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甲勇士头扎黄巾,身披重铠,抬脚飞身,轻如草灰,拳脚出击,重似泰山。
行动迅速,如流星飞电,弩箭离弦。
身形灵活,若翩翩惊鸿,矫矫游龙。
抬手顿足之间,发梢衣角之上,冷剑寒星,剑气纵横。
他们共九人,守护在星源四周,跟随着星源的脚步,在百花杀战阵中,左突右冲,往来奔袭,所到之处,沾着伤,碰着亡。
勇猛的豪情,可干云天,可感日月,可大开大阖,横扫千军,可长驱直入,驰骋疆场,自有这不屈的气魄,在山谷激荡。
然而,虽然他们杀得百花杀战阵花谢花飞、明灭不定,却也冲不出百花杀战阵的风烟滚滚、雾满高皇、千嶂暗影。
星源一袭白衣,手执素面纸扇,游山玩景一般,款款而行,只有从他偶尔微蹙的眉头,才能看出,他在为走不出百花杀战阵,苦苦思索。
百花杀战阵困住了他,仿佛编了张逐渐收紧的网,限制了他的纵横,能供他转圜的地方也越来越小。
按时间估算,星源一行十人,至少已在百花杀战阵中,坚持了半个多时辰。
这让李黑莲既赞叹不已又羡慕不已:
这……这……恐怕菊皇,也没有这么强悍的战力吧。
而伴随着星源他们的竭力抵抗,百花杀战阵的威力更是愈来愈强,给他们的压迫也愈来愈紧、愈来愈沉。
金甲勇士,左支右绌,渐渐露出顾此失彼的败像。
神辇里传来菊皇张狂地大笑,看似是在欢欣百花杀战阵即将大获全胜,却有浓浓的后怕蛰伏其中。
星源依旧气定神闲。
但是,他的目光却眼见着犀利起来,似乎有日月星辰在幽深的眸子里升升降降,再定格在眸子里,像一片无垠的星宿大海,璀璨地囊括了整个宇宙。
他看到的地方,立即会有一朵、或者一簇花,败落枯萎,再零落为尘灰,继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接着是他耳后,接着是他背后,凡他能觉察到的危险,都会立即如一点水墨落在宣纸上,洇开成痕,淡淡消散,成一抹灰影。
李黑莲看着这惊世骇俗的攻击力,以及闻所未闻的攻击方法,莫名地沉默。
“这不就是我苦苦寻觅而不得的人吗?”
他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暗暗惋惜地嘀咕着。
眼睁睁看着星源即将被百花杀战阵碾磨、陨落,李黑莲却没有一点拯救的办法。
无力、落寞、遗憾、艰难,诸般滋味齐齐涌上他的心头。
眼角竟有几颗老泪,滚烫地滑进他的嘴唇,涩涩的,咸咸的。
百花杀战阵里,升起一朵灰白的花,千蕊万瓣,星源一行十人被裹挟其中,就像颗颗黄豆,滚进磨盘,再难逃出生天。
先是九位金甲勇士,一个一个消失。
直到这时候,李黑莲才看出来,九位金甲勇士乃是九道剑意所化。
真是匪夷所思。
菊皇的神辇,转而静默至极。
想来菊皇也被震惊。
是啊,凭借你菊皇半步三生金身的境界,能在星源手底下,撑过一招半式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星源的身体,一截一截被灰白的花吞噬。
腿没了……
腹没了……
胸没了……
肩没了……
颈……
嘴……
鼻……
原来沉浸在阵中、忙于应对、无暇他顾的星源,这才突然发现悬浮在半空的神辇,有点懊悔似的皱了皱眉头,战斗意志瞬间自杀式的爆炸,用仅剩的眼睛,把眼眸里黯淡了的星宿海,都泼洒了过去。
神辇无声,只是血光大盛,就好像红绡帐底,点亮了烛光。
血光并不持久,顷刻散尽。
而金屑如三九隆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自神辇上落下。
这是……
被打碎了半步金身?
李黑莲的认知也跟着被打得稀碎,比那飘落的金屑更碎,甚至成粉。
仅凭将死前的回光返照,仅凭那粉身碎骨前的一眼观瞧,仅凭那眼眸里的星宿海晦暗地泼洒……
便打碎了“半步金身”……
那被奉为“摸到永远不死”的“半步三生金身境界”,也不过尔尔。
可那眼眸里的星宿海,到底代表着什么境界?
或者,代表着什么神通?
或者,代表着什么法门?
星源也湮没在百花杀战阵里。
漫天残碎的剑气,如暴躁的风沙,狂飙而下。
而百花杀战阵,也付出了十之一二的损伤。
菊皇不愿,也许是没敢再做过多停留,他直接带着百花杀战阵离开。
离开江流谷,离开高皇山,再登上海船,张满风帆,离开承天大陆,连收取祖皇大陆的协约,都没有去签,就带着人马,狼狈地驾船离开。
菊皇的震撼与失落,由此可见一斑。
星源从哪里来,李黑莲不知道,但他有个猜测,说古老相传,有个门派,世代守卫八阵图……
可是,自己接手江流谷这么多年,其间,菊族崛起,直至如今,尘族面临灭族之祸,怎么从未见过这个门派的人出现?
至于,菊皇带着百花杀战阵,为何来到江流谷,李黑莲猜测,他可能是为了尘族重宝——式盘。
这江流谷的确切身份,其实是真正的八阵图。
这个秘密,只有他李黑莲一人知晓。
而世人所能知道的,只有八阵图是由从式盘中推衍而来、是尘族之皇的机要之地、跟着尘族之皇寸步不离……这些亦真亦假、无关紧要的传言。
谁又能想到,尘族之皇身边的八阵图,只是个传送阵,是往来这真正八阵图——江流谷——的定点传送阵。
这样的传送阵,还有一座,此刻就在他李黑莲的手腕上戴着。
况且,只要式盘在,又有手艺精湛的青铜铸造师,他李黑莲随时都可以再模拟出一座传送阵来。
想到式盘,李黑莲不由又想到式盘展现给他的,那片让人心惊肉跳的血海。
他有种预感,式盘肯定不止那么简单,式盘应该还有很多他也不知道的秘密。
李黑莲暗暗决定,即使菊皇此行不是要借着八阵图,寻找式盘的下落,他也一定要把式盘守护好。
江流谷就是真正的八阵图这事,李黑莲可以保证,自己绝没有泄露到菊皇那里。
但若不是为了八阵图、为了式盘,菊皇又为何要来到这座江流谷?
不为八阵图、也不为式盘而来,那江流谷还有什么,可以吸引菊皇的注意,值得他劳师动众,涉海奔赴?
又是因为什么跟星源起了冲突?
江流谷被掘地三尺,翻了个底朝天。
因星源而心情低落、沮丧,甚至有可能受了伤的菊皇,灰溜溜地走了,他到底有没有达成心愿?
血肉、残肢、断剑,凌乱的巨石,狼藉的地面……
李黑莲随性地坐上一块青石,就这样看着安静下来的江流谷,默默地,默默地,从刺杀开始,一直悬着的心,缓缓落下。
想不通的、不知道的,就搁下。
这是李黑莲的性格,也是多年来的双面生活,养成的习惯,或者说认知。
世事无常,今天的秘密或困难,多数会是明天的笑话,每每再次提起,会摇摇手,乐哈哈地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李黑莲坐在青石上,用了个最懒散的姿势,要放松一下、休息片刻。
为了这次刺杀,他付出了了太长时间,太多精力,虽未成功,但已结束。
他坐在青石上,游目骋怀,渐至百无聊赖。
李黑莲正要去捋捋思绪,计较得失,总结此次刺杀经验,准备从头再来时,却在偶然间,看到一柄约一拃长的小剑。
那小剑闪闪光华、星光熠熠,眨眼间就变成了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李黑莲好奇地,慌忙上前,把娃娃捧在手心。
“我的天呐,这货不会就是古籍中记载的“剑胎”吧?”
李黑莲在心底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暗暗地道。
古老相传,诸无境界之上,还有三生金身、剑胎、化碧等许多境界。
“诸无”已是很难达到,作为“诸无”顶峰的“半步金身”,在当今的天域,也只有菊皇一人跻身之内。
已经没有人知道剑胎境界是个什么样子,但在传说里,修成剑胎的人,和修成金身的人一样,也是个“永远不死”的神话。
李黑莲没有见过剑胎境界是个什么样子,有哪些神奇,但眼见着这娃娃是由剑化成人,不就是又直观又简单明了的剑胎吗?
他看着手心里的娃娃,那娃娃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在短暂的对视之后,可能娃娃从李黑莲眼里,读出了充满爱怜的善意,随即,安心地闭眼睡去。
李黑莲左右端详这可爱的小生命,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穷尽一切弄懂他。
正当李黑莲冥思苦想而不得法之际,无意瞥见左手腕上的手串,灵光乍现,想到一个可以从侧面验证的方法。
他的这个手串,跟尘族之皇的所谓“八阵图”一样,都是是进出真正八阵图——江流谷——的传送阵,长相更是与众不同,整体呈尖锐的直角波浪形,叫做“神龙摆尾”,是鲁班锁中的名品。
李黑莲把娃娃揣进怀里,贴身卧好,褪下手串,三下两下,把手串拼成一个方方正正的青铜疙瘩。
青铜疙瘩的缝隙里,散溢出刺眼的光芒。
当光芒熄灭,李黑莲已置身一片草木葱郁的原野。
这里就是真正的江流谷,也是尘族重地,真正的八阵图。
显然,李黑莲经常来往这里,他轻车熟路,身形一晃,一道光芒,已置身于一间小屋内。
小屋内光线昏暗,也没有油灯、烛台之类,只有一张烟灰色的八仙桌。
桌子正中,端端正正摆有一册蓝色封面的书籍,靠近些,能看到书名是墨黑的“簪花谱”三个篆字。
李黑莲翻开簪花谱,扉页上,右侧有“簪万红千翠”几个字,正中间赫然用篆书写着一个大大的“眸”字,玉白的纸,无色的字,若有若无,又无比醒目。
他再翻开第二页,右侧有“簪曼陀罗花“几个字,正中间,果不其然,是篆书“血影”二字,依旧红得发紫,紫得发黑。
李黑莲长舒了一口气,笑得如儿童般天真烂漫:
这么多年了!
“血影”终于被赶到第二页!
李黑莲回到古殿遗迹的时候,宋五儿才悠悠醒来。
她慵懒地睁开眼睛,便有强劲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飞袭下来,她微微侧首,又用手遮住眼睛,才算堪堪躲过。
这是正午了吧?
她猜测着坐了起来,正看到她的护卫圣女,盘腿坐在她的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耐人寻味。
宋五儿被惊得一激灵,旋即就微笑,打趣道:
“你吓着我了……”
“你该穿上衣服了吧!”
护卫圣女嘴角轻扬,似笑又似鄙薄地道。
宋五儿的脸“唰”地通红,直到耳根,手忙脚乱地就要往身上套衣服。
修行的女人,跟普通女子穿衣不同。
为了在打斗、跳跃、翻滚时,不露隐私,要加穿裈、袴。
系上肚兜,就该穿裈,然后再穿袴,最后是外装,衣、裙、裳,或大氅,或披风,或斗篷。
宋五儿穿好肚兜,却到处找不到裈。
她看着护卫圣女,护卫圣女依旧一脸的鄙薄。
宋五儿的脸色渐渐阴沉,对着护卫圣女伸出了手,低声斥道:
“给我!”
护卫圣女蔑视地撇了撇嘴,站起身,边走边嘲弄地道:
“激情上头,扔得远了吧。
慢慢找,我先回去。
别让我们等太长时间!”
她这一走,宋五儿哪里还有心思寻找裈,胡乱地,把能抓到的衣服往身上穿。
庆幸的是,袴还在,不然,她真要做大家闺秀了,走路都不能迈大步子,否则,光光的小腿,就会露出来。
宋五儿扎束停当,不敢耽搁,就往驻地赶。
她记得,只要她活着,她就要以尘族“天选大将军”的身份,跟菊皇签署祖皇大陆的交接契约,这场战斗才算结束。
尘族营帐的安扎地点,离海边很近。
出了帐篷,就能看到大海,还有锚定在岸边的帆船。
陪同宋五儿前来的朝臣,都盼望登上那大船,扯起风帆,即可离开这承天大陆,离开这个有菊皇的地方。
可日头升至到天空正中,还是不见宋五儿回来。
朝臣们等待得焦急,生怕菊皇收敛不住凶炎滔天,毁弃一对一的约战,发起狠来,就此开始屠杀。
那个疯狗一样的菊皇,喜怒无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群养尊处优的朝臣,谁都不愿成为菊皇祭刀的刍狗,或者,因一个意外的眼神,就被屠戮。
“要不……
我们先走?”
有人如此提议。
旁边的人都支起耳朵,等着这询问的结果。
很明显,这也是他们共同的心声。
为首的官员还在犹豫时,却看见护卫圣女在前,宋五儿在后,这样主仆颠倒、反常地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