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芹花被雅典人叫做“先锋植物”,因为它能在贫瘠的土地上飞涨,种子落地只需半天就能生根发芽,一旦开花,其他植物也会在它的带领下来到这片土地。
匠神山上还开着不少铁匠铺,打造青铜与铁器,废料污染了本来就贫瘠无比的土地。而苏格拉底能在执政官手中毒药,正是从法院外采来的花朵。
只需一小口,数分钟痉挛痛就会爬满身子,逐渐随血液奔流滚入心脏,当最强壮的肌肉忘记了跳动,死亡随之而来。
远处比雷埃夫斯港,德洛斯的祭祀船靠岸了,上面挂着一副花圈,太阳神将这串香雪兰赠与了雅典。
“苏格拉底,这是你最后一次和你的朋友说话了!”行刑官将一对毒瓶放到一边,拨开临时刑场的木闩。
屋子外满满当当的人,吵吵嚷嚷,不少小贩趁着这个机会兜售早餐。他们不知道是谁受刑,人们也不在意,人群偶尔冒出欢笑声。
柏拉图和安提斯泰尼与苏格拉底几位好友,首先在行刑士兵的应许下进入了临时刑场。
这里本来是给民兵练习打靶训练之处,因行刑紧急,就找来奴隶订上些木板组成围墙。
就连托人制作毒药,也是昨晚刚刚派下去的委托。
“你们来了?”苏格拉底坐在场地中心的一张石床上,身上盖了一床稻草被子。
他神色憔悴,将食指搭在他的胸脯上,似乎在感受着每一次呼吸。他拥有的次数已经不多了。
“师父,你怎么会被抓住?”安提斯泰尼扶着柏拉图进来,昨晚他跑得急,崴了脚。
“苏格拉底,少说话!假如你身体发热,就得喝两次药。”
“别理他柏拉图,让他去准备就好,让我喝两次就喝两次,让我喝三次就喝三次。”
柏拉图坐在旁边的一个石头凳子上,苏格拉底的老友克里同这时候才进来:
“船来了……苏格拉底。”
他手里拿着些漂亮衣物,一件全新的帕普罗斯长袍,上面除了白色没有任何花纹。一双麦草编制而成的新鞋子,虽然苏格拉底从来不愿意穿。
“师父,现在和雅典法庭道歉还来得及。”安提斯泰尼看向一边,有些不知趣。
他不敢说还无所谓,克里同和斐多纷纷劝导,苦口婆心地说:
“苏格拉底,你凭什么承着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送死呢?你还有儿女,想想他们,这些冤屈还算什么?”
“昨天厄息琉斯教徒将真相全部告之于我了。”丑哲人转而说。
“这不重要,师父。现在还有机会,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能力打翻那瓶毒药。”
“我听着呢。”行刑官没给好气。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必向法庭道歉,更不必逃跑。朋友们,在座的谁愿意替苏格拉底出这笔钱?”
众人纷纷迎合,而柏拉图的父亲从法庭刚刚赶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通红个脸,像与人争辩输了。
“那法官真不是人!”他靠在门框阴影里,甚是不愿意叫柏拉图看见。
“别麻烦了,阿里斯同。昨天,”他接着说,“我在厄息琉斯教徒中的内线,已经帮我查出来了。”
众人都想开口,趁着行刑前最后一段时间,与他多言几句。在他们眼中,苏格拉底说的东西与他自己毫不相干。
“去年巴特农神庙弄丢了厄息琉斯秘仪要用的纯银圣物盒,里头本该放着我的尸首。”
“什么?”柏拉图皱紧了眉头。
“内线只是这么说,具体到底为何还未清楚,我就已经被狂信者发现,架到了雅典法庭。众所周知,我只能在这里经受审判。”
“色诺芬怎么还不来?”安提斯泰尼咕哝道。
“昨晚凌晨,奉神少女不知用什么话术,说服了两军去雅典城郊外。结果——”拉凯斯也在,“结果最后在城外又爆发了一场战斗。昨晚冲突,城中百姓还有很多人躺在医生家里。”
“就是这个原因,厄息琉斯教徒不敢在城中作乱,就是因为我已经来到了刑场。他们将收取我的尸首偿还去年的仪式。我现在却在想,为什么篮子里的是妮阿雅的姐姐?”
“苏格拉底,还记得去年走失的那个圣物匣吗?纯银的,很值钱。”阿里斯通说。
“你的意思是……”
“有人为了救师父你,偷走了那个盒子,可是被发现了。或许是因为惶恐不安,或许是因为走漏风声。”柏拉图回答。
“所以厄息琉斯秘密杀掉了妮阿雅的姐姐……用它来威胁巴特农神殿。”
“确实可以这么解释,但……无论如何,这与你将要到来的死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从厄息琉斯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妮阿雅一直认为我害死了她的姐姐,但这个天真的孩子从未表达出厌恶。
在法庭上,亚西比得嘱咐给我的话一直在脑中回响,让我照顾好妮阿雅,让我照顾好她……但你瞧我做了些什么
整日宴饮,终日沉浸在与他人争论无休止的问题当中。”
“你并不知道她在哪,苏格拉底,你并不需要为这负责。”
“不,阿里斯通,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一次,我终于能为她负责了。”
“你并不需要接受死刑。”
“这样所有的罪恶都能汇流于我,而他们仅仅就是受害者了。虽然,他们也是雅典的受害者;可惜阿雅同父异母的姐姐,已经因为我的不作为而死。她想必对我怀恨在心吧。
况且,柏拉图,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生或死之间并没有明晰的界线,人不是在能死的时候死,而是在该死的时候死。
雅典人会以我为傲的,哭声会慢慢没过哭声,最后雅典人会因为判处我的死刑而后悔。
而你,柏拉图、色诺芬、安提斯泰尼,将成为雅典更加伟大的一部分。
总之,我的老朋友们、学生们,我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城邦遭遇了危机,而解决它最简单而直接的办法,就是站在凶手那边。”
“你疯了苏格拉底,”阿里斯通说,“没有一个理智健康的人会像你这样想。”
“不,阿里斯通,我们只知道我们知道的,而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的。而我的知道的,就是遵循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