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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如脆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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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外患侵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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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熊廷弼经略辽东 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八月的一天,在辽阳高大的城墙之上,一群官员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身高七尺【1】(近两米)身穿深红色圆领官袍的魁梧壮汉,这个壮汉用他不大的丹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城前挖城壕的人群。 里正褚老汉带着东宁街三甲【2】的十个人正俯身挖沟,一长身伸伸有点酸麻的老腰,抬起头正与该大汉四目相对,褚老汉吓得一哆嗦,赶忙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见该官员向远处第二、第三道壕沟望去,才敢凑到管他们这段的乡官崔仁跟前,悄悄地问:“这个大老爷是谁啊,是(巡抚)周永春周老爷吗?” 崔仁摇摇头,说:“我见过周大人,不是。” “那是哪个?” 崔仁又摇摇头:“不知道。” 两人正在闲谈,辽阳长史【3】林宗坤带着人巡查过来。他与崔仁很熟悉,指着崔仁说:“没看见经略大人在检视,还敢闲聊!” 崔仁低声说:“林大人,城上这人就是鼎鼎大名的熊经略老爷啊!” 林宗坤瞪他一眼:“是啊!你以为是谁?” 崔仁知道朝廷大员的官服衣帽有讲究,但具体什么样的官穿什么样的官服,不太清楚。因此,他又问林宗坤:“林大人,我听闻官员品级可以从他穿的官服上看出来,听说这个经略大人是个三品大员,大人怎么能看出他身居三品呢?” 林宗坤偷瞄了城上一眼,见城上人都转向了西侧,就走到沟边对崔仁等人卖弄:“你们看这个经略大人,头戴一顶黒麻纱的帽子,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乌纱帽,从帽子看说明他是个官员。从他身穿深红色的锦袍官服看,我朝一到四品大员着绯色官服,可以看出他是四品以上大员。看袍上的散搭花图案花纹,可知是三品,再看胸前补子【4】,文禽武兽,上面的豹子图案,说明他为三品武官。辽东经略熊廷弼大老爷还是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集三项重任于一身、万岁爷钦定的朝廷大员。” 说完,他昂起头,用不大的眼睛俾睨着周围停止干活侧耳细听的民夫们,那意思很明显,你们哪个不服。 众人听后啧啧赞叹,都说林老爷真是见多识广,搁着我们平民百姓,往哪儿知道去!林宗坤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崔仁说:“别扯了,赶紧干活,说不定啥时候虏酋就会带着鞑子们杀过来!” 说完,他对着其他几处有点磨洋工的民夫吼了几句,旁边监工们赶紧挥舞手中的鞭子和棍子大声呵斥,他见民夫们又都卖力地干起了活,才放心地走向别处去了。 熊廷弼是在明朝萨尔浒惨败、关外精锐军队基本损失殆尽、整个辽东地区混乱不堪的危急局面下,受万历皇帝派遣经略辽东的。 明建州右卫都督、龙虎将军努尔哈赤从万历十一年(1583)起兵,到万历四十四年(1616)定都赫图阿拉建立“大金”,经过33年时间,统一了女真各部,建立了八旗军队。 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叛明自立的后金大汗努尔哈赤以“七大恨”为名誓师,正式向明朝宣战。后金大军接连攻陷明朝辽东重镇抚顺、清河,一时间风声鹤唳,边警四起。得知抚顺失陷的当天,异常震怒的万历皇帝立即下诏征讨后金。 第二年二月,辽东经略杨镐在辽阳誓师,取尚方剑将此前临阵逃跑的指挥白云龙,当场枭首示众。誓师后,各路兵总共十万余人,号称四十七万,兵分四路,分进合击,大军捣向赫图阿拉。 却不想从全国征调的十多万明军在萨尔浒周围,遭到努尔哈赤八旗军队的毁灭性打击,四路出师三路惨败。只有行动迟缓的李如柏西南一路避免被歼,其他三路损兵折将,西路主将杜松、南路主将刘綎兵败身亡,共损失兵力约45800余人,战死将领300人,明军元气大伤,朝野震动! 万历皇帝本来还希望用老成持重的杨镐支持住局面,“进攻不行,防守应该可以吧”,但不多久开原又被努尔哈赤攻占,辽东总兵马林战死。 前面写过,开原城地处辽河中游左岸,自古以来就是辽东军事重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明朝时,开原东边与北边连接女真部族,西北又与蒙古三卫接壤,是明朝牵制蒙古和后金羁縻政策中的东北门户,牵一发而动全身,开原的安危,关系到整个东北地区。 万历皇帝再也不敢迟疑,用已经准备好的、过去巡按辽东颇有政绩的熊廷弼代替老迈的杨镐经略辽东,希望熊廷弼能够稳住战败后的局面,扭转与后金对垒的颓势。 明朝长城东起鸭绿江,西到嘉峪关,绵延万里,主要敌人都在长城以外。沿长城一线,重点地域防守重镇一共为九个,分别是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太原、固原。每一镇有镇守总兵官一人负责作战,也称总镇、总制;其上设一巡抚,管理边防一切事务;在与满清作战中几个边镇需要协同作战,又设了蓟辽、三边、宣大总督,作为战时的最高指挥官。 从总兵、巡抚、到总督,范围都在边镇,但是朝廷特大的战略部署,边镇的总督协调不了,必须朝廷各部去全面配合、调集资源。为了调集优势资源应对满清的凌厉攻势,统筹辖地各路兵马,明朝又设置经略一职。不过到了崇祯皇帝的时候,就不再设经略这个职务了,改设同等职责的督师。 当年七月,忧心忡忡的熊廷弼离京星夜驱驰赶赴辽东,一路上,他斜靠在轿车里两眼半闭半睁,独自想着心事。他想起两年前自己巡按辽东时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勘当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放弃宽奠六堡,把这军事重地丢给了后金之事。 努尔哈赤当时是明朝封的龙虎将军,查勘过程中熊廷弼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诡谲多智,信赏必罚,经常用三国曹操脱裘袍给人披上的手段,甚至把自己的老婆送给对方,以笼络人心;他赏罚严明,如果手下有人犯法,即使像乳母的老公,也要含泪斩之;他还建立起旗军制度,把手下年轻力壮者编成黄白红蓝四旗,出则为军,入则耕种,手下甲骑过万。努尔哈赤就是一头猛虎,无论它跳起来咆哮,还是蹲下来装怂,是老虎迟早会咬人,这样的一代枭雄,将来必是大明最危险的敌人。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十年,羽翼丰满的努尔哈赤就以“七大恨”为名起来反叛,在萨尔浒之战中以三万兵马击败四路共十四万的明军,不仅攻克了重镇抚顺、开原,现在又从不断向南逃的百姓口中得知铁岭也失陷了,熊廷弼感到糜烂的局面更加难以收拾…… “大人,前面就是十三山驿站【5】,咱们到里面歇息一下吧。”参事沈杰在车外向他请示,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想在驿站里得到前面更详细的情况,点头认可。 管站驿丞王绍勋把熊廷弼接进驿馆后,熊廷弼问他:“铁岭不是李家【6】经营多年之地吗,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让东虏占了呢?” 王绍勋口打唉声:“哎,不瞒大人,原经略杨镐大人认为东虏不过是劫掠粮食、财物,故而令铁岭总兵李如祯【7】退驻沈阳,铁岭只留几百人守城。” “那铁岭就送给东虏了,那么多官兵都是泥捏的?” “不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软蛋,铁岭也不缺忠义敢战之人!东虏从三岔口攻击铁岭,参将丁碧在鞑子攻来时开城迎战,战殁。游击吴贡卿、备御何懋官阵亡,千总卢孔时手执铁棍打死十数贼后战死,守备李如菊战死。可怜百姓们,铁岭及各屯两万余人,都被鞑子杀光!死人摞死人,满街满巷血赤呼啦,惨不忍睹;妇人为了避免被俘受辱,纷纷投井、悬梁自尽。自我了断的人太多,以至于木无空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大人!” 王绍勋越说越激动,浑身打颤,两眼含泪,牙咬得“咯咯”直响。他是本地人,开始跟熊廷弼对话用的是官话,一激动,东北土话蹦出来了,说着说着又回到官话上了。 熊廷弼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听得两眼放光,两拳紧握,但过了一会儿,他稳稳心神,向下面人示意。参事沈杰赶忙过去,轻轻地抚抚王绍勋的肩背,拉他到旁边椅子上坐定。 看到王绍勋情绪稍定,熊廷弼对他说:“王大人,东虏处荒蛮之地,本性凶残。不过,要对付他们,我们要更甚,要让他们百倍地偿还!” 这时,王绍勋心情平复下来,感到自己的失态,赶忙站起来对熊廷弼施了一礼。 一路上,熊廷弼不断碰到向南逃难的人群,对百姓好言劝返,极尽抚慰,遇到官员就责令他们即刻回返。 进入辽阳,辽阳已半是空城,一些官绅都已离去,胆小的百姓也都逃离。当时的明军已经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境地。辽阳兵部赞画刘国缙就地招了一万余人的辽人守辽阳,听闻开原、铁岭失守,临近冬季,这些人声称要回家过年,逃亡两千多人。胡国臣步兵两千多人扎营河畔,夜里听闻江涛,以为敌军来攻,瞬间崩溃,逃散一空。一些官员和将领也私下备上快马,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卷铺盖逃走。整座城内到处人心惶惶,一片肃杀景象。 在辽东巡抚周永春为首的一干官员的迎候下,熊廷弼进入辽阳,入驻原经略杨镐的官邸。还没坐定就把迎接的人员赶出府邸,仅留下周永春和驻守辽阳的总兵张承基、柴国柱三人。 又一次详细询问萨尔浒一役战守、收拢溃兵的细节后,熊廷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张承基心里一振,逃回的将领刘遇节、王捷、王文鼎等都在军营里禁足听候发落。期间,刘遇节托人给自己送来不少好东西,希望自己能在新任经略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戴罪立功。自己没敢收他的东西,只是答应尽力撮合,把他要到自己帐下听命。 听到经略大人“杀无赦”的话语,他不敢给他们求情,只是向上拱手说:“这次惨败,仅有名有姓的将官就战死三百多人,后金又逼到家门口,其势咄咄逼人。正是用人之际,大人可否酌情留几个,让留下之人待罪立功。” 熊廷弼一睁自己的丹凤眼,盯着张承基道:“凤仁【8】是想为他们求情唠?” 张承基吓得赶忙解释:“不敢,不敢。刘游击【9】向来杀敌勇猛,这一次前面败退,他弹压不住被溃兵拥退也是万不得已……” 他还没说完,熊廷弼“啪”的一声用力一拍几案,厉声怒喝:“鬼款【10】!西路杜总镇【11】督攻吉林崖和界藩山后金中哨营寨之际,刘遇节之白甲先溜,西兵随之而窜,此万口所同然者(所有人都这么说),何谓其杀敌勇猛!此将再回阵前,当贻害无穷矣,休要再言。” 白甲,指明代的明光铠。明光铠是一种整体化的铁质防身甲胄,它的特征是胸前、背后有大的圆形或椭圆形甲板,因为这种圆护板大多以铜铁等金属制成,并且打磨的很光滑,颇似镜子。在战场上穿明光铠,由于太阳的照射,会反射出耀眼的“明光”。穿着这些铠甲的部队,被统称为白甲兵,也就是重装步骑兵。重装步骑兵是重甲兵,甲胄坚实,在冷兵器时代是各个部队的主力军。 大敌当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熊廷弼心里很清楚。但是临阵主力军先崩溃绝对是灾难性的,这种临阵脱逃的将领必须杀一儆百。 “鬼款”是熊廷弼湖广武冈家乡骂人话,一着急,他不自觉地把这句话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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