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过混就抚
第一节张网以待
崇祯十一年三月的一天夜里，在陕西陇东庆阳府宽大的府衙大堂里，正中条案后坐着一个身材欣长、面容白皙的从三品大员，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孙传庭。此时的孙传庭正在聚精会神的看南路监军张军的塘报。
自从督师洪承畴带兵进入四川追剿闯、过、混等流贼后，孙传庭就在汉中南边布置人马，以防流贼再次进入陕西。从四川返陕西的六队乱世王郭应聘、过天星张天琳、混天星郭汝磐、大天王高见等大小十几股流贼，分作多股从小道窜入，弄得各处堵截明军措手不及。等明军反应过来，郭应聘、高见等奔庆阳，张天琳、郭汝磐奔往徽县，明军随后分头追剿。
游击崔有德、吴国伟统领马步官兵两千多人，在监军张军的督率下，于二月二十六日从礼县一直追剿郭应聘、高见等到了镇原，现在仍在追剿之中。
孙传庭在三月十七日夜到达庆阳，当晚就有哨探报称，流贼过了镇原县后分做两股，六队乱世王一股向南，已经到白草沟；大天王和争管王一股奔西北，这一股的老营现在东北的水饭台吴旗营，他们的精锐人马还在马岭河潘家寺。根据哨探报来的军情，孙传庭一面派人传令给监军张京督率游击崔有德、吴国伟继续追击，又传令新营副总兵张天礼带精锐前去帮他们，大张旗鼓的把这股流贼从镇原一帯往东赶；他派人传令监军佥事王文清督率副将盛略、赵大允开赴中鄜（富县）埋伏在流贼前面；传令定边副将柳汝橒从北面堵截夹剿。这样，就对大天王这股流贼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务必将这股流贼一网打尽。
南面邠州（彬州）、三水（旬邑县）有副将王根子、游击李国政、都司张文耀等堵截，贼六队进不了关中，他们只能还在自己的大网中往东逃，孙传庭不用担心。
安排大的堵截围剿计划后，孙传庭又对着地图沉思半晌，吴旗营距庆阳几十里山路，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自己率领副将郑嘉栋的中军营现在去偷袭吴旗营流贼大天王的老营，把他的老窝端了，即使逮不着他也能打得他吐血。孙传庭想趁流贼分开的机会，先围剿较弱的大天王高见一股，然后腾出手来再对付六队乱世王郭应聘。
当天夜里，孙传庭率副将郑嘉栋中军营两千多人奔袭吴旗营。他们约莫在四更天接近了阜城，这时，哨探又报称贼老营已移到阎家岭。明军追剿部队步兵多，一晚上走几十里路险沟深的山路已经很吃力，再奔袭一百里外的阎家岭有点勉为其难。如果孤军深入过远，高见反应过来，不但抄不了贼老营，还有把自己陷于险境的危险。即使能够击溃高见这股流贼，达不到围歼的目的，使他们受惊而走，不利于三面夹击的围剿计划。另据哨报，崔吴二将的兵马于十八日二鼓抵石嘴山，二十日才能到阎家岭，一旦开战，他们鞭长莫及。孙传庭权衡再三，下令兵马撤回，在阜城守卫官郝光显的迎候下，隐蔽地进入阜城歇息，等待二十日会剿。
令孙传庭没想到的是，崔有德、吴国伟两位游击将军在十八日昼夜突驰二百里，十九日上午逼近曲子驿将大天王一股流贼击溃。等孙传庭得到哨报迅速发兵支援时，流贼已经向南逃奔合水了。
第二节难啃的琵琶寨
进入四川，乱世王郭应聘的六队收获颇丰，酒足饭饱，兵强马壮，但洪承畴带人进入四川后，六队与李自成的八队总是配合不好，每次都被洪承畴打得惨败而逃。郭应聘私下里认为是李自成存有私心，把他们作为炮灰放在前面抵挡洪承畴的刀枪，保存自己的实力。他与大天王高见、混天王高应登、争管王李青山几个人一合计，不跟李自成合伙了，他们几个带上自己的人马度阳平、走略阳、历礼县，翻越平固附近的山梁，直奔庆阳。郭应聘对庆阳不陌生，当年农民军几万人马合围曹文诏，把一个曹阎王逼死了，这是他们的福地。地势险要、物产丰富、民间富足的庆阳府，可以作为自己的立足之地。
过了庆阳府境内的镇原县，前面就是巴山咀。长哨来报，孙传庭已经带人马进入庆阳府。
郭应聘一听孙传庭心里一哆嗦，自从大哥高迎祥在黑水峪被捉后，他就听不得孙传庭这三个字了。一个儒生出身的巡抚，办了多少武将总兵官想办却又办不到的事。跟高大哥比比，自己简直上不得台面，这个孙传庭咱可惹不起，但又不想原路返回。他想了好一会儿，拿定主意，让亲兵护卫去把高见等人找来，说了自己的想法，几个人点头称是。农民军各营按商量好的办法，分别向不同方向开拔了。
孙传庭行动如此迅速，已经在他们前头进驻庆阳，使他们的美梦破灭。更令人不安的是，各处哨探不断传来孙传庭秦军左右中各营都在向庆阳赶，看来庆阳是不能呆了。依郭应聘的想法，分成南北两路，到合水县聚齐。合水物产丰富，粮食多，等破了合水，多弄些补给，全军带足粮草赶奔黄龙山，在黄龙山诺大的区域里与孙传庭的部队打转转。
大天王高见与混天王高应登、争管王李青山等人到了庆阳北的下庄咀，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后哨来报，孙传庭的人马已经开出庆阳，赶了上来。没办法，再往东吧，赶快奔合水。
他们在夜暗中，向西北疾进，等天色微明，在附近山村找到山民一问，再向北就是环县，前面是环县曲子驿。高见一听曲子驿，马上两眼放光，他知道曲子驿是庆阳府的一个大的驿站，里面存有大批的粮食，到嘴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他马上把大哨头钻天龙惠国顺叫到跟前，让他带前哨一千人马赶奔曲子驿，在环县巡检司没反应过来前，夺取曲子驿。
前哨在惠国顺的带领下，十九日清晨来到曲子驿，他们一个冲锋即拿下马岭河（现马莲河）东岸曲子驿的驿馆。驿馆是驿站官员办公和来往公差休息歇脚的地方，粮食和被服等都在河西琵芭寨。
琵琶寨的寨墙上已经站满了守卫和逃入的百姓，看起来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寨子。惠国顺与领哨抓地虎李有才、满山红黄希全来到围墙之上，手扶雉堞（带垛口的墙）观察马岭河对面的琵芭寨。
马岭河西的曲子驿琵芭寨依山傍水，在河西岸台地上建寨，整个寨子从空中俯瞰，北尖南圆好似一把琵芭，因此得名。此寨不光寨墙高大，作为基础的陡坡也有一人多高，上下加起来足有六米，高大的石砌寨墙上安放着虎蹲炮、狼牙拍等各种守城武器。惠国顺叹口气，这么坚固的堡寨怎么能破的了！
几个人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琵芭寨，突然对面传来火铳的一阵轰响，站在满山红黄希全旁边的管队周瓜子、邓一山应声而倒，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把受伤的两个人抬了下去。这一家伙把钻天龙惠国顺他们吓得不轻，几个人赶紧换个地方，把头伏在墙下，从垛口里偷偷瞭望。
惠国顺心有余悸地问：“这一段怎么也得有两百米，啥家伙隔着河也能打到这？”
“俺远远看见过，吴国伟底下的兵都拿着一根两米多长、像鸟铳一样的家伙。有弟兄说，那玩意儿是新家伙，叫鲁密铳，能打好几百米，应该就是那玩意儿打的。”
抓地虎李有才刚说完，对面人冲着他们所在位置轰轰轰又放了几铳，幸亏几个人有准备，看到对方架起长火铳，知道不好，赶忙把头低下，火铳打出的铁铅弹丸嗖嗖从墙上飞过。
“他娘的，叫他们轰，把虎蹲炮和小将军（炮）支上，照着刚才放铳的那伙人给我狠狠招呼！”惠国顺被打急了。
几个人刚从寨墙上下来，有人来报，大掌盘子的到了。
大天王高见和争管王、混天王在大哨头飞山龙白其金、混世龙梁长阁等人的簇拥下跨进大门。
高见一见惠国顺就问：“怎么样，弄着多少吃的？”
惠国顺一咧嘴：“吃食儿都在河西寨子里，这庄院里没有。”
“还不快去破那个琵芭寨，等啥？”
“正在安排呢。”
“快点吧，弟兄们都饿坏了。”
说完，高见在小天神任国宗的引领下，进入驿馆最大的卧房内休息。
惠国顺让领哨抓地虎李有才领管队小黒鹰周之才，三只手赵五，二天王苏宗儒带人去破对面南边大寨，让满山红周希全带管队小鹞子王尚礼、不着地刘成等人去破琵芭寨北部细长部分。
刚才看到，整座琵芭寨三面建墙一面（西面）靠在十几米高的陡崖上，惠国顺觉得顺山崖而下容易些，派小管队上天虎赵守全带二百人上山，从山上向下偷袭。
几个人带人走后，后边大队人马赶到了。左哨飞天龙白其金过来，拍拍惠国顺肩膀：“兄弟，我的人上来了，把琵芭寨的“大肚子”交给我吧。”
惠国顺一听，心里老大不痛快，就一块儿肉，都想吃！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哥啊，北边琵芭把儿不好弄，把这根“骨头”给你们吧。”
白其金一咧嘴，骨头崩牙谁愿要？但转念一想，没办法，谁让咱来晚了呢，他咬牙点点头：“中，骨头就骨头，哪儿都中。”
蹬蹬蹬跨出驿馆大门，白其金来到领哨偏虎折邦俊、过天龙薛方成面前，跨上战马一挥手，带本哨人马奔琵芭寨。
赵守全带人向北绕行，趟水过了马岭河，爬上山，翻沟过梁来到琵芭寨西边山上。
山上怪石嶙峋，崎岖难行，他们费了好大劲儿、绕了大半天的时间才爬到寨西边山崖顶，探头向下一看，这一看好悬没把赵守全吓死。寨内人沿着下面的山崖根儿，挖出一道三米宽三米深的大沟，沟底插满了竹签、木钉，要是在黑灯瞎火的晚上下去，小命准玩完。赵守全抬头向东墙那边一看，黑压压的农民军趟过马岭河，正在攻打寨墙。寨墙上的明军把手中的火铳和小炮打向墙下的农民军，越来越浓的火药烟气快速地向四周弥漫着。
突然，几匹快马飞奔进曲子驿。随后，驿馆内的农民军像炸了窝的黄蜂一样，蜂拥着向南而去。正在攻打琵芭寨的农民军也乱纷纷地向南撤去。
“官兵撵上来了？”
赵守全朝着山下远处仔细搜寻，透过半浓半淡的雾气，赫然看到一队队挺着长枪号坎整齐的明军步兵，在身后弓弩、火铳手的掩护下，杀向农民军。
突然打击之下，农民军乱作一团。就在外边人四处躲避时，从曲子驿里冲出几百农民军骑兵，为首之人正是大哨头通天柱韩宗位。他在管队琉璃猾王世伦，新燕青龙文升左右护卫下，带头冲向明军步兵。
正在追杀流贼的明军步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流贼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乱纷纷地四处躲避骑兵地追杀。
明军游击吴国伟看到流贼骑兵杀出来，立即举枪大吼：“扎阵，快扎阵！”
他麾下训练有素的步兵，在他的号令下，迅速结成几个三百人左右的小阵来对抗农民军的骑兵。十二三人一排的五排长枪兵在小阵前面，这五排长枪兵一起左虚步下蹲，整个身体重心都在右腿上，他们齐刷刷地向斜上方挺起手中长枪。长枪兵后面有三排火铳手，三排轮换依次有序地从前五排人头上边向流贼骑兵施放火铳。火铳手后边是两排弓弩手，弓弩手把箭向斜上方举起，箭雨向农民军骑兵飞过去。火铳手和弓弩手两侧和后面各有五排长枪手，这些长枪手把长枪分别挺向左、右、后侧。这个步兵长枪阵，就像一个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