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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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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将晶石推至阿竹面前,示意他拿起来。 阿竹听话照做。开始,他并未发觉晶石有何处奇特。可稍加施力后,他便感到浩瀚的无尽——晶石恍如无底的瓶,无论施压多大的力、灌输多强的热都掀不开波澜。 面对浮空的晶石,阿竹运起本源,准备以消灭圣痕的力量去抹除它。可他的本源失灵了,他似乎看见这晶石的永存不灭,晓得它过去不会消失、未来不会消失、现在亦不会消失,不由咒骂:“该死。” “这是祂的力量。而今你是最接近真理、拥有最强本源的人,可想胜了祂还为时过早。” “真理?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本源?我的本源究竟——算了,你这老头不会说的,最后一个省了。另外少反问我,是你太拐弯抹角。这次可别绕嘴,好好给我说人话。” “这世界运转的规律就是真理,或者说,永恒的真。当生命接触到真,就能借领悟发挥各自的力量。” 阿竹听得直摇头:“啊?那是…我懂了,你在放屁。照你说的,随便找个聪明蛋子读几本书,不就跟我一样了?” 元老是越说越惬意。他的语气,就像是一个老人拿年龄的优势、去安慰一个冒失又不懂事的孩子那般富有余裕:“那是认识,并非接触。真啊,真…勤于求知者不难理解,接触却是无缘。孩子啊啊,真理只望契机。那契机是恶作剧,有时候,你吃一碗饭、打了会盹、跌个跟头、爬几层楼、翻两座山、杀了什么…当然,死亡也在其中。用一次死亡换来凌驾众生的本源,未尝不是幸运。” 元老的话太不知所云了,尤其是在阿竹的蒙昧与愤懑积攒了太久后,更是点燃了那压抑的愤怒,现在,听不懂解释的阿竹咬出脏字、拍碎木桌,踩住跌落的帝刃,狠狠踏了几脚:“幸运?狗屎运!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哪像个正经人?呼,妈的,看到没有?我多容易生气,生了气就想…就想一拳打烂你的头!这要算幸运,你怎么不跟我一块儿幸运!偏生只挑我一个,就我一个人、一个人…” “看,孩子,你并没有砸烂我的头,或是伤害我,”等他捡起剑、复原木桌,元老拿过晶石再推给他,“我相信,哪怕你一时冲动,也会让我复活,对吗?” “瞎掰什么!你们都这么自信?是不是觉得我会听你的话,按你的意思当牛做马啊?” “自信?或许吧。但自信并非我,亦非她,而是你自己。你仍是生在林海小村庄的少年,不是吗?” “你在嚼什么闲经?”阿竹是彻底听晕了,死命地紧抱头,直至颅裂血流才静了心。他重拾那方晶石,继续追问,生怕元老再拐弯抹角,“你们都是坏人…我不管,总之告诉我,这玩意该怎么使唤?” “感受它。” “感受?” “可惜了,”元老捋顺苍髯,叹得无奈,“祂的力量在抗拒你,祂…不喜欢你。” “什么?”阿竹捏住晶石,见元老神色不对,明白这家伙没有撒谎,真真是急了,“死东西还挑活人?” “孩子,你可能太强大了。在圣都的时候,我就看出些端倪——祂似乎不大喜欢你,宁可偏帮战败的圣痕,也不嘉奖你的勇武…” 祂、祂祂祂祂祂,这个祂,阿竹听了太多次,说了不少次,可对祂的真实,阿竹仍旧一无所知:“祂,到底是什么狗东西?” “我们梁人唤祂作天武,世人尊祂为帝皇。祂应该是最接近、甚至超越真理,掌握了最强本源的生命。” “行,我听不懂。你说吧,说明白点儿,我——我现在要怎么办?” “多走多见,好好去生活。我们会全力搜寻圣典的下落,我希望它们有可能帮助你。孩子,其实你的状态并不糟糕,就我观察,你是缺了些负面的情绪,偶有心理波动,整体上看,已与常人无异,心态远胜先前了。你做得很好、很好,相信我,别太苛责自己。若你那般渴求完整心境,你就去问问她吧…问问跟随你的人。假如她亦不知,那,你就等待世界和时间,等待它们给你答案。” “呼…我算明白了,你这老头子压根从未帮我,就会使唤我当牛做马,去杀杀杀…还什么世界?时间?这都是什么东西?你是瞎扯上瘾了?” “莫管你信不信,孩子,我是想教你克制,教你学会忍耐、忍耐,本源之道,最难的便是忍耐…而且,千万别小看世界和时间的侵染…孩子啊,记住,再怎样超凡的生命,终归构筑于平凡的见闻,你也不例外。日久天长的岁月,必然送给你意想以外的改变,如过去的我那样改变。” “过去的你?这话说的,老头子,难不成你还有过和我相当的本源?” “不,不。我曾漠视一切,无所谓他人生死…什么梁人、木灵、金灵,我都不在乎。假如死人能成就理想,能让我接触真理,那他们就去死吧。可我没想到,当我有机会触及真理,我却选择放弃。那是时间给予我的改变啊,死去和活着的人,在不知不觉间挽救了我,让我建立了朝晟,令我们生长在和平里。” “又是瞎掰鬼嚼的东西…行了,我听不懂,我走了。” “且慢,孩子,”叫住阿竹后,元老忽然笑了,“我说些你能听懂的。你就不好奇,那跟着你的女人是从哪来?她是想做些什么?她为什么无条件地帮助你?嗯,你想知道吗?你知道吗” “啊?她不都说过吗?” 阿竹可记得,茉亚说过那些血脉、帝皇之类的故事,相信是不会有假。 “你相信吗?难道她不会对你撒谎?” “她比你可信吧?老头。你看看,她真有办法帮我,你呢?不过,话说回来,你有话就说,不如跟我唠唠——她是什么人?说,她是不是你找的帮手?” “抱歉,孩子,我不知道。” 阿竹瞪圆眼看着老人走来伸手,拍响自己的头,又带上帝刃离开。片刻后,他甩醒神,穿过已给老人推开的门,走遍一间间红黑的殿廊,摸着头顶暗骂:“有病。” “确实有病。好了,你别管他,专心处理帝国的事。”看完他们的对话,葛瑞昂借网给某人发去消息,长眉低垂,难得安神休息。 阿竹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历经半多月的消磨,朝晟的军队已从博萨与瑟兰进驻帝国,更有小部分接近帝国的圣都。抵抗?怎么会有抵抗。无声的帝皇利刃证明反抗是笑话,加之圣堂传开奇罗卡姆畏罪自杀的消息,帝国最后的军团祈信之子业已选择投降了。意外的是,广播帝国战败的消息的并非第二元帅圣恩,而是刚刚给其他军官强推上位的将军。圣恩本人,不知道是藏去了哪里,他留下的烂摊子,只得由手足无措的将军们收拾。 因此,那疲惫的嗓音穿过千万里的广播,进入数亿特罗伦人的耳中,透着现实破灭的无力—— 帝国的子民与帝国的军人都战败了…现在,他们要待在家中、放下武器…因为帝国战败了,所以他们要待在家中、放下武器。 结束了,战争结束了…战争结束了… 结束了。 见并无炮火轰落,还有反抗之心的士兵也慢慢缩回扣扳机的手指,等夜的风送敌人前来,和他们炮口互对着面面相觑。而当敌人放下炮口投来平静的注目后,他们才明白一切真的结束了。 战争所谓的结束,不过是在沉默的黑夜里多出很多沉默的失败者而已。现在帝国境内的窗帘都紧拉着,没人敢看街上是否有朝晟人。营地里的士兵扔掉武器、解除护甲,任它们砸落堆叠,走到一旁拿眼皮挡住滑动的汗珠,嘴嚼着空气,想咕哝又怕给听见,终是无声无息。害怕吗?或许吧。但让他们害怕的并非朝晟的军队,而是一个坐实凶名的人…一个超越常理的人。 凶名之下,圣都的金光也黯淡,几乎浓缩为最纯粹的黑。而黑就是很好的掩护,那些平日不敢现身的流浪猫狗都冒出来,争相翻挖餐馆前没人扫的垃圾堆,好来找些食吃。可是,有个人扔出了瓶罐驱它们走,跟着霸占了垃圾堆,从中抓起带肉的骨、捏几把沾油的菜,塞进了黄腻的布袋,再急急忙忙地走掉。等这人消失,饥肠辘辘的猫狗们又回来埋头翻找,继续充饥。 “今天都没人啊,拿回来好多。快吃吧,味道应该很好,”无光黑巷里传着稚嫩的声,那位捡足了垃圾的大男孩,正抠去手背上的血痂,塞进嘴嚼了起来,还把布袋摊在地上,喊来几个更小的孩子,“吃啊,等什么?” “法普顿,你还…” “我饱了,你们吃吧,”捏捏肚子,叫法普顿的大男孩安慰出声的小女孩,“看,没人打扫,我可是管饱了塞。” “他们都不敢出门了,全在传朝晟人要来…” “你听谁说的?”正使劲从脸上搓落黑泥球的法普顿很是吃惊,“朝晟人越过博萨了?不可能啊。” “可、可圣职者不会撒谎吧?刚才路过黑塔的时候,我听到——” “别信他们!他们都是骗子!别忘了,隔壁街的那伙可给他们…” “嘘。” 当法普顿的食指贴着嘴,孩子们再不吵闹,都听见那微弱而沉重的踏步与引擎声。 他走到巷口小心探头,顺着金色的直路瞥向远方。等那些声音随冰冷黑影的浮现逼近,冰冷的装甲车和士兵出现了,全染成黑漆的装备,应该隶属归来的帝皇利刃…吗?不,再等等,再等等,等他们靠近些。不,不是的,他们的护甲和战车是箭簇状的,和帝国的士兵都不相同。 “朝晟?朝晟人?”嘀咕着的法普顿忘记缩回去,视线紧咬住正经过的军队。他看得越发清楚,甚至能听见士兵们的交谈声。他虽不懂其中的含义,却想起那很像以前广播里告诫人们留意并举报的语言,困惑不已,“瑟兰语?朝晟人说瑟兰语?” “好闷啊,”讲话的士兵突然掀开面甲,头盔跟着后翻,吓得法普顿险些缩回去。可那异于人类的修长的耳与柔美的面容,又勾得他壮胆偷看,听那少女容貌的士兵发言,“嗯?你看,是特罗伦人的小孩啊。” “一惊一乍的,小屁孩没见过?”旁边的搭档,试图给笑着的木精灵重戴头盔,“没个正形!这他妈在帝国!在他妈特罗伦人的首都!你露什么脸?是不怕死?” “他们都解除武装彻底投降了,”拦住炮兵后,阿尔享受着新鲜的空气,笑容从流浪儿转向路口那通天的黑金火炬,“多神圣的奇迹啊,不愧是帝皇亲建的都城啊。” 炮兵不想费口舌,在面甲里哈热气,瞅两眼四周的漆黑建筑,感觉路走得很轻,身体快要飘过天上的云。是啊,简直是做梦啊,占领敌都的殊荣,本该由神盾军和传闻中的格威兰人争夺,谁成想,最后竟是他们这种新兵来捡便宜,踩进这座靠装睡来掩饰惧色的怪城。感慨着,炮兵垂头看了眼,只见脚踩的路黄灿灿,乍看像金砖,质感又酷似石头。他正想着抠一块拿走,却看网里的命令愈发急促,催所有人往圣都的中央赶路,就和去投胎一样着急。 “怂蛋的玩意…抵抗都没有。” 炮兵听得清楚,网和耳边都是这类抱怨。他们在笑话敌人,烦闷这些天的吃睡赶路,对他们而言,无人阻挡的长驱直入一开始确实痛快,但若真正未经抵抗便踏平敌境,反倒难以接受了,比白捡圣岩要更离谱。明白这点,炮兵觉得大伙贱得慌,因为伏击圣徒的惨样昨天还历历可数,今个却丢到脑后,臆想的战绩再英勇有何用?炮兵清楚,他们只是堆走狗屎运的软柿子,真打起来谁都碰不过。说实在的,炮兵巴不得躲了所有战事尽早回家,但战友们却爱吵嚷,不是各说各话就是自吹自擂,整得炮兵这耳朵生疼。 “好烦啊,不如早日回家,如陪老婆孩子钻被窝啊。” “嘿,傻蛋,别看你们现在能隔着天南海北地腻歪,真见了面,不出两天,保准吵个掀房顶呀。” “他妈的,孩子都有了?小子,行啊你。我还没寻见看对眼的。” “从这儿找个娘们呗?嘿嘿,皮棕了点,眼睛挺灵动呀。” “少动歪心思,这东西盯得死紧,别精虫上脑,干那些腌臜事。多背背军规,免得挨罚吧!你们啊,可要放心咯。” 阿尔无心留意同伴们的贫嘴,还是以拇指顶住额头,自顾自地祈祷,待念完颂词后,去拍拍炮兵的肩:“呼,帝皇给我预感,相信很快能回林海。唉,说实话,帝国的气候真糟啊,干热的…颠簸还疲累,终于可以离开了。” 回过神的炮兵,正在腰间的储物盒掏着什么,神神秘秘地念叨:“别急,你动动脑,省得僵成木头。好好想想,万一上面要留人守这破地,咱们八成中招,指不准待多久——来,试试好玩意,口味还行不?” “真的吗?等等…你哪来的烟?”阿尔惊喜地接过炮兵抽出来的烟卷,点燃了,吞吐着云雾,呛咳几声,惬意地耷拉了脸,“味道和水烟差好远,习惯不来啊——还是老家好啊。” “我从…什么苍焰身上搜的,成色确实不行。回老家,你就别想了,你看看,这地盘比博萨大到不知哪去,怕要留不少人。想回去啊,我看难。” “是啊…不对,这都多少天了?你哪来的存货?” “我可省着吸的。抽剩的都拆了重卷,才挤出这几支。” “你真节俭啊。” “那肯定。” 越想家,阿尔的耳朵越耷拉。对他们这些远在异国的士兵而言,回朝晟的机会,全看军队的安排是否合理。更何况,归国的路程相当漫长,如果走之前列车没有修通,只怕会在卡车上颠簸更久。至于用圣岩激活的传送奇迹…太奢侈了,简朴的木精灵怕是负担不起啊。 “好吓人啊…”直到他们走远,法普顿才缩回身,心怦怦跳,“挺威风的…那是…那是异种吗?和他们讲的不像啊,很像人…很好看…” 窥视的不仅是他,总有大胆的瞳钻过窗帘的合缝,看向朝晟的士兵。但从那黑甲反射的凶光里,他们只见到胜利者的骄傲。那种姿态,很符合战败者的幻想,令他们冷且怕。他们不想猜测往后,只是向帝皇祈祷,希望朝晟人别现在就要他们的命。 第二天,阿尔还没睡醒,就给炮兵拍着屁股打起来,给武器上膛后赶到了圣堂。他刚进去,一张罩在金纹黑袍里的老脸便抖动皮层,笑得瘆人,令他怒而唾骂:“不忠者。” 老人是沐光者。他到底是特罗伦人,虽然打心里不欢迎朝晟的军人,可情势已定,他没有选择的权力,只有热心敞开圣堂,恭请士兵们进入,还拿生涩的瑟兰语询出阿尔的身份,明白他听得懂特罗伦的语言,便邀其翻译,为士兵们讲解圣堂的壁画、珍藏、钱财与艺术品。 而后,沐光者待在后殿,躲进单间客房,方便门外的看守随时传唤。 来日的晨光如他所愿,散在敲门声里。沐光者颤巍行走,随呼喊爬上圣堂的阁楼,看到阿尔还在,目光和善了不少。 假的,都是假的。 沐光者很想笑,老迈的他险些忘了,愚蠢的精灵都是伪帝的信徒。他明白,是刺杀奇罗卡姆的事传开了,而这些崇拜伪帝的蠢货,对这位帮助迫害他们的奇罗卡姆爬上大元帅之位、又在最后欲诛其命而不能的家伙,难免有异样的同情。 毕竟,这老头总归是明面上,那些帝皇信徒们的最忠诚领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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