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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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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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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里,阿竹在奔跑、跑得风沙漫卷,熏黄这天。凸起的眼、聚扭的眉和波动的肌肉共同拉开嘴唇,他想喊却说不出声,因为牙仍紧咬。 支吾很久后,他勉强爆开口,在沙海里踏出浪花:“去你妈的!不!你个孬种!怂蛋!跑什么跑?跑什么跑?!” 他记得,辽而广的沙漠在圣都的南方,在连通瑟兰的无人地峡附近,在这里,没有人会观赏嘶喊的丑态,可以尽情宣泄,尽情辱骂。 喊、吼,吼! “怂卵!废物!跑!你跑!你跑啊!妈的龟儿子…妈的臭窝囊!” 音波激荡黄沙、卷起沙粒狂旋。此时,这些能滑过指纹的细沙,却比最锐利的刀锋更善切割,连无形的风云,也被它们轻易斩断。 辱骂、纵情辱骂,不压制的脏话,把他的愤怒宣泄一空。可辱骂没有喜悲、更无厌恨,只有愤怒、最纯粹的愤怒。愤怒在挤兑别的情绪,不分好坏、尽皆驱散。 为何如此?是因为害怕…害怕圣痕?不,不,十年前,初掌本源的阿竹能随手将之重创,如今,他又岂会害怕怕?可如果他不是害怕,又怎么会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撒泼? 莫非,他的强大和自信全是伪装…是假的…是依靠不住的?莫非无敌的本源是幌子?是—— “去你妈的!想什么不沾边的臭狗屁?” 喊出梁人的本名后,阿竹怒而锤地,给沙丘印上一道浅淡的痕迹。稍后,这渺小的拳印,扩张为流星坠落的陨坑,令堆积成山的黄沙乱舞飞扬,远胜先前音波冲荡的沙暴,模糊了天日,遮蔽了眼…却熄灭不了滔天的怒火。 “上!上!上!杀了他!宰了他!妈的,你怕个屁!去剥了他的脸皮扔水里煮汤!去啊!” 还在怒、还在吼,阿竹不能熄灭怒火。他肆意宣泄的本源无穷尽之时,令黄沙飞旋更快更齐,让激流的沙暴更高更壮、声势无比浩大,仿佛没什么能将它阻止,天灾不行、地难不行,即便将它创造的人亦不行。 可当他收住怒吼,风沙转瞬消停,似有生命般主动回落。沙漠里除去少些高耸的丘,便什么都未发生过,仍在炽日下静悄悄。 狂怒的心已平静,更有种放松的惬意,再无愤恨不难,甚至爽痛的自在。可他他明白,这自在是错误的,这自在之中有要命的问题…绝对有什么问题。 恼火,恼火。恼火的同时,他又担忧,甚至还害怕…害怕。 “不、不可能,我会怕?我怎么会怕了?不可能,我…” 又一拳挥出,今次威力冲飞云上。高空的云层本无变动,却被瞬时突现的气障以破声之速轰高,变作一朵顶天的蘑菇。 网的消息又在响,是他失智的行为引起了元老的关注:“你的情绪濒临失控。先休息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猛击心口,吞食唾液,强吃那丝不安。他不会害怕的,他是天下无敌的,他会让元老看着,他是如何宰了那棕皮狗,而等宰完那棕皮的狗杂种,元老就要履行诺言,治好他的臭脾气。 “你…” 不容再劝,阿竹踏住圣环殿,俯视底部的金光,逼近那特罗伦人的竞技场。他不懂光是什么,只觉得这里亮得跟块金秤砣一样,蛮漂亮、蛮诱人。 元老说,竞技场是帝皇的造物。要按阿竹的习惯,便唤祂作天武——天武曾于各族的都城设置竞技场,供觉醒本源者去厮杀。而优胜者,会获赐祂的力量,将本源的层次推动到更高的境界。 话虽如此,阿竹还是左顾右盼。这地方怪得紧,可怪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 元老则是指出,问题也许出在那些金芒上。据记载,进入竞技场的斗士会被金芒加身,获得无穷尽的本源,以最强的姿态作搏命之战。 阿竹是大惊失色:“等等,本源不都是无限的吗?” 元老的回答是否定的——本源的消耗极快,回复又缓慢。能肆意发动本源的,放眼世界,也只有阿竹一人而已。 阿竹懒得回复仿佛拍马屁的说辞,望着金芒,凝视那深陷地底的圆台。观众席是层层叠高的黑环,应是方便观众们看清斗士拼杀的雄姿,当真是漂亮的地方。 可惜,今日并无观众、不,那些借网看的人也算是观众。而这次,天武赐给强者的、用以决斗的建筑只是处刑场,是阿竹处死一条臭虫的屠宰场。 管它跨越几千年、管它光耀齐天,终究只是死物、只是建筑,没什么好怕的。 去,去战斗吧,阿竹,去战斗吧。 当阿竹从圣环殿跳落,静滞的圣痕终于睁眼,不再是寂静的塑像。 握紧剑的圣痕知道,最恐怖的敌人终于现身了。无用任何语言,他明白,面对强敌时,多狠毒的语言也不能表达那信念与勇气。唯有动作、唯有简单直接的动作,能表明他的意志,能告诉敌人他必胜的决心。 长剑高举,那双蛇盘绕的剑身,花纹是险恶又美丽;锐不见光的剑锋,更反射着夺命的白光,证明它的主人绝非善类。 借网连通阿竹的视野后,葛瑞昂认为,这第一元帅是名副其实的危险。当然,危险只是针对常人而言,连他都认为棘手的圣痕,在阿竹的脚下,仅仅是只可怜的蚂蚁——试问一只蚂蚁,就是再勇敢、再强横,又如何能与那通天的巨人来抗争? “你举什么?举你的破剑给我看?你记不记得我?记不记得我是谁?全他妈的怂狗王八蛋!记得了吗?记起来了吗?呼…你不会梁语?无所谓,嘿,我无所谓,多骂你几句,多骂你几句…”阿竹说着十年前砸伤他时的话,紧盯着圣痕,想在那双眼底找到闪烁的恐惧。可是,阿竹看到的,却是毫无波澜的死水,遂开始尽情地侮辱,“蠢猪,贱种,他妈的…你装什么?你摆什么谱?你以为你能打得赢我?还你妈的死着张臭脸,等我捏烂是吗?” 圣痕还是沉默。 阿竹收口了,落寞了。不,失望,是失望。是这家伙不懂梁语,还是侮辱的脏话没用? 面对杀过他,害过他、给他痛和死的人,却不能对峙与逼问,不能辱骂敌人,不能欣赏敌人恼怒的丑态,更不能问敌人直面自己是何感想,不能笑话敌人会不会后悔、害怕…会不会跪着流鼻哭饶,会不会吓得失禁拉裤裆… “你去死吧。” 不,即使他听不懂,难道就不该骂? 去他妈的。 骂,该怎么骂怎么骂,阿竹就需要骂他的全家,有必要管他能不能理解?没必要,没必要。哪怕他不记得,哪怕不是他的军队毁了故乡、毁了记忆里的一切,阿竹也必须宰了他。 因为只有宰了他,阿竹才能舒畅,才能痛快一场。复仇?复什么仇?宰了他,瞧瞧他临死前的丑样,抒发什么感情?用不着。 宰,杀,去吧,阿竹,去宰杀就好。 于是阿竹出手了。 那挥动的钢棱刺不紧不慢,圣痕能轻松看清,却没有躲避,没犹豫地挥剑,竭力迎击。 “那柄圣器名为帝之刃,曾是武神的配剑。真大胆啊,他竟不躲避,”对于圣痕的勇敢,葛瑞昂夸赞着挖苦,“记得带回那柄剑,存世的圣器属它最为珍贵。” “别废话了!”钢棱与剑刃即将相撞,阿竹的脸是兴奋、眼是自信,“宰!宰了他!” 圣痕听着陌生的语言,神情仍无波澜。因为坚定是他的眼、勇猛是他的心。 害怕?三年前,曾击破瑟兰、攻入晨曦的圣痕怎么能够害怕?持有帝之刃,统帅帝皇利刃的圣痕、给长眠于晨曦的背叛者留下伤口的圣痕、取回帝皇圣血的圣痕…圣痕,圣痕。 圣痕舍弃了害怕与恐惧舍弃。现在,圣痕有的只是决死的勇气,即使面对无声屠戮圣者、圣徒和他们大军的敌人,他也誓不退缩,敢与其争输赢。 虽如此畅想,圣痕却在下一刹听到了清脆的响动。 是钢棱与长剑相击。 圣痕想笑,想笑出不甘的苦涩。果然,天地般的差距注定了结局。战果不会有意外,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真快。” 赞美一句后,葛瑞昂合了眼。他知道钢棱会把长剑压迫,接着砸中圣痕的臂膀,拍得血肉飞溅。 但落地的是折断的钢棱。 因为预想过的场景里,并没有如此惊悚的画面,圣痕和葛瑞昂不禁愕然。阿竹呢?哦,他陷入了失神的呆滞。 圣痕疾速后跃的,锐利至极,速度快过出剑,危险胜过攻击。可他的脸色是阴沉,神情是犹疑。 因为那力量好弱,敌人不会那样弱,不会的。不可能的。哪怕两大军团的覆灭只是电报失常的梦幻,熄灭的烛火也证明了圣者和圣徒的死讯,证明他们被这个可怕的敌人处死。 圣痕明白,敌人的力量不会只有这种程度。可剑与眼,以及祈信之力的感觉不会出错… 面前的敌人就是如此的——弱。 而阿竹仍对着钢棱的缺口,目瞪口呆。他不能相信钢棱断碎,这是他从未设想的场景、是匪夷所思的场景。他想跑、想赶快逃跑,又不能逃跑,不能随心抵达别处,不能一念行万里—— 本源呢? 阿竹的本源呢?本源跑到哪里去了?对,本源消失了、不,是与本源相连消散了、被什么隔断了,被近在咫尺的事物隔断、阻拦… 阿竹环顾竞技场,看着竞技场的光,毛发惊悚。他的牙齿止不住打颤,尿意的胀痛得快要在下身喷涌。 他险些忍耐不住,湿了裤裆。 而他的慌张,自然给毫无头绪的圣痕捕捉在眼。圣痕突然明白是何物相助——是竞技场、是竞技场、是帝皇的竞技场…是帝皇,是帝皇。帝皇的建筑削弱了他,甚至…甚至消除他的本源、废去他的力量。 圣痕的猜测大胆吗?对,很大胆,可更应该有的是兴奋。 要印证猜测是否属实,那就去战斗,去与这朝晟的敌人决一死战。 锐利的剑继续袭来。不,锐利的不仅是剑,更是那惊骇的速度,是那锐到划破声音,在电光火石之间刺向敌人的闪光。 在阿竹的眼里,那剑很快,却又很缓。 十年了,那种躲在粪坑的无措、那种恶臭的失落重新涌入身体。是死亡回来了。死亡的预感很强烈,强烈到身体被迫清醒,命令身体的主人拿回注意力。 若还不应对,死亡便无可逃避。 他极快爆发鲜少动用的灵能,猛蹬双腿,侧身向左躲闪。 可鲜血依然猛喷。 他的眼里,流出了难以置信的痛苦。 不、不对,千钧一发之际,他分明躲过了利剑,可胸口还是被划破?是啊,灵能无法抵挡本源,他的伤口在痛了。 而圣痕笑了,那是了无重担与果断释然。 是灵能阻碍了圣痕的攻击,避免他分为两截的命运。 能够如此精准地操控灵能,唯有觉醒祈信之力的圣恩者方可做到。圣痕确信,那惊慌是真的,那疲软的躲避也是真的,敌人已不能使用祈信之力、也就是朝晟所说的本源。 圣痕的祈信之力仍正常,他的本源却被禁止,唯一的可能便是帝皇的竞技场。 是帝皇那残余的神威、圣威、帝威。 圣痕举剑,跪地朝天:“帝皇,从未对祢虔诚过的我,如今真正的皈依了。而今我有无与伦比的忠诚,我相信祢不是逝去的传说、不是信仰的符号,祢是真实存在的唯一帝皇!” 语毕,他飞身前冲,持剑向左划过。 拼命后退的阿竹识图与之远离,可锐利的痛感又出现,他分明避开那柄袭来的剑,左臂还是让锐利的锋芒割开,止不住地喷血:“不、不要啊!不可能啊!葛、葛阿姨!我该怎么办?我要、我要做什么啊??” 见划破了他大臂的动脉,圣痕停止追击,全力运作祈信之力,令剑刃周围的空气都浮现出了肉眼可见的锋利之像,更是自信昂首:“帝皇,大元帅,看着吧,下一击,我会把这折翼又无牙的巨龙…斩杀!” 而葛瑞昂的声音难得焦急了:“调动你的本源,快!网显示,你的本源没有异常,可以运作!相信你的力量!尝试唤醒本源!” “我、我…去他妈的!”阿竹的心在狂跳,每根血管都在爆涨,转为赤红的身躯像是要炸裂开来,“回去,回去!身体!我是说身体!身体!赶快他妈的回去!回到好的时候去!” 一声吼叫,阿竹又喜又惊,因为沉寂的本源在苏醒。可是,本源再非星海,而是溪流。流量不宏大、流速不迅捷,慢到像是蜗牛爬油玻璃。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好比是烧干油的车灌进了两勺燃料,于事无补。 但他的身体有反应,在本源的吞噬中重归完整,重回受伤之前的无损。但恢复身体的下一秒,他是头痛欲裂,疼得险些跪倒,几乎立不定身。 见他几乎给头部的剧痛击倒,圣痕想起曾经的修炼,想起初次觉醒祈信之力后,在狂喜之时将祈信之力宣泄一空的窘迫,用特罗伦人的语言去嘲笑他:“朝晟人,你听不懂吧?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刚掌握祈信之力的新人。痛苦又无所适从的你,如今只会在我的剑下死去。” 葛瑞昂在翻译圣痕的语言,但阿竹没心情也没空去看,还在问、还在求助——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会变成这样?本源的力量去了哪里? 他的心很乱,没空看葛瑞昂的消息,只能无头苍蝇似的求助。他不明白本源怎么会弃他而去,他只想摆脱对死亡的惧意,出埋在心里的声音:“棕皮王八蛋,我操你妈!” 快剑再度袭来。阿竹竭力反抗,脑袋更加痛苦,令本源的运作迅速,至少能够回复断掉的钢棱,格挡索命的攻击。 又一次碰撞,钢棱与长剑再度相交,却已攻守易形。今次,剑未能斩断钢棱,锋锐的剑刃与破空的气体,是被钢棱悉数抵挡,寸步难进。 “很好,你很有天分。重学祈信之力的运用,是非常明智的举措…可惜,太迟了。” 圣痕才不想留给他适应的时间,抽身收回剑,由新的角度挥出锋芒,只一瞬,便捅穿他的腰。而圣痕的祈信之力则由剑身传导,借势将他分为两截,不可停止地断作两段。 痛苦、死亡,与慌乱的不甘心,让他再度爆发灵能,奋力重挥钢棱,击中圣痕的左臂,借相撞的作用力去抛飞身体,划出一条猩红的弧线,落在远离圣痕的安全地带。可再安全,也逃不脱竞技场的范围。而今。他只剩孤零零的上半身,大量的血和内脏洒落金芒里,意识越发模糊、模糊到连刺激本源回复身体,都成为一种奢求。 耳边那苍老的声急切万分,是元老在借网说话:“孩子,快,快忘记过去,快!千万别犹豫!要冲破束缚,重掌本源,你的选择务必如此!再迟一步,谁也救不了你!” 视线在模糊、意识在飞散,阿竹知道,元老没有讲错。深入帝国且直达圣都的鲁莽,导致他失去后援。朝晟的军队到不了,葛瑞昂到不了,娜姐也到不了,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救自己?救自己…救自己,快啊,阿竹,快去救自己吧。别怕,别怕杀过你的家伙,别给他又一次杀掉…别给他真的杀掉…阿竹,快些救自己…忘了记忆,忘了情绪…忘了就好…大不了再找回来,对吧? “不!我不要!”他撑起半截身,竭力嘶吼,叫得嘴裂眼凸,“我不要!我不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得啊!我、我要有感觉!我才不要跟之前一样,听你的发神经!我不要相信你,我不要那样,你别骗我,你别想骗我…” 时间紧迫,元老话语夹杂着沉重:“没有别的办法。想重掌本源,你唯有忘却。我会帮你,我会帮你的,孩子。记忆在网之中,不难寻找。相信我,孩子!相信我…” 是的,圣痕的剑已刺来,选择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相信了。 “他妈的…我信你!”他用出最后的力气,怒吼着砸向光辉之地,令身体飞往空中,泼干所有的鲜血,进入死亡的边境,“我信你妈的狗东西!本源,听见了?你要是我,是我的东西,就别藏着,给我滚出来!本源,我命令你,给我滚出来!他妈的,你给我重现啊!听到吗?给我重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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