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的个人调查报告和事件陈述在内部发布后,机械工程部在想办法复原康纳返航逃生舱被损坏的备用黑匣子的同时,联合集团还是采用了康纳的部分建议——让他登上了媒体的宣传舞台,以木星探索团队研究代表的身份,发布“团体研究成果”,并允许他对个人的研究部分作权威回答。
此外,TUR-1的“皮”被送往了联合集团生命科学研究所的E-T-2实验基地,木星系探索任务的所有资料也都转移到了联合培养研究处的安全部门,而康纳也收到了特殊的退休禁令,从此不能独自或在非官方机构从事相关领域的研究工作,于是在被记者媒体蜂拥着走出目光焦点后,康纳悄然淡出了大众的视野,不久后便返乡与家人一起开始了真正平静又平凡的退休生活。
岁星号其他队员家属的谈话和善后工作安排也进行得举步维艰,联合集团再次就近启用了某个理事国提供的“当年”因为经费不足而废弃停运的军事基地地下室为每个人作“隔离休息室”。7年的太空任务,人类史上前无古人的航天计划,成功是在万众期盼中,失败也并非一个绝对的意外。
虽然每个队员在执行任务临走前,就已经和家人做过最后的道别,但亲眼见到无人返航的场面,还是大大刺激了人们的内心。第一批的谈话对象是情绪稳定相对较快的家属,经过测试挑选,余威夫妇在前,梅飒在后。
余辉从小就对航天事业一直饱含一种急切的热情,在他眼中每完成一次实验任务,就是在用最直接的行动,向宇宙的真相靠近一步。于是他凭借优异的各项成绩不断的投身在航空航天事业,自从工作后就鲜少回家。以前父母一直劝他留在家乡就好,后来劝他留在国内就好,再后来只能出动哥嫂劝他留在地球,但余辉还是走了,这一走,就没再回来。所以即便没人提起过,但家人们的心理已经一次又一次的面对过了各种消极的结局。
余威本来不想管太多,这个弟弟年纪比他小太多,常常让他想起年轻时自己无法完成的某些心愿……但无奈与妻子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自从余辉出生后,家中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小婴儿出生了,无论是父母还是这对恩爱的夫妻都各有各的遗憾。
所以全家自然而然的把希望放在了充满青春活力的宝贝弟弟身上,边劝边宠已经是家庭谈话中老生常谈的状态。木星系任务选派任命通知下来的时候,余辉毫不意外的选择了离开,家人对他的爱让大家在那段时间都变得有些三缄其口。7年的计划让每个人都暗自想过了最坏的可能,但每当面对余辉的满目异彩,他们只能微笑的尊重和祝福余辉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即便如此,康纳的谎报返航信号,也还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破灭的希望像炸开的玻璃花溅在所有亲友的心上,无名怒火伴随着惊恐刺痛了每个人,随后只剩下茫然与悲伤在沉寂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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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飒的谈话地是在一个布置温馨的心理疗愈室。窗外灰白的云,屋内米色的墙纸,祖母绿和复古黄的棉麻沙发,深色的木地板,瘦高的木质小桌上,圆形的玻璃面,盛开的马蹄莲。
4个男人将梅飒送进房间时,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余叔叔!田阿姨!”
夫妻二人去拉她的手,将她拥到怀中。有熟悉的人在场,加强了梅的安全感。忽然听见后面有人轻笑,她回过头看到一个扮相精致的女人,女人微笑着边走进屋边朝余威夫妻点头。
梅飒目光跟随着她移动,一双金银色的3厘米粗跟露背皮鞋,一套深棕色的正装,休闲西装外套是9分袖的,露出手上一只草绿色的透明玉手镯,橙红色的唇后是一对非常小的不起眼的珍珠耳环,低盘起的长发蓬松地遮住了一半耳朵,她的眼睛像一弯月牙,眼角浮现深深的两条鱼尾纹,女人走过来在祖母绿色的沙发上坐下,这人梅飒好像在学校见过一次。
女人以放松的姿态靠在沙发上:“余先生,田女士你们好,我是国际航空X航天院的校长。”
田丽华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你就是梅飒的校长了。”
女人倾身示意田丽华不用客气坐下说话。两个女人同时占领了梅飒的视野,衣着的鲜明度比让她这才注意到余威夫妻二人尚穿着几天前接她的衣服,自然已不如当时那样平整,看来他们应该也像自己一样被关在了某个小黑屋里。
除此之外夫妻俩看上去精神也不怎么样,田丽华精致的发型早就凌乱,看得出凌乱的碎发因眼前这种会面的窘迫而被临时的胡乱别在耳后,余威的胡子已经肉眼可见地长出一截,几乎变得有些认不太出来了。
两人有些尴尬的对梅飒使眼色,示意她向校长问好,谁知梅飒厌恶地扭开了脸。两人又只能面露歉意,女人摆摆手并不在意,反而慈爱地又看向梅飒。
“是我,我叫周骊。梅飒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学校的老师时常向我说起她,你们既是她父母的朋友,之后也——”周骊欲言又止地看向夫妻二人,二人摇摇头。
周骊顿了顿继续说:“总之,经过协商,我将作为第三方监护为你们担保。”
梅飒敏感地看向3人,一脸疑惑。
心中的问题呼之欲出,但又好像已经有了答案:“你们要收养我?”
周骊微笑道:“我说过她很特别,特别聪明。有时候我们都感觉到她是不是聪明过头了。”
余威有些艰难地问:“是的梅飒,关于你父母的事……我们不会骗你,也没必要骗你,你已经8岁了。何况你也在回收点亲眼看到返航的飞船只有一个人出舱——你余辉叔叔……也没回来,只是现在事故还没……调查清楚,我们家里也没有孩子你是知道的,就先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比起他们,梅飒看上去冷静得多,毋庸置疑,她早就在几年前就知道了父母的死讯,只是就连她自己也尚不死心,毕竟没有亲眼看到尸体,她就不愿相信父母真的已经死了。
所以她还是开口道:“我爸妈,都死了。”
梅飒自己知道,这本来是一个陈述句,只有在场的人都以为是一个疑问句。
于是其他人连忙安慰,就连周骊也说:“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其他队员的死亡,只能算失踪。”夫妻二人也一愣,他们也刚结束谈话不久,除了交代他们如何处理和善后之后与余辉有关的事,也并没有提及太多关于这次任务事故的其他详尽事宜。
周骊解释道:“返航的船舱里装备的是岁星号备用黑匣子,本来就只存储重要数据,但是在返航的时候遭到了损坏。然而从康纳博士的事故审讯报告中看,他只是推测了其他人的死亡,并没有亲眼所见,当时船上发生了重大硬件安全故障,他为了有效保存采集样本直接撤离了。既然如此,我们检查了木卫二的基站尚可正常使用,之后我们也会继续通过其他航天器和方法搜索岁星号的蛛丝马迹,在我们没有见到尸体前,判定结果就是其他队员失踪。所以梅飒,你的父母不能现在就确定已经死亡。但现在这件事既然成了太空悬案,我们只能暂时对外保密。”
大家都沉默了,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周骊见几人并没有更多追问,于是开始安排关于梅飒的收养手续等问题。交代完后,周骊单独留下了余威夫妇交代了一些关于梅飒的事。
比如她拿出了梅飒的成绩单,学校一直怀疑梅飒考不上天才班是因为不想去,平时成绩几乎都是满分的梅飒,一到重大考试就只能考出8、90分左右的成绩。曾经她用这一招成功在学校隐藏到了小学三年级,之后就被老师发现了,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却一直装傻说就是大考发挥失常。
于是老师擅自行驶了她航天家属的特权强行带她连跳两级,结果发现梅飒成绩依然能够稳定在中上等,各学科老师反馈也不错。儿童中心的负责老师认为她只是顽皮,于是再后来以她要长期在联合集团的儿童中心生活为由要给她转学校,不然她就不能再继续上学。在各种威逼利诱下梅飒考入国际航空X航天院初中部。
余威夫妇面面相觑,周骊表示希望之后作为梅飒的养父母多关心她的生活和心理状态,学习方面应该是不用操心了。而在学校,余威夫妇看不到的地方,梅飒有任何问题也都可以直接找周骊解决。
另一方面,作为失踪队员年纪最小的家属,梅飒实际上是这次后勤安排最让人头疼的不稳定“因素”,上级特意交代了周骊要对梅飒进行“特殊安抚”,同时也要对夫妇二人和梅飒进行常规慰问关心,周骊将上级的要求一一告知了余威夫妇,希望他们能配合工作。
除了梅飒的学习状况之外,联合集团将对外宣布航天员们执行完长期的太空任务后需要进行特殊疗养,同时为之后的工作或下次任务做准备,在之后长时间里联合培养研究处都会对现有信息进行研究,卫星和各类航天器也会进行信号追踪排查,如果时间太长,将逐步安排“意外”事故让队员们因公相继失踪,这样大大减小了事故伤亡在公众眼中的概率和刺激。
余威激动起来:“可是你们不能就这样掩盖事实!”
他的亲弟弟没有名垂青史也就算了,这样一来他就直接变成了无名氏!
周骊认真的语气逐渐变得无奈:“掩盖事实?事实是什么?说实话现在没人知道事实。严格来说这不算掩盖事实,众所周知木星系探索计划是7年,而且无论是岁星号还是木星系的资源都相对充足。就算他们不返航,加上木卫二基站现有资源,其寿命之内的产出至少是飞船能量板50年的辐射能转化量,诸如此类的资源支持……他们可以在太空至少再维持1年,甚至更久的生活。既然康纳没亲眼看见岁星号被毁,我们怎么能肯定结局?”
相顾无言,周骊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果对外公开,我们刚组建不久的星际探索队很快就会被瓦解,别提有多少资源会陷入死循环,现在联合培养处新招入的航天员也有可能会因此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一环扣一环的蝴蝶效应接踵而至。是,我们本来可以循序渐进地接受真相,可康纳谎报了返航信号,当他联系回收点说已经到达地球上空时,我们的计时器还在为岁星号返航计划进行1年倒计时……我知道的这些,你们也基本都知道的,虽然你们夫妻二人是做后勤工作的,道理你们也还是该懂的,余辉的事,我也很遗憾。”
此时,一墙之隔的梅飒陷入了沉思,目前几乎可以确定父母就是死了,她脑袋放空地盯着手腕上的手表,那条已经在黑夜里听过无数遍的母亲发来的语音信息回响在脑海中。也许她应该按照母亲的遗言进入集团工作,找到那个叫TUR-1的档案资料,母亲想办法给她留了什么。
前两年她总是隐隐在心里想,如果她不听话,故意考不好,不“快点”进入集团工作,不去找样本档案,父母会不会因为生气而赶回来?可是他们也没有回来。梅飒泄气地想,认真学习和考试的觉悟大概就是在这个时期深深根植在了她“梦想”的沃土中,在内心深处她坚信,总有一天会再和父母相见。
“梅飒,我们回家吧。”
田丽华开门的说话声打断了梅飒天马行空的想象,田丽华面色温婉地走过来牵起了梅飒的手,梅飒无奈地点点头,3人在警卫的护送下慢慢离开了周骊的视野。
余威夫妇带上梅飒离开后,周骊松了口气。上面突然给她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就暗自捏了一把汗,这是一趟浑水,明眼人都看得出,而她一直也坚信梅飒是一个神秘的小孩,因为她实在有点过于聪明了。
今天第一次近距离见面,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比起两个大人,她确实镇静得多,如果说是年纪小的原因——放别人身上还说得过去,以梅飒的智商和早熟程度,她不可能表现得像这样懵懂,这个孩子不简单。
周骊边想边往回学校的路上赶,混着她高跟鞋的“嗒嗒”声,空旷的基地走廊回荡起一个温婉铃声,周骊拿出个人终端,看到空白来电显示后停下了脚步,她犹豫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最终看向了墙角的摄像头,她快步跑出走廊在超大的室外露台上连上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