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营由一大片的山峰组成，山峰密集却又不相连成山脉，一个个的山头就像是鸡枞窝里刚冒头的鸡枞。这些山峰之间远的相隔四五里，近的站在这个山头都能听到对面山头说话的声音。刘尚清的山峰地处大营边沿，严格来讲这里已经算不上是西山大营的地界了，若说整个鸡枞窝里最挺拔俊秀的是西山主峰的话，那刘尚清这个山头就是长到窝外了，孤零零地长在那里，方圆十里没有山头。
“前辈！营里送来的给养已经入库了。”莫问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石桌前一屁股坐下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怕是要变天了喽！”老人仿佛没听到莫问的话，自顾昂头看天。
“变不了的，晚辈昨晚夜观天象，最近几天不会变天。”莫问咕咚咕咚喝着水，虽说已经进入雨季，但并不是进入雨季就开始下雨，这段时间的天气反而比旱季还要干燥，而且，西山大营虽然是群山，但四周却是平地，大环境的气候与真正的山里还是不一样的。
“哎！这天早该变了。”老人叹了一口气。莫问也听出了老人语气中的不正常，结合自己练习观星术推演的结果，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前辈，一切自有天意，老天的意思谁能看得透。再说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虽然与这老人相处不过两天，但莫问已经将老人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
“嘿！你这小辈在这等着老夫呢？”一听莫问的话，老人立马就炸了，吹胡子瞪眼，撸起袖子就准备上。
“嘿嘿！前辈，我可没这么说，您自然是比我高的。”莫问连连闪躲，听了莫问的话老人动作缓了一些，就在这时候莫问话锋一转“可您也不是这天下最高的那一个。”说完莫问抬起手臂护住面门等待着老人的殴打，然而，老人却没了动静。
“哈哈！你小子说得对，倒是老夫想多了。”突然，老人哈哈大笑，眉间的阴郁烟消云散。“若不是知道你的根脚，老夫都要以为你是哪个世家的弟子了，如此年纪就有如此心性，难道你是哪个老怪物的弟子？”
“嘿嘿！前辈，晚辈清清白白的，要是有厉害的师承就不会从军，之所以从军还是姐姐……咳，那位指点的，不然晚辈这会儿还在街上卖肉呢。”莫问嘿嘿一笑，立马给刘尚清烧水沏茶。
“好了，你也别忙活了，坐吧。”借着莫问架上水壶的功夫，刘尚清开口：“昨夜老夫走的时候跟你说的话，你可有好好想过是否有什么遗漏的？”
“前辈，您既然跟我那姐姐有旧，那您一定知道她不少事，不知道能不能给晚辈讲讲她的故事？”莫问没提疯批说过的锻体之法，眼前的刘尚清与疯批有旧这是昨晚就已经知道的了，之所以现在提起此事，一来是想了解一下疯批姐姐的的过往，方便以后相处……祭奠；另外则是试探这位老人对疯批的态度，若是仇怨那向他打听锻体之法简直是找死，若是亲近之人那自己算是撞了大机缘了。
“哎！也罢，那些事也不是什么隐秘，只要你把画像往外一展，很多刘家人看到了都会想起她和她的传说，只是你先前不知道她的名字罢了，不然你早就知道一些事了。”老人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继而悠悠开口：“这事啊还涉及到了世家之间的一件龌龊事，你可得记住了出去之后不能乱说，能做到否？”
莫问很想说自己对你们世家的龌龊事根本不感兴趣，您老旧挑着能说的讲讲就行，可涉及到疯批姐姐的过往，探究的欲望如同野草般在心间疯长，斟酌一会儿才开口：“前辈请讲，姐姐是我唯二的亲人，是非轻重晚辈心里明白。”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放心了，便给你好好说说你这位姐姐的事……“听到莫问的话刘尚清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徐徐讲起了疯批的过往。
刘家传承数万年，到了现在血脉分支数都数不清了，疯批和刘尚清算是一脉相传。在这个世界想要成为世家，得有两个条件，先决条件便是有一位长命百岁的牛人，至少能横压一隅；其次便是开枝散叶，乱世开枝散叶保家族血脉不断，太平时开枝散叶壮大家族；族人多了自然就会有优秀的人才，这些优秀的人会被重点培养，等到他们成长起来就可以继续维持家族的延续。家族内部也有相应的机制核心便是鼓励生娃，而且是多生，然而，也有例外的，比如疯批和刘尚清这一脉，男丁稀少不说，还大多是老来得子，别的支脉百年能传四代五代，到了他们这一脉却只能传三代四代，所以，无论是疯批还是刘尚清在族内的辈分都高得吓人。按照刘尚清的说法，他现在要是去西山主峰走上一趟，山上那几个比他年龄还大的主都得跪着迎接。西山主峰他自然是没上过，不过在营内行走的时候，但凡刘家子弟见了他都得跪着让道，这让他感觉颇为尴尬，于是为了避免尴尬干脆选了这偏远的山峰驻扎，相当于是另类的避世。
疯批本名刘红，按照辈分来算，算得上是刘尚清的姑姑，实际年龄刘尚清没说，但肯定是不小的，想到一个老妪拉着自己笑眯眯地说，来，喊姐姐；莫问只觉得浑身发毛，艳阳高照之下竟然冷得打了个哆嗦。
“哎，家族大了，像老夫这样没有习武天分的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吸食家族的养分吧，于是就有了如今你看到西山大营，这西山大营在家族没掺和到世俗政权之前便有了，也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的，有习武天分的族人在外收集资源，我们这些人就在西山琢磨各种法子提升家族的实力。我们这一脉也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才出现，直到小姑这一代。”不用想也知道疯批横空出世了，终于进入正题，莫问不由地调整一下坐姿，期待着老人的话。
“小姑被称为家族数千年以来唯一个能担得起天才这个称号的人，嗯，到现在也还没人超过她，从小便被允许到主峰祖祠修习，年方二八便已是化劲，你应该也知道，宗师不出化劲为巅，有了这份实力自然可以到外面去闯一闯了。”老人喝了一口茶，陷入沉默中，似乎是在回忆当初发生的事，梳理着该如何说出来。
“我与小姑的关系是极好的，她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来一些典籍，那些典籍应该是出自某处遗迹。渐渐地江湖上有人注意到了她，开始有传言散播出来，说她得到了始祖的传承，就是这个传言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刘家的始祖自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将军了，一直有人传刘家之所以守着西山，是因为那位将军在这里留下了能让人勘破宗师之上秘密的神秘传承。
接下来便是各种截杀了，以前大家不相信传言，现在出了这么个妖孽一般的人物，十六岁的化劲说出去确实吓死人，倒不是说化劲少而是成长潜力太恐怖，晋升宗师是板上钉钉的，明眼人都知道所谓的传承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扼杀掉一个未来的宗师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以刘家的实力想要护住她不难吧，可……前辈请恕晚辈直言，姐姐从未跟我提及过她的身份，而且说起镇西王府的时候，她的神情……”一时间莫问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疯批提及镇西王府时的神情。
“是啊，以刘家的实力想要护住她并不难，但，如果撒布传言的就是刘家的人呢？”老人脸上的神情一凛，眉宇之间一丝凶光一闪而逝。莫问惊呆了，没想到啊，猜测竟然是真的，真的是内部出了叛徒。
“她回到西山的时候，身上的衣袍早就被鲜血染红，提着一柄剑去了主峰，后来我才知道，她那一次是护送帝都的父母回来的，然而，回来的就只有她一人。”说到此处，刘尚清眉头皱的更紧了，莫问心头也是一怔，不用说疯批的父母在路上遭遇了截杀。“她再出来的时候，已是两天后，回头看向主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从今往后，我刘红与刘家再无瓜葛，若有人敢阻拦我的路，那便死！”
“后来，西山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传出传言的那一脉几乎被她杀绝，没人敢阻拦，她已经杀红眼了，山上那几个不出手没人是她的对手，杀完人之后她就消失了。几个月后帝都传来几个小家族被一个红衣女子血屠的消息，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还纠集起来誓要除魔卫道，只是追上她的人都死了，近乎是被折磨死的，因为手段过于残忍，人们都称她为红衣魔女，后来她就消失了。”故事讲完，老人长舒了一口气“呵呵，没想到你小子机缘巧合之下竟然遇到了她，她还活着就好。”
“前辈，那个，姐姐她……可能……已经没了，她给我托过梦。”莫问支支吾吾地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哈哈哈！”哪知老人听了莫问的话反而大笑起来，“小莫啊，老夫虽没有习武的天分，但还是有些了解的，我比你说的姐姐大十岁，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说完，老人就起身下山了，步履轻松似乎年轻了十几二十岁一般。
莫问则是楞在原地琢磨着老人最后那句话，越琢磨脸色越难看，此刻他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原来从一开始自己钻进了死胡同中，从卢老说要走到疯批姐姐托梦，自己就没有往好的方向去想，难怪卢老说自己是不肖子弟，哎，自己天天指望着他死不是不肖子弟又是什么呢？
忏悔了自己过往的行为三息过后，莫问还是原谅了自己，端起桌上的茶学着老人的模样喝了一口，砸吧着嘴：“红衣魔女，嗯，这个称呼倒是挺贴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