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天女躲进紫微宫不出来后，惟光干活的热情也一天不如一天。以前还因为临清相信那套玄乎的天命理论嘲笑过他，没想到自己也开始步他的后尘了。放在从前，惟光才不相信天女能上达天听这种鬼话。要是天女敢撂挑子不干，他真的敢冲到紫微宫里把天女提溜出来。可现在，惟光怕了。
下午的御前会议，主位照旧空着。又有一位秘书大臣请假不来。
“雏菊宫主说，希望我们支持定安县的冬日祭。”和木说。
文礼秘书怀德趴在书案上没吭声，其他几位秘书大臣依旧低着头。“先看下奏表吧”，惟光强打起精神说道。
秘书省的官员宣读奏表，惟光心不在焉地听着。好像前不久就奏过一次，当时大概是驳回了。具体是什么理由，惟光也记不清了。“无所谓吧”，听完奏表后，惟光评论道。“就是要求的经费多了些。”
“定安县也是天女座下的故乡，雏菊宫主昨天特地跟我强调了。”和木补充道。
“行吧，也花不了多少钱。”惟光敲了敲桌子，怀德开始草拟答复。
“说不定天女座下一高兴，就从紫微宫出来了。”惟光不抱希望地嘟囔了一句。
“秘书长阁下，抱歉，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可以先走吗？”和木传达完雏菊的话，便准备离开政事堂。
“哦，请便。”
但愿这只是借口。说起来，莉莉天女放弃日课后，惟光就莫名其妙地犯困。看着其他几位哈欠连天的秘书大臣，惟光心里没底——难不成是天罚？
“通通风吧。”惟光说。
秘书省的官员抬起头，困惑地看着惟光。“秘书长阁下，保密起见……”
惟光长叹一声，继续处理奏表。莉莉天女还来的那几天里，秘书大臣们还有些讨论的兴致，现在却完全成了惟光的一言堂。惟光并不觉得享受。他敢独自拍板的都是无谓的琐事，重要的奏表还是暂时扣下，等莉莉天女愿意参加御前会议时再处理。
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时，御前会议便草草结束。秘书大臣们完成一天的工作，无精打采地走出政事堂。
“该不会是天罚吧……”离开天院时，怀德自言自语道。
怀德没有其它意思，但这句话提醒了惟光。月见天女也有一段时间不做日课，随后，就发生了大侵蚀。或许这两件事的因果性没那么强，但总归是个合理的解释。莉莉天女不做日课后，说不定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粗略的调查后，惟光判断，上天已经示警。无论在哪个部门，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哈欠声。官员们像是永远睡不够一样，一直以半睡半醒的状态处理公务。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嗜睡，惟光完全可以敲打敲打他们、提醒他们注意形象。可是涉及面如此之广，除了天罚，惟光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只要发生灾异，天女就该下罪己诏，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其实是误解。准确地说，灾异是上天对整个权力中枢的警告。只是和老成持重的御前秘书长相比，缺乏经验的天女往往更容易犯错。惟光猜测，莉莉天女放弃日课，或许是对夕雾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消极抵抗。她不愿和其他人正面起冲突，便采取这样迂回的方式，找上天评理。
惟光自觉理亏，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直接辞去御前秘书长的职务，肯定能让上天收回惩罚。但转念一想，他只是被和木牵扯进来的，甚至连共犯都算不上。这不公平。
不得不承认，一切的起因都是和木。惟光相信，只要和木向上天认罪，再说服莉莉天女恢复日课，这次危机就能化解。
不过，上次逼莉莉辞掉紫微御侍时，惟光就老大不情愿。如此强硬地干涉天院事务，就算不会折寿，也一定会在某些说不清的地方有害。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做一次恶人，逼迫和木交还紫微冠。
思来想去，惟光找到雏菊。“雏菊宫主，普遍的嗜睡现象，或许是天罚的一种。请提醒天女座下留意……”惟光终究还是在此打住。他不敢直愣愣地让莉莉天女把和木换掉，也没有向雏菊承认，当初不该陷害夕雾。
“我会和莉莉姐姐说的，秘书长阁下放心。”
送别惟光后，雏菊来到紫微宫，走进莉莉的寝室。无论莉莉再怎么中意夕雾，现在的天院里，她所能依靠的只有雏菊。莉莉默许雏菊进到寝室里，雏菊也成了她了解外界的唯一窗口。
“莉莉姐姐，惟光秘书长也发现了”，雏菊说。“天罚已经降下，他想让你恢复日课。”
“你是怎么想的？”莉莉问道。
“我听莉莉姐姐的。”雏菊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她自然会跟莉莉说清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这几天想通了”，莉莉说。“人与人之间，果然还是要沟通啊。”
“莉莉姐姐要去做日课吗？”
莉莉走出寝室，带雏菊来到东间书房。把雏菊按在椅子上后，莉莉缓缓开口：“从前在这里时，都是我坐在这里，你给我上课。今天，可以让我给你上一课吗？”
“当然……”雏菊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我说话比较重，希望你原谅我。”
“莉莉姐姐，你终于愿意骂我了！我终于等来这个机会了。夕雾离开天院，都是我害的。无论你怎么骂我，都是我活该。莉莉姐姐，我会把每个字都听清楚的。”
“雏菊，你是不是觉得其他人都是笨蛋？”莉莉没有理会雏菊的自责。“你早就识破惟光与和木的阴谋，但你有信心掌控这一切。你认为夕雾没有资质——虽然你认可她的努力。你早就知道会发生天罚，心里还嘲笑惟光花这么久才发现。”
莉莉的话像一颗颗钉子，把雏菊牢牢地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初冬的寒意飘进东间书房，直往雏菊身体里钻。
““知识泉源”，你持有的灵遗物。”莉莉一字一顿。
“莉莉姐姐，这有什么不对吗？不该这样吗？”雏菊喊道。“他们无比愚蠢，又无比自以为是。他们对灵动分析学一无所知，无论发生什么都用瘴气解释。他们那点私心赤裸裸地摆在我面前，我还不得不假装一无所知，配合他们表演。莉莉姐姐，这世上能和我交心的，只有你呀。只有我们，是被上天拣选的。”
“雏菊，你该早点和我说。”
“是，对不起。我要是早点和夕雾沟通就好了。我不该那样专断，是我不对。”
“还有，不要过于依赖灵遗物，多和惟光秘书长他们讨论讨论。”
“可是，我和那些人没什么好讨论的……”雏菊不太情愿地说道。“他们只知道天罚天罚地瞎嚷嚷，又解决不了问题。莉莉姐姐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雏菊，可是……”
“莉莉姐姐？”
“我们去含章亭吧。”莉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