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侵蚀以来一个月,秋石差不多把所有大官都见了个遍。玉兰刚来时,秋石还手忙脚乱。现在,不管多大的官,他都有信心按照恰当的礼节,以秋都知事的身份,不卑不亢地做关于大侵蚀的详细说明。
秋石确实做到了——短短一个月,他和整个御前秘书班子成员都打过照面。别说是地方,哪怕是在中都,都是不折不扣的壮举。
即便如此,月见天女驾临秋都时,秋石还是出了纰漏。
得知天女座下要来秋都后,秋石早早地派人把街上打扫干净,让占道经营的商贩消停几天,全身心投入接驾工作中。
天女驾临当天,秋石率领公署高级官员来到城东门,在道路两旁列队迎接天女。
新宁则放了一天假。老实说,他非常想抓住这个机会,面见天女座下。那些所谓的秘书大臣,不过是成天斗来斗去的官场老油条,新宁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天女座下……毕竟天女是特殊的嘛。只可惜,正因为秋石也这么想,新宁与这宝贵的机会失之交臂——新宁这样的普通人不配。
新宁一边想象秋石面见天女座下的盛况、一边在圣塔广场转悠时,偶然瞥到临清。新宁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擦擦眼睛才敢确认——那就是御前秘书长临清。虽然他之前来过秋都……但如果天女也是今天来,他没道理不跟天女一起。
“你,对,就你。”新宁打量临清的动作太显眼,被他叫住了。“你们知事呢?”
“秋石知事在城东门,正准备接驾。”
“叫他过来,现在,马上。”临清朝圣塔广场正中央撇了撇嘴,不多做解释。
新宁眯起眼睛朝广场中央望去,这才发现,紧挨着秋都白色的自动车,不知何时又停了一辆没见过的紫色自动车。紫色的自动车比秋都的大上一圈,甚至还有一对翅膀——莫非是从天院来的?
“知事大人的仕途真是坎坷啊。”新宁一路小跑去找秋石,心里暗自嘲笑道。
快到城东门时,新宁被卫队拦下。他们油盐不进,只听秋石“拦下一切无关人等”的命令,才不管什么御前秘书长的紧急指示——再说临清也没给新宁什么凭证。新宁掰扯半天,最后换了个思路。他自称是秋石知事最重要的副手,常常出入公署知事厅。一番威逼利诱,卫队总算同意替他通报。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却还是没等来天女座下。秋石不认为情况不对,反把这当作天女座下给他的神圣考验。他提醒自己胜利就在眼前,千万不能急躁。
“知事大人,有人自称是您的副手,有重要事项禀报。”
“谁啊?”秋石不耐烦地问道——他生怕天女座下突然出现,自己却忙于琐事、来不及接待。
“新宁。他还有御前秘书长的指示。”
“带他过来。”
新宁简要地汇报情况,秋石陷入沉思。天女座下不会关注地方人事调动这样的小事,真正决定自己未来的,其实是御前秘书长临清。但听从秘书长的指示怠慢天女座下,可能会影响官运。诚然,官运是个玄乎的东西,但天女座下就是有这样神奇的力量,轻视她总归是不好的……
“知事大人,”新宁叹气。“我的想法是,临清秘书长是和天女一起来的。我们现在应该去圣塔广场。”
“说得倒轻巧!”秋石很讨厌思考被打断——尤其是被不经过脑子的话打断。“万一天女座下来了,我不在,怎么办?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知事大人,我是说……有可能天女座下已经来很久了,一直在圣塔广场等待。”这是新宁的推测——不然临清秘书长去圣塔广场干嘛。
秋石考虑再三,吩咐代岳领着其他官员在城东门等待。万一天女来了,就代为接驾。任务布置下去后,秋石和新宁一起奔赴圣塔广场。
“自动车有什么好的?怎么这些中都的大官都喜欢用……”秋石边赶路边抱怨。到圣塔广场后,果然如新宁所说,秋都的那个白箱子旁边又停了个长翅膀的紫箱子,临清秘书长在箱子不远处走来走去。
“架子不小啊?”这是临清见到秋石的第一句话。“早跟你说过今天要来吧?”
坐上去定安县的马车,秋石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只想赶紧找个人暴揍一顿。中都在秋都东边,谁知道从中都进秋都居然不走城东门?谁知道此时跟在马车后面的那个破紫盒子,居然会飞?秋石反正是不信的,但临清非要说,他就是早上驾驶着天院的自动车,从天上飞过来,降落在圣塔广场的。不巧自动车的灵能用完了,得在秋都的圣塔内补充一下。这世道谁官大谁有理,临清说得再离谱,秋石也不便反驳。
新宁把马车停在苍梧山脚,秋石下车,朝后面的紫色自动车走去。这盒子真要能飞起来,怎么不直接飞到山顶?还一路跟着我们过来。秋石憋住心里的怒火,清了清嗓子。“秘书长阁下,到苍梧山了。”
临清跳下自动车,紧接着,玉兰也从车中钻出来,侧身站好。临清一个眼神,新宁心领神会,驾起马车退到远处。
“恭迎天女座下。”临清弯腰。
玉兰摇响天铃。清脆的铃声带走空气中的污秽,缀着的蓝、绿、黄、红、黑五色带随风飘扬。
“佥都御史知秋都事臣秋石,拜见天女座下。”秋石连忙跪下,脑袋紧紧地贴着地面。
月见天女头戴天冠,身着祭礼服,扶着玉兰的手缓缓走出自动车,再从玉兰手中接过天铃。“嗯。”月见天女微微颔首。
“天女座下万寿无疆。”秋石说。
月见天女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很快又收住。玉兰跟在后面没说话。不一会,她们便消失在山道上。
“别乱讲。”临清不太高兴。
“秘书长阁下,不跟上去吗?”秋石问道。
临清摇摇头。“你可以喊那个谁把马车弄过来了。”
秋石远远地招手,随后,新宁驾着马车慢慢驶来。真是遗憾,新宁想。刚刚离天女那么近,还以为能见到天女,最后却被支开了。没办法,天女座下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见的。不止是新宁,秋石都没看清。天女下车时他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抬头时就只能望见她的背影了。
新宁想问些什么,但现在不是提问的场合。临清一直阴着脸,秋石也只敢小心地站在后面,陪临清一起沉默。
太阳渐渐西沉,月见天女和玉兰还没下山。临清的脸色好了一些,不时弯下腰摆弄野花野草。
“天女座下在做什么?今天能结束吗?”秋石鼓起勇气问道。
“重要的仪式”,临清说。“祓除瘴气的仪式,快了。”
大侵蚀总算能解决了,秋石长舒一口气。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全是坏处。虽然一直在出洋相,但认识了那么多大官,还是值得小小地骄傲一下。至于知事的位置还能否保住,秋石心里也没谱。总之,尽人事听天命。有机会能去中都、往上爬,那当然最好。要是被追究处置不当的责任,也只好认了。秋石跟人较劲的本事是不差的,但大侵蚀是天意,他可没不自量力到跟天较劲的份上。
入夜,冷清的山道影影绰绰的,好像有谁在往这走。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玉兰。她手里捧了天铃、天冠和祭礼服,天铃反射出熹微的月光。临清向她走去,神似迎接女儿回家的老父亲。
“不要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吧。”临清扶玉兰上自动车,准备出发。
“秘书长阁下,天女座下还没回来。”秋石提醒道。
“不会回来了。”
紫色的自动车摇摇晃晃地升到空中,向中都天院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