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的那天,我回学校去拿行李。特意去跟班主任老师道了别,感谢上学期间他对我的教导和关心。临别的时候,他显得无奈而遗憾,但最后还是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句:
“张晓溦这姑娘真的不错,你以后要好好待她,千万不要辜负她。”
和晓溦一起,骑着各自的自行车,驮着各自的行李,在她家的巷口分别时,她又眼泪汪汪地望着我:
“你先骑车走吧,我看着你拐了弯,我就回去了。”
“好,想我的时候,你就写信到我家,我在你文具盒里留了地址。”
说完,我就转身骑着车离去了,一路上我都在想着我们在那个校园里的每一次温存。一直到了游子桥场口,我才发觉自己已是泪眼朦胧。
回家后面临着春节前的高峰期,就一直帮着母亲看守着铺子。
第三天上午,张红星突然来到铺子上,跟我妈打了个招呼,拉着我就朝小幺奶奶的家里走去。
小幺奶奶也在门口迎着我,直接把我就带到了后堂的客堂里。那个我朝思夜想的姑娘就站在天井里的紫藤架下笑盈盈地看着我。
“晓溦,你咋在这儿呢?”
我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问着。
“二哥,我昨天逛街,在张姐妈妈的摊子上看到她了,就约她今天来了。”
“二女子,跟我出来一下。等你二哥跟晓溦单独待一会儿。”
小幺奶奶到底是个人精,拉着二妹就出了后院。
只剩下我们俩了,她一下子就扑到我的怀里来,喃喃的讲着:
“欣亮,我好想你,才分开两三天,我想你都想得睡不着觉,吃啥子都不香。”
“我也是,晓溦。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又是哪个古人的诗啊?”
“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当中的一句,看了你这个美女啊,我就永远忘不掉了。才一天的功夫没见到你啊,想你就想得像疯了一样。”
“讨厌,油嘴滑舌的。”
“这是翻译过来的,人家司马相如说的。”
“我晓得,本来昨天才给你把信寄出来,遇到二妹过来一编,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就跟她一起来了,你别怪我哈。”
“不怪你,来了就好,走,去帮我妈看一会儿铺子,再一路回去做饭。”
走到前院小天井的时候,张红星见到我就说:
“二哥,我想去新繁看看我婆婆,要不,你就跟张姐一起陪我去嘛。”
“要得,赶车还是骑车去?我们回去跟家里说清楚,要不,你现在就跟我一路回去嘛,也好跟我爸妈说。”
“就骑车去,赶车也要花那么长的时间。走嘛,我等一会儿来骑我幺舅的车。”
我妈见到张晓溦,还是一副扑克牌脸。还好,张红星跟她说了声我们回去做午饭,就一起回了我家。
“赵叔。”“大舅舅。”
她俩跟我爸招呼着进了院子,正在做作业的欣薇跑过来,拉着两个姐姐的手,欢喜的进了她的房间里。几个女子叽叽咕咕的关着门说了半天才出门,晓溦和红星手里都各自握了一把糖果。
“菜都买回来了,炒一个木耳肉片吧,可以酥一份花生米,你哥还没起床。”
父亲还那样躺在躺椅上,明着是跟我吩咐,实则是讲给晓溦听的。
三个女子就在洗衣台边择着菜,聊着天,开开心心的做着家务。
我进了我们兄弟的房间里,收拾了一下衣物,陪红星去新繁的话,至少要三天才能回来,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我拿了零花钱,带着张晓溦,和二妹一起说说笑笑的,骑了两个小时的车,就到了新繁的罗家林盘。
绿树成荫的罗家林盘里,住着张红星的亲外婆,我们见过一次的二幺奶奶何杜鹃,还有我们叫做大姑婆的她姐姐何燕子。
二幺奶奶是幺爷爷的二房妻子,同幺爷爷离婚后,就一直住在她姐姐何燕子的小院里。
何燕子是繁繁伯伯的亲生母亲,因为大幺奶奶徐白鸽跟幺爷爷没有生养过孩子,就把她的小儿子忠渝过继给了大幺奶奶。
他们家的情况就是这么复杂,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让晓溦明白。
大姑婆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是满头的黑发,整整齐齐的梳理着,在脑后挽着髻,脸上很难见到一丝皱纹,也总是洋溢着恬静的微笑,仿佛老去的岁月与她根本无关。
小她两岁的二幺奶奶反而满头都是花白的短发,脸上也布满了很深的皱纹,看起来比她姐姐还要老许多。
当我把张晓溦介绍给大姑婆的时候,她拉着晓溦的手,惊奇地看着我女朋友白嫩的手,禁不住赞叹道:
“好个淑气的姑娘儿,亮亮,你有福了。”
晓溦俏丽的脸上一下子就布满了红晕,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哎呀,才夸了你一句,咋就不好意思了嗦?要把背打伸,淑女就该有淑女的风范,乖姑娘儿,昂首挺胸直腰。孙媳妇儿,记到起,随时随地你都要这样,你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儿,一定要记到哈。”
晓溦只好依言抬头挺胸的扳直了腰身,果然,我心爱的姑娘更是增添了几分女人味。
“姨婆,我晓得了,就是要自信哈,像你一样,总也不会老。我婆婆那样就老态龙钟的,咋个看都比你还老。”
一旁的二妹总结着,不失时机地讨好着大姑婆。
“迎雪回来啦,自己去做饭哈,你妈我做不动了。”
二幺奶奶拉着外孙女张红星的手端详着,口中却叫着自己女儿的名字。
“她这些年都是这样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有时候还把我都当成你妈的。”
大姑婆小声的跟张红星解释道,一边拉着晓溦的手进了客堂里坐下。
当她听说我已经决定不再上学,要学照相,开照相馆自谋生路时,赞许着:
“亮亮,有志气。好男儿虽说志在四方,可穿衣吃饭才是最要紧的。你那个老汉上次不让你去读中专,就害了你。这次他人都已经躺在床上了,该不会再阻拦你了吧?”
“我爸那儿早都说通了的,就是我妈不愿意我就此辍学,还是让我去考大学。”
“算了,你妈那人一直都不好将就,以后你们也不要在你们那个家里安家。亮亮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想走自己的路,这点没错。有啥子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大姑婆这儿能做到的,都支持你。”
“姨婆,我二哥要开个照相馆,就是没本钱,你可不可以想点法呢?”
红星妹妹嬉笑着跟大姑婆说着,晓溦一下子显得紧张起来。大姑婆反过来却安慰着:
“嫑怕,孙媳妇儿,你姑婆以前是一个大地主婆,有钱人哈,你们要好多,我就给好多,不过,要算利息的哈,三年还清本息。”
“真的啊,姨婆,你太好了。”
二妹跑过去在大姑婆脸上亲了一口,老人家嗔笑着:
“这个女子,从小你就跟你二哥好,比对你亲哥还好。对了,亮亮,你具体讲一下你们的打算呢?”
我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这个想法的由来,我明确地跟大姑婆讲了辍学创业的真正缘由:
“谢谢大姑婆帮忙,我之所以急着挣钱,就是太喜欢晓溦了,不想因为自己不能在社会上立住足,而失去她。真的,这一辈子我就想守着张晓溦,让她以后过好日子,不会像我爸妈他们那么辛劳一生。”
“好。有情有义,是我喜欢的男子汉大丈夫。就凭你这个态度,大姑婆全力支持你。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这就是我最愿意做的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姑婆就把我们带到新繁街上,找到她本家的亲戚,开照相馆的罗师傅介绍着:
“这是我的侄孙儿赵欣亮,你要把你的全部身本事都教给他,拜托了。”
“好的,幺奶奶。我一定尽全力把小兄弟教好。”
这个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的罗师傅,居然是和我们同辈的。
大姑婆讲了我们的情况之后,当场就约好了,等过了正月初九就过来拜师学艺,包教包会,不收分文学费。
因为二妹还要玩一天才回去,下午我就直接去了罗师傅的照相馆里。看着那些设备器材,又从他那里了解到,除了内景外景之外,还有暗室技术,真是一门值得探究的学问。听着他讲摄影的逸闻趣事,觉得不虚此行,大开眼界。
罗师傅很耐心,照相的人不是很多,一有顾客来,他都一直让我在旁边看他是如何调整顾客的坐姿和站姿。
每次他都会在取好景,定位后,让我看着镜头里的人物景象。
一个下午不可能学到罗师傅的一身本事,却让我大开眼界。
关了照相馆的门,我和罗师傅一起回了罗家林盘,他跟大姑婆在堂屋里聊了一会儿天,不顾大姑婆的挽留,就执意回了自己的家。
晚饭是我这个没有见识的土包子,以前从未见过的一顿盛筵。
其实那都是今天在新繁街上采购回来的平常食材,一盘久违的麻婆豆腐红白相间、热气腾腾的摆在桌上,一道凉拌鸡肉却和家里做得很不一样,用海碗装着,鲜亮的红油把所有的鸡块都浸没其中,嗅着那花椒的味道,禁不住食指大动。
鸡的其他部位都炖成了一锅透亮的鸡汤,还有一份泡椒鸡杂。一盘深红色的樱桃肉,素炒洋葱几土豆丝。最后红星端上来的是一大碗奶白色的鲫鱼汤。
“二妹真能干,做了这么多菜。”
我由衷地夸奖道,张红星却看着坐在我旁边的张晓溦笑着:
“都是张姐做的,我只不过是把菜端上桌来。二哥,恭喜你啊,找了一个好二嫂。”
晓溦通红着脸,摸了一下面前的筷子,又把手放下,眼睛盯着左首的大姑婆:
“这都是大姑婆教我做的,以前我还不晓得这些菜还能做得这样好看,就是不晓得味道如何。”
“没错,亮亮,这个孙媳妇儿聪明能干,一点就通。其实厨房里的事,做得最好的是我白鸽姐,我只不过是在外面比她见得更多一些。溦溦这个女娃娃脑子灵动,才能做得这么好。以后嫁过来,要去跟你大幺奶奶好好学,做家务活,她很有一套的。”
她口中的白鸽姐就是我们喊的在游子桥的大幺奶奶,我更惊诧于张晓溦的厨艺,简直就是一夜之间的蜕变。
“拈菜,迎雪,你姨妈最会做吃的了。”
二幺奶奶夹了一坨樱桃肉放进张红星的碗里,她还是以为坐在旁边的是她的大女儿。
“吃吧,溦溦辛苦了,亮亮,你帮我给她拈菜哈。”
经过大姑婆的指点做出来的菜,味道出乎意料的鲜美可口,麻辣鲜香,简直就是吸取了川菜的精髓。
大姑婆的酒量很好,我陪着她连喝了三杯,还是二妹在一旁加以阻止,才没能给她再掺下去。晓溦也就此机会拿着碗去给我们盛饭,大姑婆继续赞到:
“真懂事啊,亮亮,平时只晓得你学习好,想不到选个女娃娃也这么有眼光,不错不错!”
睡觉的时候,大姑婆硬是拉着晓溦去陪她睡,原本陪着晓溦的二妹去陪她的外婆。
“我姨婆以前是大土豪,大富豪,开过工厂,建过大货栈,在大城市里头待过,见多识广的。我妈说她年轻时更漂亮,每次到游子桥时,都会把街上所有的风光带走。”
第二天回家的路上,张红星是这样给张晓溦讲自己姨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