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隐风轻,江月浮沉,火把映在水面上泛着寒意。南郡城外,蔡氏兄弟的水寨明亮如昼,仍在为夜间援战备舟修桨。
蔡瑁列席设宴,端的是主人之态,刘琦、张允,种平等人依次而坐,虽军中具备兵甲,却全然看不出有出兵的苗头。
种平闷头吃着鱼羹,时不时低头闻嗅腰间的玳瑁鱼饰,也不知这蔡氏兄弟从哪里学的氏族作态,好好的宴席也要熏上香丸,号为雅事,简直莫名其妙。
到底还是刘琦先声疑问:“这位张别驾口称今夜二位将军要出兵夜袭吕布,如今使者带兵来助,为何迟迟不见二位动兵?”
蔡瑁笑道:“吕布勇猛,若正面交战,恐我军伤亡过巨,使君仅派千人而来,想必是智珠在握,我正要向使者问计。”
种平差点被呛死:不是哥们?我打吕布?真的假的?
“先时别驾极言将军水军之利,平以为吕布麾下多为骑兵步卒,将军据江而守,不如依靠地利,引其渡水再击之吧?平区区使者一人,兵卒一千,纵使襄助也难添助力,或者等使君援军自交州来,再行战事?”
“欸!使者实在过于自谦。”蔡瑁分明是要置种平于火上,举杯敬酒,口中夸赞,“谁不知使者智计百出,最善以少胜多?”
种平欲言又止,头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招数,心中大骂:这能一样吗?这是客场作战啊!我啥也没有,拿头打?
“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我荆州无人,沦落到要交州使者上阵的地步?”刘琦都被蔡瑁的无耻震惊了,直接站起身,其后的朱冯也按上了腰间利刃。
蔡瑁身后的士卒也纷纷上前一步,一瞬间席间剑拔弩张。
“我并非此意。”蔡瑁压了压掌心,示意那些士卒退回去,脸上依旧带着笑,“乃是想借使者奇兵一用……吕布那厮识得我士卒妆束,我行动多有不便。使者前来难道不是襄助我等?只是假做前锋罢了,其余自然还是我等荆州军为主力。使者莫非不肯?”
刘琦频频皱眉,听出这话语中多是托词,正要再辩驳,便见种平出席行礼:“愿从将军之意,以白毦兵千人,夜渡襄江,破其不意,取之如探囊中物耳。”
此言一出,不说是刘琦,就是蔡瑁脸上也生出诧异,没想到一个敢说,一个还真敢应,甚至还夸下了如此海口。
刘琦惊的失礼,直接去扯种平的衣袖:“白毦兵无甲无弓,唯刀为器,如何能敌吕布?”
种平神色如常,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此兵出没如风,善于山林密行,若使其正面对敌,诚不可为;若令其奇袭破营,攻其未备,未尝不可,何况尚有水军随时为援。”
他抬头正视蔡瑁:“还请将军拨舟百艘,粮草三日,予平印信……不要到时误伤了自己人。”
蔡瑁听他说的有理有据,默然片刻,兴致缺缺的挥手散宴,吩咐手下去安排种平所需。
他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既是如此,请使者领兵先去,我等水军稍后便至。”
种平低声与朱冯说了几句,又特意在众人目光之中,点选白毦兵数十人,尽是骁勇之士,专门护卫刘琦,方才带兵而走。
蔡中与张允见此,面上皆有异色,但也未有言语,只是打定主意回头要劝蔡瑁拖延援军,给那位不知死活的使者一点颜色看看。
约莫寅时,月暗星微,江上起雾。种平知天时已至,遣一令使至南岸,令寨中水军高擂战鼓,旌旗猎猎,作强攻之势。又遣百余白毦兵披麻布破衣,将身涂泥,伏于东南江滩芦苇之中,伪作尸漂,候机而动。种平自率余下白毦兵,分六舟而渡,每舟百人,掩以草帘,束刀藏匿,乘雾而行。待小舟行至江中,便分道而进,夜间微寒,江上风平浪静,苇草杂乱,几艘小舟穿行其中,如游龙隐水,行无声,渡无影,若非刻意寻觅,几乎微不可察。却说吕布本营驻守江津,倚江而筑,营垒高厚,兵卒四万,自入荆州以来,听从陈宫之策,少饮酒水,广分财物于下,营帐日夜巡哨。今夜见南岸鼓噪,以为荆州大军将至,吕布急令郝萌引三千兵据江岸防守。
郝萌派兵查探,只闻南岸鼓声不绝,却不见战船,正怀疑是诈攻之计,突闻江北滩岸有不少浮尸漂流而至,营卒惊疑,郝萌疑惑更甚,想到刘琦似乎已入荆州,莫非是南岸水寨内乱?
他心中猜想不断,派遣巡卒带火把前去查看浮尸身份。
那些巡卒方才近前,忽见浮尸布衣尽脱,百余白毦兵拔刀而起,白光四起,一边大呼,一边劈砍不止:“蔡将军已破南营!”
郝萌听得纷乱,尚且来不及再派人前去探查,便听得“破敌”之声不绝于耳,第一反应竟是领兵而逃,士卒见主将不战先走,不少都信了白毦兵口中的呼号之声,营中登时大乱。
就在此刻,其余六舟亦至,种平一马当先,一眼便看见老熟人郝萌,当即大呼一声:“王三,上!”
郝萌尚未看清来人,便觉腿心剧痛,不知被何人踹到在地,吃了满口泥沙,再睁眼时便已被拖至种平身前。
“呦,郝将军,许久不见啊。”
种平蹲下来,笑眯眯的和郝萌打了个招呼。
“是你!”郝萌瞳孔紧缩,“莫非那曹操也来了?!完了完了!”他当即便是一个五体投地,“郎君,郎君,我知道粮草辎重在何处!莫要杀我!”
种平一愣,没想到这家伙投的这么快,他是一点也想不起自己曾经给对方留下的心理阴影。
问出营中防布之后,一面令王三将其绑好,一面率四舟白毦兵先行登岸,一部向东营而去,猛攻粮营辎重,一部直取营门。
守兵仓皇应战,见对面如有神助,皆是冲着防卫薄弱之处而来,一时间连折三队。营内火起,粮车俱焚,风助火势,浓烟蔽天。
吕布在大营惊动,听得有人袭营,大怒而起:“蔡氏小儿竟敢欺我?”亲自披甲跃马,引亲兵百余人,突至中营,正巧撞见陈宫,陈宫立刻牵住辔头劝住:“主公不可!夜雾迷蒙,敌踪难辨,宜稳守以待天明。”吕布怒意上头,并未听从陈宫之言,只是一意孤行。
种平本来也只是袭营,不想正对上吕布,一听左右言吕布出营,当机立断便要撤兵,临行前眼珠一转,好声好气的给郝萌解了绳索,趁机在其腰间扯下某物,又教他在地上翻滚几下,弄脏衣物,以淤泥抹脸,送其混入营中。
郝萌满心求活,一一照做,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士卒之中。
种平笼聚残兵,匆匆登船,吕布营中乱了已有快半个时辰也不见江上有水军来援,他便知道回去要如何借机发难了。
待吕布骑马奔至江畔,只见种平立在船头,冲他笑的一脸纯良,朗声道:“自长安一别久矣,温侯帐下好客依旧,实在让平受宠若惊。”
“种伯衡?!”吕布下意识要掷出腰间小戟,只是心头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收了手。
江上只剩下种平劫后余生的笑声回荡,一个暗自庆幸自己还没真正开嘲讽,一个想了半天也想不通那两个姓蔡的到底哪里比自己更值得辅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