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坨带二十多人先踏冰过河，他们不敢骑马，小心翼翼地走在冰面上，不时被滑溜的冰珠滑得摔个仰八叉，战马也不断地马失前蹄。所有马都驻足不敢再走，任你如何打骂。三坨没有办法，用手抚摸着前些日子在羌地得到的河西枣骝马的脖子，跟它商量：“乖乖，你看，咱要不走这里，绕也要绕几十里，你说咋办？”
旁边的刘六被逗得前仰后合：“哥啊，你平常逗逗我们就得了，你还跟它逗，它能听懂人话吗。”
“诶，马通人性，它能听懂！”
“那你赶紧劝劝吧。”
侯三坨煞有介事地又嘀咕几句，哎，神了，河西枣骝马在他的引导下真的又向前走了……
过了洮河，本想绕过前面的高楼堡，但守堡士兵早就远远地看到光光的冰面上有一伙人，似乎耳中还传来他们摔到冰面的叮咣声，士兵们在土堡上面燃起了一堆狼烟。有一个兵士在他们接近时还冲他们喊：“贼娃子，回去吧，你们一根毛都捞不到。”
刘六恨恨地冲上面回骂：“缺爹教少娘管的玩意，要不是爷饿了，今天非得杀上去宰了你们这帮扫帚星！”
过冰面时，有一匹马摔断了前腿，它的主人不忍让它被活活冻死，忍痛把它杀了。反正也被发现了，二十几人割下马肉，在附近枯树林子里找来干树枝子，架起火堆烤马肉吃。堡上明军这时调侃他们，“烤的马肉有味没，要不要佐料，给你们送点盐巴呀。”
刘六这时又乐了，冲上面喊：“你下来尝尝吧，爷白给你吃。”
陈虎山带一百多人赶上来，边吃马肉边训侯三坨：“不要命了，敢停下烤马肉！”
侯三坨满不在乎地说：“被狗日的发现了，偷袭是不成了，破不破城让黑爷定夺吧。”
第二节岷州遇袭
高迎恩和李自成带着三千冻饿交加的农民军，进驻了岷州边上的梅城、洪城和周围村寨。李自成让党西才带五百人去占领城西四十里的西津驿，又派人向岷州卫城里射了一封箭书，写明农民军只是借道，休整数日即走，希望互不相犯。
在羌地混战这十几天里，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不是羌兵就是明军，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战斗。人不下马、马不卸鞍连续地奔走几日，他们才摆脱曹变蛟的追击。所有人都累坏了，急需休整。
高迎恩带着王文耀等人进驻了西江寨的洪城堡，杨鼎瑞、顾君恩随李自成进驻梅川寨梅城城隍庙。庙周围有一圈高大的围墙，利于守卫。住进西厢房，杨鼎瑞倒在地铺上感觉从未有过的舒服，这会儿他又来了精神，对旁边昏昏欲睡的顾君恩说：“俺老家有句俗话“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如倒着”，倒着是舒服啊。”
顾君恩答非所问地回道：“岷洮卫，有故事啊。“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出自哪里了？”
“哦，你说的是王少伯（王昌龄）的《从军行》吧。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
四句诗没说完，那边顾君恩已经打起鼾声，杨鼎瑞摇摇头，闭上眼也进入了梦乡。
李自成躺在东厢房的地铺上，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一件蹊跷事，刘文兴、高应双在曹变蛟的追击下失散了情有可原，但中军老营的周山带着一些人在半路上也不见了，你说怪不怪，是周山投靠了曹变蛟？他不愿往那儿想。河洮岷三卫在西北边陲，如果能够占据与朝廷分庭抗礼，可能朝廷会鞭长莫及，暂时顾不了。想着想着，连日来的疲乏使困意上头，他沉沉地睡去。
忽听外面有吵吵声，随即房门被“咣”得一声推开，负责后哨的胡守禄一个箭步闯了进来，一把把李自成从铺上拉起，嘴里着急地说：“大哥快走，曹变蛟上来了！”
“这么快！”李自成边问边伸手抓起铺上的青龙剑，随胡守禄出了房门。
罗立柱已经牵过战马，在李自成站定准备上马的空当，义子李双喜把从铺上抓来的大氅披在他身上。刘宗敏、袁宗第、李过等亲军护卫已经赶到他的身边，跟随他一起骑马冲出城隍庙的大门。明军已经冲进了梅川寨，不宽的街上到处在混战，李自成着急地对刘宗敏和袁宗第喊：“你俩快去找老古，去接老营奔洮州。”
周山失踪后，李自成把老营交给了古自存。
田见秀、李过等人保着李自成向北奔洮河，刚出梅川寨门，前面黑九霄带一百多骑兵风风火火地奔过来。“李哥，向西走，党三他们过洮河时在冰面上铺了柴禾（农作物秸秆），好走！”
岷州卫西三十里，西寨镇洮河狭窄处有一座木桥叫野狐桥，能够过人马。但桥对面不远处有一座守护军堡，农民军过桥就会被守卫明军发现。党西才带人为了能出其不意地夺取西津驿，从洮河冰面上过的河。
黑九霄边喊边带头绕过茶埠山那树扎堡向西奔，在梅川西坝西侧带领李自成众人过了洮河。
李自成过河拿眼扫了一下跟过来的众人，看到刘宗敏、袁宗第已经把老营的一部分妇孺接了过来，心里宽慰了许多。他让袁宗第带老营先走，自己带人立马在河岸上，等胡守禄过来后，问：“高大哥他们出来了吗？”
“俺派人去通禀了，应该出来了。”
“那咱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刚说完，明军骑兵已经赶到河对岸，边向他们放箭，边冲上冰面，随着前面两排人和马咕咚咕咚摔在冰面上，后边的人马骤然停了下来。他们举起弓弩火器向对岸的农民军射击。这边众人排成一横排，也用弓弩和火铳与明军对射。嗖嗖的箭矢不断从身旁掠过，李自成身边不断有人被弓箭射中，没伤及要害的仍立马岸边不断向对岸放箭。田见秀一看事情紧急，骑马跑到李自成旁边，伸手拉他的大氅，着急地说：“哥啊，顾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走！”
李自成又回头看了一眼，对岸明军聚集得越来越多，再远处，曹变蛟的“曹”字大旗也快到对岸了。李双喜眼尖，指着远处的明军说：“大，你看那是周山不？”
他定睛看了一下，身形像，但面部看不清。这个人紧随一个像曹变蛟的将官，曹变蛟的“曹”字大旗在他们身后。
忽然，从“曹”字大旗下分出一队明军向南奔向野狐桥，李自成心里一紧，叫过黑九霄，让他带一百多人去那边挡一下明军，随后咬牙蹦出一个字：“走！”
第三节进入西番地
向西北边战边走，过朱昌寨、洮州，到了洮州城西南烟墩山下土门寨一带，还没喘上一口气，明军大队骑兵又赶上来。赶紧走，农民军冒着丁家堡、官落堡上守卫的箭雨向北走，前面就是老鸦关。
洪武四年设立河州卫，加强了这一地区的军事防御力量，同时朱元璋又下诏令沿河州西南的天然屏障白石山—太子山—小积石山一线选择山巅、谷口等交通要道，以山为墙，两山之间或高筑墙体，或临河设关，或山腰设隘，因地制宜，用边墙为其屏障，由东而西，西而北，设置了二十四座关隘，史称“河州二十四关”。它们与东南面的洮州卫边墙首尾相接，成为南濒洮水、北靠黄河、纵贯七百里的明代河洮长城。
农民军不熟悉当地情况，往西走就是关墙。这些关墙在平时不算什么，但现在后有追兵，前面的关墙就成了拦路虎。明军把李自成这部分人马逼到老鸦关前，张弓搭弩严阵以待，为首的尤翟文亲自出列劝降，高喊着“李闯将，出来说话”，他知道这股流贼就是贼闯将的一股。
李自成暗暗吩咐黑九霄和李茂春带一部分人去破老鸦关内关门，自己分开众人，来到阵前，问道：“对面是哪位大人？”
尤翟文又催马向前几步，一言一语地回答道：“临洮总镇曹大人手下，都督佥事，尤翟文。”
“噢，尤大人，老朋友了。你是想让我们放下刀枪归顺朝廷么？”
“是啊。我朝万岁爷体恤万民，不愿天下苍生生灵涂炭。只要放下刀枪，既往不咎，都可还乡。”
“那我这贼头子呢？”
“只要你愿从良，既往不咎！”
李自成一乐：“我可是在真宁湫头逼死过曹太保（曹文诏死后被追荫为太子太保）的李闯将，你说了不算，请总制大人出来说话。”
“总制大人在后边，你这样，”他一指李自成身后，“你看你把这些十来岁的娃娃冻得，他们又不能替你拼杀。你把他们先放过来，我给娃娃们点吃的，给他们件儿衣服。”
说完，他又嘿嘿一阵坏笑：“我现在不要你的女眷们过来，够意思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前面老鸦关上火铳乱响，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李自成骂道：“贼性不改的东西，你们跑不了，快下马投降！”
李自成还没做反应，他身后的李友早就按耐不住，就听“嗖”得一声，一支弩箭飞出，“铛”得一下打在尤翟文左肩甲吞口兽上。吓得尤翟文一哆嗦，他忙举起盾牌阻挡射来的箭雨。双方弓弩、火铳齐射，随即冲到一起形成乱战。
刀枪的撞击声、粗鲁的咒骂声，还有不时传来妇女的惊呼、孩子的惨叫，乱成一团。
“擒贼擒王”，李自成举起长矛直取尤翟文。惊魂未定的尤翟文拨马往回走，他的弟弟尤利文带着他的护卫们挺着一水的长矛杀上来。双方一个对冲，李自成的大氅被长矛穿了两个洞，身边只剩下罗立柱和李双喜。罗立柱右肩被长矛划了一下子，血不断地往下流，李双喜两条胳膊被长矛划得肉都翻出来。后边明军不断地往上涌，三人边打边撤。
突然，明军身后杀出一哨人马，为首之人正是党西才。明军稍稍后撤，这时又从明军左侧冲出一部分人，妇女儿童居多，这些妇女儿童都拿着武器，骑着牲口与明军拼命。
党西才和李自成两股人马，又从两个方向杀向明军。三面夹击，明军怕吃亏，一下子退出二里多远。
古自存带着二百多人保护老营，突然出现的明军一下子就把老营人马冲为两半。他带着一部分老营妇孺，绕道过了洮河，在路边农民军伤兵的指引下赶了上来。
明军退了，他们赶往老鸦关，路上碰上回来报信的冯雄。老鸦关内关门已经打开，一千多农民军在李自成的带领下通过老鸦关，向西北爬上达力架山山坡，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又翻越达力架山垭口，进入青海循化。再向南，顺南岔沟，他们越过巴楞山进入现在的藏族区，彻底摆脱了明军的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