹了吹，轻轻地抿了一口，满足地吐了一口气。“几十年了，这雷打茶我还是没把握好。”卢老放下茶碗，眼中透着得意。
“呵呵，你不是一直好奇老夫的过往吗，今天就给你讲讲。”老人呵呵一笑今晚他的兴致很好，可他这幅样子落到莫问眼中却是另一幅模样，莫问知道这应该算是回光返照了，而卢老并不在意他想什么开始讲起了他的过往。
卢老出身帝都卢家，年少时他也是帝都有名的公子哥，长相俊朗，饱读诗书，还习得一身不错的武艺，甲子前卢家突逢大难，全家几百口人他是为数不多逃出来的几个人之一，其他的全部死在了那一夜。他隐匿在帝都边上，想等事件平息潜回城中一探究竟，第一是谁害了卢家，第二是寻找当晚逃脱的族人，然而仇家的追杀并没有随着事件平息结束，反而变得更加疯狂，他们利用了官府的力量对逃脱的人下了海捕文书，那一次他连城门都没到就被一群杀手围攻，最终凭着一身强悍的武艺伤杀出重围，他也因此身受重伤，只得往山里逃。
“我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流血过多让我昏死，当我醒来的时候，身处一个道观中，里面的老道救了我，他说我昏倒在观门口，救了我，直觉告诉我，老道不简单，于是我就在观里住了下来。”老人声音低沉“道观里的生活很简单，吃了睡，睡了吃，我伤好了后就开始进山狩猎，老道也不避讳该吃吃该喝喝，时间一晃半年过去。”老人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直到一天夜里，我起夜，看到老道坐在殿中打坐，身上泛着白光。当时我激动坏了，我知道这个他是传说中的修行者，我做梦都想成为修行者，那是另外一个层次的人啊。于是第二天我便求着他教我修行，可他只是摇头，说我已经过了适合修行的年纪，想要修行已经不可能了。”修行者，另外一个层次，卢老都向往的层次，那一定是如传说中的仙人一般了，莫问端着茶碗的手在颤抖，他感觉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向他打开。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终于他答应我跟着他修行，成与不成全看我自己的造化，结果，正如老道所言我一无所获，后来，我就离开了。”老人语气平静似乎对自己不能修行丝毫不在意。
“为什么不留在道观修行？”莫问惊讶到失声，若是自己得了这样的机缘一定会坚持下去，而卢老就这样放弃了。
“当时的我心有执念，这个执念甚至让我魔怔，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严重，那个执念就是为家族报仇。离开道观后我去了都城，打听到了仇家，我手刃仇人，了却了那份执念。然后我想回到道观，但在山里转了一月有余都没寻到；后来我想起了老道的话，地下存在着久远时代的墓室，里面应该有先人留下的修行之法，于是我开始四处游历，直到捡到了你。”加入开水，将陶罐重新塞入火塘中，顺手将莫问面前的茶水倒掉“不要喝冷茶，对身体不好。”
“卢老，你找到了吗？修行者不是有无尽的寿元吗？”莫问还沉浸在修行者带来的震惊中，若是卢老得到了修行之法，那他一定修行了，也就不会死了。
“哈哈，傻小子，谁告诉你修行者有无尽寿元的？只要是人都是要死的。”卢老哈哈大笑，似乎年轻了好几岁。“好了，讲得有些多了，不过你记住老夫跟你讲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界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切忌好高骛远，很多事当你实力达到了自然就会知道。老夫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了，这些够你逍遥一辈子了。”
“唉！”莫问叹气，自打记事起就跟着卢老学艺，武术、药理、风水星象，确实够自己逍遥一辈子了，但今天知道了这世间还有修行者，他又怎会满足于此呢。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老夫必须告诉你，事关你的身世，当初老夫是在食人山捡到你的，你小子的身世怕是不简单啊，以后你有本事了可以去食人山看看。喏，这地图上标注了当初老夫捡到你的地方，你记住了。”卢老从怀里掏出一卷兽皮打开，是食人山的地图，莫问凑到地图前，这份地图他并不陌生，早就记在脑海中了，记住了卢老指的位置就不在理会。身世？自己能有什么身世？不过祭祀山神的一件祭品而已，每年像自己一样被祭祀掉的婴儿不知凡几，不过既然卢老交代了，等到实力足够了他会去看看。
“卢老，您什么时候走？”莫问再三斟酌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什么修行者，什么身世他可以不在意，但卢老寿元将尽，作为最亲近的人他得给老人送终，而且到了卢老这等境界应该算到了自己的大限，不然也不会选择在今天讲这么多，显然是在交代后事。
“秋祭过后，算算日子也快了，老夫与几个好友约好了，哎，以后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记住这些年老夫跟你讲过的话。”老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莫问的肩膀。
“约好了？”莫问惊讶这还能约在一起的吗？简直闻所未闻。
“对，都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了，约了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早该去了，只是放心不下你，现在你已经有了自保之力老夫也可以放心地走了。”卢老起身看上去神清气爽。
看到老人这个样子莫问更加难过了，卢老身上有伤他是知道的，没想到一直撑着只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想到此处他鼻子一酸，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深深地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带着哽咽到：“卢老，您收养了我还教导我，虽然您一直不愿收我为弟子……”
“好了好了，你能如此老夫深感欣慰。”卢老扶起跪在地上的莫问，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会以弟子礼……为您守孝……三年……”莫问哭得更加伤心了。
“嗯？”卢老僵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抽了抽，无形的杀气突然爆发，紧接着莫问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后背撞穿了伙房的房顶，然后看到了院墙顶，然后才听到院内传来炸雷般的吼声：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