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石已在中都住了一个多月，深秋的寒意丝毫影响不到他火一般的热情。那年他还是秋都同知，盛大的冬日祭上，述平知事开着自动车驶过定安县的大街小巷，绚丽的花火在夜空中绽放。
曾经的定安县，是和外域接壤、阻止瘴气侵蚀的前哨站，是开拓进取的具现、探索外域的伟大实践。
旋即，大侵蚀改变了这一切。
回首往昔，秋石不得不承认，他在知事任上做过不少荒唐事。而今，定安县的复兴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野望。他决心在定安县知县的位置上好好地发挥余热——重启冬日祭。
秋石发动全县开采苍梧山上的灵石来制作冬日祭的花火，又说服现任秋都知事代岳，在冬日祭当天，把秋都那辆自动车开来定安县。前些时候，秋石一直在拜访中都各部，好说歹说他们总算同意拨款，翻新秋都到定安县的官道——前人所谓跑部钱进诚不我欺。不过，秋石并不抱任何私心，他只是想为定安县做点实事。为了筹到更多钱，他决定再去天院碰碰运气。
或许要找谁引荐一下。秋石这样想着，来到著作局门口。
“新宁，你的老领导来看你了。”广阳说道。
“编修大人，我还有两份公文要抄，可以让他先等会吗？”
“我帮你做，你先去吧。”
新宁道过谢，走出著作局。秋石这几年变得圆滑起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中都官员们都挺买他的账。
“新宁，我想和天女座下见一面”，秋石开门见山。“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我对天院不熟，但天女座下也许会同意见你。”
“我可不这么想。”新宁说。
“我知道的”，秋石笑起来。“你从前就认识莉莉天女。她即位后，还专门接见了你。普通官员可进不去天院——除非是秘书大臣。”
“那次吗？只是凑巧遇上了怀德秘书阁下。他带我去了南阁，天院总管克让又正好愿意帮忙罢了。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誊写，天女座下哪是我随便就见得到的？”
“可是你做到了，你确实见到莉莉天女了。你有这个能力。至少，其他中都官员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秋石，你太高看我了。”
“新宁，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我要让定安县重启冬日祭。你是定安县的人，一定知道冬日祭的分量。莉莉天女也是定安县出身，她肯定会同意的。这是我作为知县，给定安县的礼物。我要让定安县彻底走出大侵蚀的阴影。”
秋石就是以这样的热情说服户部卿的——虽然，假装无意中透露出莉莉天女的籍贯，或许才是成功的关键。
“我记得……”新宁回忆道。“莉莉天女她不怎么处理政事，这些事务应该和惟光秘书长商量。”
“你觉得我要和天女座下说什么？”秋石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让她给定安县的冬日祭批一笔专款。”新宁说。他听广阳讲过，秋石曾经上奏表谈过冬日祭的事，但被惟光驳回了。这也是秋石此番来中都的原因。既然奏表上讲不明白，那就当面说清楚、打通各个环节。
“如果天女座下同意，当然最好”，秋石悠悠地说。“不过，即使最终没有结果，拜见天女座下本身，也是重要的信息。其他官员会怎么想？他们会猜测，天女座下认可冬日祭，只是没有明说。我们给予适当暗示，政策自然会向定安县倾斜。”
这算是利用了莉莉天女吗？新宁心里也没数。但至少不是多坏的事。再说，说不定莉莉天女她自己，也乐意定安县重启冬日祭呢。如果新宁没记错，莉莉天女小时候也参加过冬日祭。
于是乎，新宁向广阳请了半天假，带秋石走到应天门前。很快，他们被获准进入南阁等候，由天院总管克让向莉莉天女通报。只要莉莉天女愿意，就会来南阁见他们一面。
“最近真是太累了”，秋石打了个哈欠。他一直以十二分的精神劲为定安县的冬日祭跑这跑那，但是到中都的这几天，状态突然差了不少。明明还是大白天，却莫名其妙地犯困。秋石每晚回到旅店里都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天亮。睡眠质量有充分保证，不该这样才是。
“我也有一点”，新宁同意。著作局一成不变的工作很难让人提起劲。研究天女日课还算有些意思，誊写公文则完全是事务性的工作。上次见莉莉天女时，还想套一点有价值的信息出来，但她什么都没透露。
克让再次回到南阁时，与他同行的不是莉莉天女，而是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
“这位是雏菊，夏宫宫主、夏都大巫女。”克让介绍完便离开南阁。
“见过大巫女殿下。”秋石拱拱手。他对雏菊的印象，还停留在几个月前，她和莉莉天女、夕雾大巫女殿下来定安县调查的时候。
要是秋石知道，雏菊其实是陷害夕雾大巫女的幕后主使，他肯定会换一套话术。只不过，当雏菊去秋都找代岳时，秋石刚好启程前往中都，也就此错过没见着面。从而，他并不知道，天院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他根本没往这块想，也没做调查。
“多谢大巫女殿下拨冗，能拜会殿下是我们的荣幸。请问，天女座下还在政事堂开会吗？御前会议结束后，能否拜托殿下引见？”
“找天女座下什么事？”雏菊问。
“我们想谈谈冬日祭的事。冬日祭是定安县的传统民俗活动，但大侵蚀发生后就再没办过。仰仗殿下和天女座下、夕雾殿下的努力，这几个月以来，流亡秋都的定安县民众得以回家乡定居，县里也日益热闹起来。我想趁此机会，重启中断的冬日祭。
“这也是定安县复兴的重要一环。信心千金不换，它带来的好处不可估量。而这样的祭典，既能提振居民对未来的信心，也能让他们铭记月见天女、玉兰天女为定安县的付出……”
秋石一条一条地分析举行冬日祭的好处，末尾还不忘补上一句，当今天女座下正是定安县出身。一旁的新宁都佩服秋石的口才——虽然他三年前做秋都知事时，说话常常不着调。
“我会替你转达的，还有吗？”雏菊没被打动。现在的雏菊，仿佛一个睡进棺材里的老人，只等哪天埋进土里结束这一切，不喜欢未来或希望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她在等待莉莉降罪，而莉莉却故意使坏似的，只是天天呆在紫微宫里，却不愿明明白白地骂雏菊一顿。
“恕我冒昧，能否让我直接和天女座下说说？”秋石问。
“请回吧。”雏菊有些强硬地说道。
送走秋石和新宁后，雏菊回到紫微宫，站在莉莉的寝室前，隔着门和莉莉说话。“莉莉姐姐，刚才秋石和新宁来找你了。几个月前在秋都见过的，还记得吗？他们想办冬日祭，希望我们批一些经费。”
“你跟和木说吧。”莉莉轻飘飘的声音从门里传过来，听不出她的态度。
“莉莉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夕雾赶出去的，我对不起夕雾，也对不起你。求求你惩罚我吧，无论什么我都接受。”
“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