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清秀的妇人脸色青肿，淤血横流在脸上。
这妇人是倒栽着身子，趴在门槛上面，过路的丫鬟瞧见，连忙大喊，引来其他门仆，最终通报给刘锡彤。
癸三儿手指轻轻一戳，落在夫人心口，这一摸心底已是了然。
“是戳心脚，一条鞭，十二路谭腿之中的技法……此人腿功极为了得，一脚下去凿穿心脉，使得气血倒流，呼吸难以维计，生生憋死了夫人。”
癸三儿面沉如水地说道。
十二路谭腿起源尤多，最为受大众所接受的一种，说这技法是来自鲁地龙潭寺，是故又称呼为潭腿，只是后来谬传，不断演变成为了谭腿。
谭腿打法节奏鲜明，爆发尤为强力。
与武夫对战，一般谭腿门人专攻敌手下盘，又有一句老话叫做——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谭腿四只手，鬼见都发愁。
意思是说练成谭腿就相当于拥有了四条手臂，鬼见了都感到害怕。
“想我这一生自诩公道，未曾谋害过人，想不到杨乃武这厮下手竟这般恶毒，亏他还饱读多年的圣贤之书。”
刘锡彤颤颤巍巍伸出手，替死不瞑目的妇人合上双眼道。
“县尊放心，癸三儿必定替你料理了那贼厮。”
癸三儿手臂一抖，从袖口中抽出一柄软刀子，好似一条腰带，接着再猛地一抖，劲贯全身，刀子打得笔直。
就算天幕黯淡，这柄软硬兼备的刀子，也放出明晃晃的寒光来，声势夺人。
刘锡彤满意点了点头，泪眼婆娑道：“有劳癸三爷。”
“无妨。”
癸三儿摆了摆手，“我料定那贼厮必定还有帮手，县尊大人今夜可别离我太远，那贼人想来就在附近。”
“好好好，多谢，三爷。”
声音一顿。
“那我干脆把衙门一帮子人都叫上好了，大家齐心协力，就不怕暗中的刀子。”
刘锡彤想了想说道。
他脑袋转得极快，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心中已是有了定计。
“不可。”
谁知癸三儿竟出声阻拦。
癸三儿也有自己的理由，“你若是如此，他藏于暗处不出来，又待如何？我建议命众人，十人一组，到处点燃火把，由北向南一寸寸搜寻，必定能把贼子找出。”
癸三给出个极为不错的办法。
“好，就这么办。”
刘锡彤一拍巴掌。
耳朵屋顶的洪九郎心头暗道不好，若是一寸寸找来，必定能找出他的马脚。
“这杨乃武也不知什么时候到，我可得多拖一会儿才是……”
洪九郎做事儿谨慎，办事儿在教中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批人，否则教中好几个三练的高手，白莲圣女为何不派别人，偏偏派他。
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儿，“诶，有了。”洪九郎想到一个还不错的办法。
当即，洪九郎脚尖发劲，轻手轻脚，没发出一丝儿声音，从房顶上溜走。
……
壬猴子一把掀开被褥，扭头叮嘱了少女一声。
“好生睡着。”
他身形下意识弓了起来，双臂撑开，筋络一条条缠绕在手上，好似束缚住的大蛇。
红绸缎把白皙的身段罩住。
楼船上的充满恐惧的吼叫，让少女有些许惊慌，大眼睛滴溜溜直转。
“没事的，有爷在。”
壬猴子拍了拍胸口，身上一丝不挂，手臂一探抓住披风罩在了身上，正要去摸兵器——那是一柄倒在柜子一头的水火铁棍。
正值此时。
嗖的一声。
筷子长短的一枚暗器，破空袭来。
壬猴子此时若是用手抓铁棍，下场必然极惨，手掌会被暗器一击钉穿。
不过，壬猴子显然取了個巧。
脚步一拧，左脚一勾一揽，水火铁棍倏地跳到手上，一把攥住，壬猴子简直是如虎添翼。
棍头朝下一摆，眉眼森然，两条耷拉下来的眉头，似虫似蛇拧在一起。
啪嗒。
杨乃武一脚，踏碎潮湿的木头梯子，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操着刀子。
火焰熊熊燃烧，把空气之中潮湿发霉，以及浑浊异样的气味给驱散。
面颊涂抹得花花绿绿的马猴儿则是倒吊在船舱的薄木板上，爪子扣住木板，身子不住晃荡，好似一尊徘徊在人间的阴神，猩红粘稠的血迹，涂遍了绿蓑衣。
“脚步轻浮无力，踩碎块板子算什么，你二练的门槛都没跨过，就敢来找大爷。”
壬猴子咧嘴一笑道，白牙森森。
马猴却是同样一咧嘴，尖牙吐露，吱！惊叫一声，手臂一摆，直接扑了下去，风声犀利。
壬猴子带棍一舞，脚步前踏，迎了向前。
咚隆！
猴爪与铁棍撞击，木阶梯狭隘的转角上铁棍蹭出火花。
马猴儿吃痛，爪子一缩，面容更显狰狞。
昂！
它张嘴大叫道，獠牙秃噜，口中喷出一口腥风。
壬猴子脸上挂着森寒冷笑。
“论猴艺，我他妈是你祖宗。”
铁棍一摆，再度劈下。
砰！
木屑纷飞，马猴儿手臂一拦躲了过去。
不过，此处的空间，显然对马猴不利，壬猴子卡住的位置即佳。
铁棍的后摆，狠狠地击中了马猴儿的肋骨，疼得马猴儿一声惨叫。
壬猴子脸上一道狞笑，脚步蹬地，棍子就朝着楼道上的杨乃武追击。
火光晃动。
黑色的影子，如同暴起的大蟒一瞬间缠住壬猴子的双腿。
漆黑的影子又好似潮水一般蔓延，攀爬到壬猴子的脚上。
嘶！
杨乃武同样疼得眉眼直跳，此时可以笃定一点，三练，这壬猴子是三练程度的武夫。
“异术？”
壬猴儿怪叫道。
他浑身难以动弹，就在惊骇之时，杨乃武袖口滑出一柄击发式燧发火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壬猴子的头颅。
这枪自然是从红旗四爷那里借来。
武器版本比红旗四爷手里的特殊鸟铳要差几分。
那柄鸟铳最大的特点在于可以射出特殊弹丸。
并且打出枪口的弹丸雕刻了螺纹工艺。
子弹撞击物体的刹那，一瞬间炸裂开来，在威力上有了二次的强化。
但是这柄燧发枪在威力上比鸟铳弱上一筹不止，就算击中壬猴子，不见得能够打穿他的肉身。
四大练得了火候，拳法宗师，一是对手根本瞄不到。
第二就是肉身的防御极强。
刀砍留痕，一般是一条淡淡的白色印子。
而枪击，弹丸最多打穿皮肤表层，然后就会被肌肉给夹住。
当然，若是有一百把枪，弹丸齐发，那就是四练层次的武夫，若是没机会避开，也会打成筛子。
因为肉身扛子弹，一是靠身体本身的防御，第二是体内游走的那一股气劲，撑起肌肉。
子弹四面八方射来。
那一股气根本不知道游走到哪个位置，往往也就没法防御。
而杨乃武此刻，枪口对准的是壬猴子的眼珠子。
这是罩门。
拳师再怎么练，也就是练一个眼清目明，自古以来，没见着谁能够把眼珠子练成铁弹。
砰！
扳机扣响，枪口喷焰。
壬猴子头颅猛地一拧，咔嚓，咔嚓，骨头声响清脆，大筋发力，气血沸腾，竟是挣脱开影子的束缚。
壬猴子头朝外猛地一偏。
马猴此时若是能够配合，大抵上能够取走壬猴子性命。
但是马猴终究只是野兽。
这猴子闻到硫磺与硝石的气味，再加上被剧烈的枪响惊吓到，毛发愣是直直竖起，不但没有出手，更是干脆利落地一跳，肩背砰的一下撞上甲板，灰尘簌簌而落。
马猴也是摇摇欲坠打着摆子，显然这一撞气力不轻。
“啊啊！去死！”
壬猴子一声痛叫，声嘶力竭地大吼。
水火铁棍朝着杨乃武迎面抽来。
壬猴子已是挣脱开束缚。
杨乃武眼有厉色，嘴角挂着狞笑，一瞬间弓下脊柱，带动浑身筋肉，劲灌全身，沉肩坍腰，一脚蹬在木墙上，身形打了个颠倒，狠狠摔在柔软的床榻上。
“轰隆！”
一声棍响，木板碎裂。
“嗯呀。”
压得躲在被子里的小姑娘也发出了一声嘤咛。
铁棍落空。
壬猴子这个时候却是没有趁着最好的时机反攻，而是脚步蹬地猛地朝着甲板上跑去。
原因倒也简单。
刚才那一枚弹丸，尽管没有从眼眶射进头颅，却也在短短时刻击中了壬猴子眼眶。
直接打瞎了他的左眼。
这也正是，先前一棍打偏了的缘故。
壬猴子跑出了船仓，马猴儿也是紧紧追着不放，跟了出去。
杨乃武手臂一撑，从榻上下来，瞧着被窝里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他反倒是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
语罢，同样奔雷似的，踩着破碎的楼梯蹿出。
壬猴子若是胆气足的话，直接堵住木楼梯上那狭窄的出口。
迎头一棒的话，无论是马猴儿，还是杨乃武那都是要吃大亏。
可偏偏，壬猴子此刻已经有几分破胆，只是一门心思想从花船上逃窜，争取能够与兄弟癸三儿会合，到时候再来反杀杨乃武。
这无胆鼠辈却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甲板上，粘稠无比，满地血，血腥的气味极重，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撕烂的肺腑，被咬了一口破碎的心肝，倒在血泊的徐典使，嗷嗷惨叫的一众差人。
整个甲板上，透着的只有马猴残存的野性，凶性，残忍的气息。
壬猴子心头惶然，左眼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牙龈咬得出血，狠狠忍着这种痛苦。
壬猴子略一思忖就打算跳河而逃。
谁知这时候马猴儿又缠斗了上来。
一步错，步步错。
水火铁棍一抖一震点杀向侧方奔袭而来的马猴。
劲力拧作一股，就算是钢铁都能打出凹印来。
马猴儿若是被这一棍点住，骨头立刻就会粉碎，风声呜咽，似猛兽咆哮。
便是此刻，马猴儿身子一缩闪身避开。
同为三练，马猴儿的速度却是还胜过壬猴子一截，尤其是已经瞎眼的壬猴子。
铁棍再次落空，壬猴子心底一寒，不顾一切地往甲板一侧冲去，打算跳河就走。
正此刻，踏踏踏，杨乃武的脚步声响起。
身形带起劲风。
他速度飞快，骨刺探出指缝。
杨乃武眸子里的杀机浓郁，心知壬猴子想跑，脚步一蹬，身形跃起。
猛虎坐山！
虎形大练，来自《虎形铁担手》里唯一的从天而降的打法招式。
杨乃武在与曹氏父子博弈期间，套出了虎形大练的种种狠招。
虎形的流派很多，曹家父子这套功夫，长处在手，与虎形大练而言，最厉害的就是爪子。
一双虎爪，虎虎生威。
杨乃武身形一压，直接双膝落上了壬猴子的肩头。
咯嘣。
骨骼相撞发出脆响。
壬猴子肩头一沉，心中大骇，举棍就要朝杨乃武身上砸去，危机时刻，影子戏法再次发力，趁着黄昏时刻的太阳还没彻底落下，些微的光阴束缚住壬猴子手腕。
仅仅只是一刹，但对于杨乃武而言，也是足够了。
他双腿一拧，夹住壬猴子的脖子，右手如虎爪猛地一拍。
“昂！”
杨乃武张开大口发出一声咆哮，好似大森林之中的猛虎归山，发出一声酣畅淋漓地吼叫。
他倒并非故意装逼，而是气劲随筋走，拍出那一记猛虎铁担手时，筋肉随着气劲拧转，身体不受控制，喉头发出巨啸。
一记虎爪落下。
砰！
壬猴子天灵盖裂开，猩红粘稠的血液从头顶缓缓流下，滑落脸庞。
滴答。
鲜红的血珠滚落在满地彩的甲板之上。
轰。
杨乃武双脚踏地，额头噙满汗珠，脸上，衣服上都是刺目的猩红。
扑通，壬猴子的尸体，直挺挺倒下。
呼。
“总算解决了。”
杨乃武长出了一口气，顾不得蓑衣上的血迹，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双臂隐隐有些脱力，浑身肌肉酸痛。
“咳咳！”
杨乃武张口一吐，喉头里卡出一口血痰，就在刚才影子戏法几乎是超负荷发动，武夫三练层次的血气，几乎束缚不住。
他强行催功，不仅是精神上消耗甚大，更是极限压榨体内器官。
影子戏法疯狂抽走体力，这才赢下了一局。
若非是壬猴子一心想逃，必定还有好一场恶战。
呼呼。
来来回回，发出好几次冗长的呼吸，杨乃武才缓过神来，以一练独立斩杀三练，说出去要么被人认为是疯子，要么则足以惊世骇俗。
这一场战斗之中心性，毅力，机心，种种博弈必不可少。
而最终是杨乃武胜了。
那么，接下来。
杨乃武目光一凝，幽幽望向北面，那里是禹航衙门的位置。
“巨骨行者，请开始你的表演。”
他的一颗心儿，无比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