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大蟒一般的漆黑影子暴射而起。
七八米的高度，阿发撑开双臂，飞扑而下。
他的双眼陡然张大，目中透着精光，缩身展臂之间，鹰形骤显。
这是形意十二大练之中的鹰形大练。
至于具体是哪一个流派，那就得碰过才知道。
分筋错骨的鹰爪奔着杨乃武头颅而来，快，实在是快，影子戏法幻化出来的蟒蛇还没来得及缠绕上阿发的身躯。
铁爪就已经落到杨乃武的面前。
哐哐。
杨乃武举刀拼了两记，皆斩在一双铁手上面，金铁交击的声音回荡。
阿发的力量，竟也大得出奇。
杨乃武连忙提刀一个纵跃，身法灵敏朝侧方大跳，躲避接二连三探来的铁爪。
阿发显然也没有与杨乃武缠斗的意思，招式灵活多变，双爪连探，击退杨乃武后，就奔着地上几乎痛昏死去的曹洪而去。
正值此时。
蟒蛇般漆黑的影子缠绕上阿发的身躯，无形的力量，从冥冥之中桎梏而来。
“开！”
阿发一声暴喝，身上并不明显，但却又无比流畅的肌肉如同波浪般层层鼓动。
气血狼烟直往天灵盖冲去，漆黑大蟒好似缠绕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面。
杨乃武心头一颤，一是灵魂上炙烧的刺痛，第二则是因为，他可以笃定一点，那就是这家伙四练程度的武夫。
为什么如此笃定？
杨乃武以前与红旗四爷对练的时候，不是没有放出过影子戏法。
影子戏法试图束缚红旗四爷的时候，会有一种触碰到针尖，扎手的感觉。
但是只要自己不施加压力，那么，针尖就不会扎伤手。
而面对此刻的阿发，那种感觉更像是一块烙铁。
哪怕不用力，可只要是触碰到了，就会受伤。
阴影如潮般褪去。
阿发的双爪，似曲非曲，似直非直，蓦地一捞，把地上的曹洪拽着脖领给提了起来。
红旗四爷灭曹家，这事儿可大可小，只是曹洪一旦侥幸不死，又被送了回去，那天理教嘉兴分舵，可就很难再安稳了。
镖局里的人，多少有几分沾亲带故。
曹氏父子若是死了，红旗四爷还能慢慢调教，收为己用，最差的局面也是压制得镖局不能动弹。
可现在的问题是一旦人被掳走，曹洪又在暗藏，偌大一个威远镖局就会成为青帮手里一把随时能够捅进天理教的刀子。
所以，无论如何，杨乃武都不能让曹洪活着离开。
不然，就显得他办事儿不牢。
阿发尽管是四练的高手，但是带起一個人之后，行动还是慢了许多。
鹰练讲究的是要舒展羽翼，也就是两臂尽可能撑到最大，尤其是在运招的时候，力与身相合，以腰运劲，劲透手足，化为利爪，音爆刺耳，指尖锋利。
穿筋透骨，动辄取人性命，十二门形意大练之中，又以鹰劲最锐。
就在阿发得手之际，抬手把曹洪摄起。
飕飕！
两道破空响。
袖口下，没羽箭穿出，直追曹洪头颅，角度刁钻狠辣，没错，是奔着曹洪去，而非阿发。
杨乃武一扭头，就见阿金出现在阶梯一头。
“没想到啊，此人竟会在这个时候助力我。”
他心头不由一喜。
没羽箭飞过，若是点射向阿发倒也罢了，他拧臂探爪，就能把飞石打碎。
可偏偏这两枚没羽箭是射向本就重伤濒死的曹洪。
带一具尸体回去，作甚？
当孝子吗？
阿发脚步不由得一顿。
“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阿发的手臂一展，把曹洪放下，脚步发力，身形迅捷，如苍鹰翻飞，动作之间，衣袂飘起，猎猎作响。
天理教两个操刀的帮众，瞧着此人要走，本意是打算冲上去做做样子，哪里料到这尊凶神竟又杀了回来。
噗噗。
一左一右的魔羽箭被铁爪抓住，猛一发劲，捏了个粉碎。
杨乃武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凉气，口中一声厉喝：“并肩子上！”
“鹰爪手？不知阁下是哪一路流派，峨眉密宗，还是陈家……”
话到一半，闯入战场的黑面佛，还没来得及探探山门。
阿发就已经与杨乃武碰上了，中途，那两个操刀前扑的教徒，被阿发双手推袖，一震一提，一个取了喉结，一个捏碎了肩胛骨。
阿发顺势夺刀，双眼精光大冒，形如火炬，猛一发力。
“死！”
阿发暴喝道，铁刀在其手中断裂成数块，猛地一掷，形如天女散花。
纷纷扬扬朝着杨乃武劈头盖脸地打来，每一枚断裂的碎片上都满含气劲。
断刀的铁片，直取眼，耳，口，鼻，心口等等要害位置。
杨乃武兼修武学异术，天赋也是极高，唯一缺点就是修炼时间太短。
如今，也不过是一练入门，成就筋菩萨的层次。
离肉金刚，骨龙王，皮阎魔都差了好些火候。
四大练这一类的功夫，那都是日夜打磨出来的，打法可以取巧，但是练法，那都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功夫，不是说什么天赋高，一点就透就能弥补这种日积月累的差距。
刀片要是打中到身上，杨乃武今日可就够喝一壶了。
关键时刻。
“昂！”
杨乃武张口发出一声凶戾的咆哮，整个颈椎直接拔高三节，沉肩下肘，胸口坍塌，身高反倒是宛若增长了一大截来。
形如一条邪气森森的恶龙。
此招来自《五鬼五行五形拳经》辛五眼所传——龙形搜骨是也！
身形反关节的一错位，杨乃武手中短刀横拦几下，乒乒乓乓，大半的断刃被斩开，只有一两枚铁片，一枚嵌入肩头，一枚划过手背，割出一道血痕来。
黑面佛此刻脸上青白交替，有些难看，原因自然是被青帮阿发给无视掉。
“杨乃武且退后，我来主战，你掠阵。”
黑面佛一声厉啸，尽管只是三练层次，但是却也怡然不惧阿发这个四练的武夫。
“来。”
阿发劲头十足，一脚蹬地，轰然间砸碎地砖，好似老鹰回巢，脚背绷紧一点地，身形掠起，扑杀而去。
哗哗哗，空中竟全是铁爪破风之声。
黑面佛沉着一张脸，大踏步迎上，双肘一翻，两拳轰出，身后，竟隐隐冒出一尊佛门金刚，但又让人看不太真切。
密宗拳与少林拳，完全是两个概念。
密宗拳术更多是一种拳势与精神相结合的拳法，比起少林拳术来，少了一份堂堂正正，大气堂皇，却又多了一份以强制恶，骷髅人血的凶戾之气。
拳法更是能震人神魂，蒙蔽常人五感。
在拳术流派之中，四大练的武夫多有修习密宗拳术。
但是四大练之后，很少听闻有大成者。
不是密宗拳术，不够厉害，而是密宗拳术各种金刚次第太难成就，须以无上鲜血，方能得证种种大法法身，领悟各种秘法奥义。
打架不是坐排排，吃果果。
三练打四练会很难，但具体到不同的情况，最终必然是会产生不同的结果。
黑面佛仗着自己本身技艺高超，左右又有杨乃武，阿金，以及一群教众打手压阵，自是完全无惧单枪匹马的鹰爪阿发。
两记铁拳，金刚锤与鹰爪相互碰撞，发出砰砰两道金铁交击之音。
阿发脸上陡然变色。
黑面佛进，阿发退，步步紧逼，一攻一守，本该是凌厉无比的鹰爪功抢占先机与攻势，可真当对上黑面佛铁拳的时候。
那层次分明，不断递进的力道，竟是让阿发陡然变了脸色。
“击爪如穿山，不过是鹰爪铁布衫！小子，你狂什么狂。”
黑面佛狞笑道，一搭手，竟是认出了阿发的根脚。
这一下简直是把阿发架在火上烤……阿发本意是想带一个人回去，为自己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点燃。
拿外人立一立威信，哪里想到天理教高手竟然是层出不穷。
小小一个管事儿杨乃武竟然掌握了猴形，龙形大练，尤其是出手隐隐还有几分虎形的意思。
三大练在身，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杨乃武升任西堂堂主，红旗五爷的消息还没扩散出去。当天发生的事情，外面的人，自是不可能知道。）
而突然冒出来一个黑面佛就更是得劲，一个三练武夫，举手投足的威势，竟比他这个四练还要强大。
噼里啪啦，空气接连暴响。
两人从街头战到街尾，一连碰撞了二三十招。
杨乃武与阿金也在这个时候抢攻了进去，鹰爪功胜在腾挪辗转，格外灵活。
然而，三人围攻下，已经封住了鹰爪阿发操作的空间，让他如似陷入泥潭。
阿发心头亦有了一丝慌乱之意。
唳！
念及至此，阿发发出一声苍鹰搏天的厉啸之音。
自古以来，民间就有传言，老鹰死的时候，是最为庄严的时刻，因为雄鹰的死是绝不能让任何人，动物看到它的尸体。
苍鹰濒死之际，会在风中搏击风浪，会奋叫，会发出尖唳声响，试图向苍天证明自己。
一直到羽毛和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甚至连尖唳的声音燃烧起来，最终化为灰烬，消散于云海。
这一式，又叫做雄鹰搏天。
阿发的身形蓦地朝后一仰，躲开黑面佛的一记锤拳，铁拳摆动，劲风激扬，在杨乃武与阿金之中，鹰爪阿发选择以阿金作为突破口。
杨乃武明面上实力最弱，可手头异术傍身，犀利的骨刺，斩击之时，胜过金铁。
阿发的掌心刚才都被骨刺给挠破。
而耍指虎的阿金，虽然是二练层次，但一身功夫，平平无奇。
拳法系少林一系，可此人最擅长的竟是虎爪。
关公面前摆大刀。
阿发自然就以阿金作为突破的对象，让过黑面佛一击铁拳之后，阿发脚下带风，贴地一滑，绕到了阿金一侧。
杨乃武倒是想要追击，不过，被突袭而来的雄鹰戾啸给震慑了一下心神，动作难免慢了一个拍子。
阿发铁爪探向阿金的后腰子，抓住了，那就是一个血淋漓的五指窟窿。
阿金心脏突突狂跳，他本意是不想动手，可又怕万一遭到事后清算，杨乃武虽然是有承诺，可阿金遭逢此大变，分舵权力的重新洗牌，心底还是有些彷徨。
最终，思忖之后，才甩出两枚没羽箭来，只是这一入江湖，那就是身不由己啊。
眼看着铁爪就要探入后腰，阿金眉目一拧，拧腰一爪探出，虎爪与铁爪对拼了一记。
咔嚓！
骨骼分筋错骨的重响，清晰传入杨乃武耳中。
“啊！啊啊！”
阿金接连惨叫，双目通红，右手已然被拧成了麻花。
鹰爪阿发借着对撞之势，身形跃起，一脚轻飘飘蹬在阿金的肩头，阿发就欲掠走。
看似轻柔的一脚，直把阿金另一条胳膊的肩头踩坍了三分。
“死！”
杨乃武一声暴喝，却是不能任其逃走，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受伤，对方毫发无损地跑了？
他杨乃武，还有边上这位黑面佛爷面子往哪儿放？
这他妈的可是三打一的局。
黑面佛也是暴怒状态，起身跳起，跃至半空，身上的肌肉重重叠叠，如波浪而动，一拳猛地锤下，空气之中爆发出一声沉闷的音鸣。
轰！
拳头与铁爪相撞。
阿发没办法御力，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杨乃武此时左手斜上撩，犀利的骨刺，直接插进了阿发一条大腿的脚筋肌肉之处。
再一划拉。
嗤！
嗤！
好似剪刀裁开布帛，爽利的声音传递了开来。
阿发这一下算是吃了大亏，鲜血顺着大腿上撕裂伤口流下，裤腿被撕烂，鲜血直接没过了脚踝，他凭借着一条腿蹬肩的余力，翻身跃到房屋瓦片之上，一脚拖拉，眼瞅是废了。
阿发猛地拧头，就瞧见下方的杨乃武正也死死盯着自己。
面相如狼，眸子里既透着一抹狷狂，又有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森之气。
冰冰凉凉，如若狼王盯上了猎物。
阿发心底骇然，这个时候，哪里还敢装逼，一条腿猛地一蹬，双手化爪，形同猛兽，贴着屋顶飞蹿。
杨乃武正欲打算再跟上去斩草除根，却没想到一旁的黑面佛，面无表情地说道：“穷寇莫追！”
“明明是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追？”
这样的念头在杨乃武心底一闪而过。
“痴儿啊，痴儿，刚才那一手，你若是以指虎对敌，打出少林长拳的变式，何至于手爪被废，你是平日太过于依赖虎爪，这才有今日之大亏。”
黑面佛故作高深说着风凉话。
“那种时候，谁他妈反应得过来。”
杨乃武这般思忖，又不好与黑面佛顶雷，对方到底是红旗四爷带过来的人。
他猛一勾身，把阿金抱了起来。
“佛爷，麻烦您告知四爷一声，我领着这位阿金兄弟，去医馆救治……”
正说话间，“哈哈哈！”如山洪般的笑声爆发，唧唧唧，猴儿跟着大笑。
杨乃武目光一凝，就见一梯一梯的石阶上，脸上涂抹得花花绿绿的马猴儿，手里赫然拽着一个滴血的人头。
那死不瞑目，头发丝发白的头颅，不是曹达，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