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御前秘书长临清回到中都、都察秘书惟光来秋都查账并带来月见天女的遗诏时，秋石才意识到，大侵蚀已经解决。
然后，天女座下确实宾天了。
“予以凉德奉祀含章亭，敬天勤民，朝乾夕惕，惟负皇天生民是惧。而天降大侵蚀，水潦荐臻，凌虐定安，黎庶十不存一。予所以震惶悲惋，惟以眇躬告罪皇天是也。
“秋宫宫主玉兰睿哲勇毅，既膺景命，往视定安县；扶危定倾，匡济艰难。宜登御座以承天统、抚兆民。秘书百官其协心辅理，毋辱朝命。
“咸使闻知。”
“这是月见天女的遗诏，发到下面县里。”惟光吩咐道。
“下官明白。”秋石接过遗诏，放在手中摸了摸。
“定安县知县的人选有了吗？”惟光又问道。
“还请各位秘书阁下定夺。”秋石谨慎地回答。
“我们还有其他事，你尽快把推荐人选报上来。”惟光留下这句话后，就火急火燎地回中都去了。
惟光走后整整一个月，秋石的宅子里天天宾客盈门，二六时中都是饭局酒局。而新宁在这一个月内收到的钱，超过了他初等学校毕业以来拿的工资的总和。
玉兰家更是热闹。她父亲甚至想专门雇一个管账的，帮他把这些人情账整理明白。送礼的人倒是无所谓，把东西放他们家里就走，也不在乎玉兰父亲到底记住没有。
“好久没见到玉兰姐姐了……”莉莉呆呆地望着天，轻声叹息。
“莉莉姐姐，要休息一会吗？”雏菊小心地把书倒扣在桌上。补习才开始没多久，莉莉就坚持不下去了。雏菊换了好几种讲法，效果都不理想。这就是知识的诅咒吧。
“莉莉姐姐，我讲快了吗？我们要慢一点吗？”
“嗯……不知道呢……”莉莉还在发呆。
雏菊也叹起气来。给莉莉补习，是雏菊遇到的第一个挫折。学习并不难，在她看来，那些知识都很自然。它们就该如此，她也如此接受下来。那些知识完全不需要进一步解释，它们是纯粹的直观。但莉莉有时提一些新颖过头的想法，有时又一声不吭，雏菊实在捉摸不透到底哪没讲好。
“玉兰姐姐最近都在忙什么呢……”莉莉又在碎碎念。
“莉莉姐姐，玉兰宫主没跟你说吗？”雏菊好奇地问道。所有人都知道玉兰宫主就要变成玉兰天女了，莉莉怎么会不知情呢？
“她最近不在秋宫，我见不到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月见天女宾天，玉兰宫主要当天女了。”雏菊简明扼要地说。“秋宫里应该也贴了月见天女的遗诏。”
“宾天？”
“就是……月见天女离世了。”雏菊轻咳一声。
“雏菊，你以前说，我会当天女。你也觉得这是骗人的吧？”
“是玉兰宫主说的。”雏菊没否认，但也没承认。按照玉兰的说法，莉莉是悠离天女转世、将来会做天女。一方面，莉莉确实继承了灵遗物“明日之星”，雏菊能看出来——但这还不够。现在说她是悠离天女转世，还缺乏决定性证据。话说回来，就算莉莉不是悠离天女转世、将来也不会做天女，但她现在受玉兰宫主重视倒是真的。不过，莉莉真当上天女的话……也不坏。
“如果玉兰姐姐不再喜欢我了，你也不会给我补习了吧？”莉莉问道。
“玉兰宫主不会不喜欢你的。”雏菊很有把握——嘛，所以说，明日之星在诸多灵遗物里，算是相当糟糕的那种……
莉莉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身体，拿起摊在桌上的书。“休息好了，我们继续吧。”
剩下的时间里，莉莉一直在思考玉兰的事。她想发自内心为玉兰姐姐高兴，却做不到。那个在苍梧山上向自己伸出手、带自己下山的玉兰姐姐，好像越走越远了。参加天院进修后，莉莉才理解到，秋宫宫主和普通的天院使女之间差距有多大。而现在，玉兰姐姐又要当天女了。她曾是自己世界的全部，可自己在她心中，又算什么呢？
补习结束后，莉莉和雏菊告别。回去再问问夕雾好了，莉莉想。夕雾爷爷是御前秘书长，知道很多事。如果玉兰姐姐真要当天女，夕雾一定也了解一二。
夕雾不在房间里。太阳下山，已经能隐隐地看到月亮，夕雾还没回来。莉莉只好一个人吃完晚饭，去东苑散步打发时间。
松树在假山上伸展身体，昆虫在灌木丛中闲庭信步，鱼儿在池塘里无忧无虑地游动——只有在池塘边唉声叹气的莉莉与整个东苑格格不入。
莉莉不想当天女，也不认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可是，在玉兰姐姐说什么悠离天女转世的时候，内心里还是涌起了那么一丝波澜，有了那么一点小期待……真傻，真的。莉莉拍了拍脸。不，这样想不好。见到玉兰姐姐后，好好地恭喜她才是。
“莉莉？你在这里呀，不回去吗？”
“夕雾……”莉莉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眼眶都是湿的。
“你哭了吗？被谁欺负了吗？”
“没，没事。”
夕雾走过来，牵起莉莉的手，站在她身旁一起看池塘的游鱼。“莉莉……你可以依靠我的。”夕雾对池塘里莉莉的倒影说道。“我们是好朋友呀。”
“我真的没事，回去吧。”莉莉转身往秋宫走。
“那……”夕雾靠到莉莉身上，把声音放低。“回去后，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一回到房间，夕雾就迫不及待地把门关上，站在房间正中央，兴奋、不安又局促。“早晚瞒不住你，还是现在说出来好了。莉莉，玉兰宫主同意让我做紫微御侍了。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吗？继续做我朋友好不好？莉莉，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我和玉兰宫主都会保护你，我要让你成为天院最幸福的人。”
“你见到玉兰姐姐了吗？”
“今天晚上，我爷爷组的局。刚开始我还很紧张。爷爷说，玉兰宫主就要当天女了。要不要任命我做紫微御侍，全看我这段时间在她身边的表现。如果她不同意，爷爷也只能遵从将来的天女座下的旨意。我很害怕，万一她拒绝怎么办？万幸，她同意了。她还说，我在进修课程上很用功，将来一定能成为出色的紫微御侍。爷爷也很激动，领我一起跪下道谢……”
“玉兰姐姐……提到我了吗？”莉莉焦急地问道。
“也许……好像没有吧？”
“我现在都跟不上进度，还要先补习以前的课。唉，什么灵动分析学，为什么那么难呢？玉兰姐姐一定很讨厌我吧。”
“才没那回事！玉兰宫主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夕雾大声争辩。“莉莉，你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追上来的，我相信你。”
“玉兰姐姐还是选择了你呀……”莉莉躺在床上，闭上双眼。要是没有大侵蚀、没有遇上玉兰姐姐，会比现在幸福不少吧。与其先被拯救再被抛弃，不如从一开始，这些就都没发生过。不如那天晚上好好地在床上睡觉，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但我喜欢莉莉哦。”
莉莉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怔怔地盯着夕雾。
“可以……问一下理由吗？”
“喜欢就是喜欢嘛，要什么理由？”
“夕雾也喜欢玉兰姐姐吧……”莉莉小声说道。
“那不一样啦。我也憧憬像玉兰姐姐那样，成为出色的天院使女，将来成为宫主、紫微御侍。但不是喜欢的感情哦。”
“可是，喜欢一个人总要有契机，或机缘什么的……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玉兰姐姐说了什么吗？”
“才不是呢！”夕雾激烈地否定。“你当我的感情是什么嘛！难道玉兰宫主命令我喜欢一个人，我就非要喜欢上她？再说，玉兰宫主才不会做那种奇怪的事呢。喜欢你，当然是我自己内心的情感，和别人无关。”
“哦……”莉莉也不知道，这时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夕雾才好。
“莉莉，可以和我做个约定吗？等我真的当上紫微御侍后，可以接受我吗？”夕雾还没说完，脸就红了起来，趴在床上不敢看莉莉。
“好呀……”莉莉不明白什么叫接受她，但现在的氛围似乎容不得拒绝。“祝你顺利当上紫微御侍。”莉莉送上一句朴素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