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上他们赶到阳云山后,用了十多分钟,才在林立的墓碑间找到唐子苏。
他正默立在一块平整的新土前,看守墓地的老人则拖着两把铁锨摇头叹气地走向自己的木屋。
一个特务立刻跟上,问老人:“你亲眼看见他埋了人吗?”
唐子苏给了老人一笔钱,要借他的铁锨用,老人拿着铁锨跟随他走到他车旁,看一眼车里那个浑身是血的白衣女子,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乱世中,死了有人埋,还算是幸运的啊!
“我想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十分钟后您来帮帮我,好吗?”唐子苏虽然在笑,老人却不忍与之对视,因为那笑容太苦涩。
老人把卖给祭奠者的白玫瑰两束捆成一束,又拿了一把香,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向唐子苏走去。
老人到的时候,死者已经入土,没有棺木,唐子苏把身上的西装脱下,覆盖住了死者的上半身。
他接过老人手中的白玫瑰散落着洒在死者身上,两人一起将泥土铲起。
“为什么要埋得那么急?连口薄棺都不给?”看着满头大汗的唐子苏,老人问。
唐子苏嘶哑着嗓子:“再晚,她连入土为安的机会都没有了。”
听手下转述完老人的话,龟上也没了主意。
艾梅确实死了、埋了,这点看样子是毋庸置疑的了。
唐子苏默立了一会儿,空洞的眼神从龟上的脸上扫过时,他觉得背后微微发凉。
唐子苏没有和龟上说话,径自开车走了。
本来关系就不睦,不说话很正常,尤其是此刻。
龟上想开车继续跟,可是想想他刚才的眼神,觉得自己要是继续跟,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日久生情这个道理他懂,日常与唐子苏通电话时,唐子苏也明确表示了对艾梅的爱慕之情,他亲手击毙艾梅,是几个特务亲眼所见。
所以野田觉得,一个人绝情到这一步,实在是不敢完全信任和重用。
离开墓地两个小时后,野田接到唐子苏的电话。
他说,艾梅突然把电话打到自己工作的地方,说龟上要抓她。
因为安铃的假合作令中木恼羞成怒,杀死安铃并抓捕了艾梅,却一无所获,不得已放了艾梅后,却并未打消对艾梅的怀疑。
而唐子苏和艾梅结婚后,并未发现她有涉共嫌疑。
唐子苏急匆匆回家本想阻止龟上的抓捕,没想到艾梅承认了自己是地下党,想让唐子苏看在夫妻情面上放过她。
“我本不欲杀她,想劝她投降,她却趁我不备袭击了我之后想逃跑,于是我就把她杀了也埋了,现在,我还要送给她的同志们一份大礼!”
“大礼?”野田的中文很好,他听得出这个大礼另有所指。
“是的,婚后艾梅一直没有越矩行为,现在突然又执行了他们的任务,一定是他们逼迫的,所以,我要报复他们,您,就静候佳音吧!”说完,唐子苏挂断了电话。
思考了良久,中木还是觉得需要把情况向野田通报一下,毕竟唐子苏是他的学生,野田派他来港执行“劳燕计划”也是本部的意思。
中木说完唐子苏击毙艾梅的经过后,野田一点也不意外,他问:“那么,龟上可以证明艾梅是确实死了?”
中木知道,必是唐子苏先于自己汇报了事情经过,于是,他也就不再做铺垫了:“是的,但是他匆匆把人埋掉,有点太着急了,我让龟上立刻返回墓地,查看埋进去的人到底是不是艾梅!”
挖坟掘墓是中国人最忌讳的事情,他不是很在意唐子苏的感受,他只是一个效命于帝国的中国人,再有本事也得把一身的刺儿收着!
他却有些忌惮野田,他职务比自己高,据说和本部的司令长官私交不错。
中木派人去挖艾梅的墓,手段确实有点下作,不过这也是野田想知道的结果:艾梅真的死了,埋了吗?
突然,他脑中划过一道闪电,“大礼?”唐子苏所谓的大礼会是什么?
他亲手杀死了艾梅,连口棺木也不给就那么草草掩埋了,她的同伙儿一定不会让她如此委屈,一定会将她重新厚葬......
“我找中木,快!”野田握话筒的手有点抖。
中木已经坐进了汽车打算去墓地亲眼看看现场,通讯兵跑下来说野田电话,很急,要他立刻接听。
他本想让通讯兵说自己已经走了,又一想,刚挂电话他又打来,一定和唐子苏有关。
“中木,快去阻止龟上,唐子苏一定在坟墓里做了手脚,他说过要对艾梅的同伙儿下手!”野田的话,让中木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顶。
看到那几个日本人又来到墓园,还雇了两个苦力,拿着铁锨要挖掘刚掩埋不到三个小时的坟地,看守墓地的老人慌忙阻止:“挖坟掘墓是大忌,扰死者不安,对自己也不好。”
龟上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掏出枪,用枪口点着他,往一边指了指,示意他:闭嘴,离开!
面对枪口,老人胆怯地往后退,手却不由摸向口袋里的钱,那是唐子苏给他的,他自言自语地说:“对不起啊,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家人。”
墓坑里的土因为刚填进去,所以比较松软,很好挖。
苦力是中国人,为了填饱肚子,他们只能拿钱办事。
铁锨一触碰到尸体,他们就停了手,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墓里没有棺木。
女尸的轮廓已经基本显现,是呈俯卧状状,尸体上身盖着一件深灰色西装:“唐子苏是害怕看她的脸吗?还是怕泥土灌进了她的五官里?”
“去,把尸体翻过来,我要看见她的脸!”其实,龟上的内心已经在告诉自己,女尸、长发、白裙子,应该就是艾梅无疑了,可以住手了。
可是,唐子苏离开墓地时对自己极度藐视、憎恶的眼神令他心头作恶:我非要把你的亡妻作践个够!
苦力一听要去把尸体翻转过来,吓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那样做是要遭报应的,我们不去!”
龟上冷酷地说:“如果不做,你们现在就会遭报应的!”
两个苦力对视一眼,感觉龟上不是在吓唬他们,低声一商量,两人同时下到墓坑里,对着死者深深鞠躬,一起用力将死者身体翻转了过来,然后连滚带爬地上来,怕龟上再要求他们做别的,直接跑到了看守墓地的老人身后。
尸体的手脚和脖子已经呈现出深色斑块,惨白的脸被头发遮着,看不行眉眼。
见苦力躲到了远处,龟上嘴里骂着让一个手下拿起铁锨去把死者的头发拨在一边去。
他死盯着被撩起的头发,死者也是个年轻的女性,但是绝对不是艾梅!
他狞笑着说:“很好,把她弄上来!”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墓坑处传出一片鬼哭狼嚎。
那个用铁锨去拨头发的日本特务和龟上被爆炸的气浪掀出数米,龟上更惨,头撞在别人的墓碑上后脸朝下落地。
中木赶到时,龟上和他的手下一死三伤。
拨开头发的特务手中的铁锨飞起砍掉了他半张脸,人在飞出去时就已经死了。
两外两个围观的特务不同程度被炸伤。
最惨的是龟上,他的鼻子耳朵都被炸烂了却没死,被送进医院后哀嚎了两天一夜才咽气。
墓坑随着爆炸再次被掩埋,没人敢再去挖开看了。
中木带人离开后,看守墓地的老人把墓坑边的土全部填埋进去,又在墓边插了一束白玫瑰。
“我必须要杀掉唐子苏!”电话里,中木冲着野田咆哮。
“他的目标是艾梅的同党,并不是你们!”能利用亡妻的尸身进行报复性猎杀,唐子苏的狠毒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野田突然觉得唐子苏应该真的不是艾梅的同伙儿,他站在唐子苏的角度质问中木:“唐子苏带走艾梅尸体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阻拦他,而非要去挖墓呢?”
“事发突然,龟上没有思想准备。”中木说。
“对呀,既然事发突然,唐子苏怎么可能又变出一具女尸?而且龟上不是验看过吗?艾梅确实胸部中弹已经没有呼吸了!为什么还要去挖墓!这件事情我会向本部汇报,没有本部的命令,唐子苏不能动!”野田厉声说。
几个月后,本部打算把唐子苏调往上海,野田却将他留在了身边。
唐子苏走之前,将艾梅的房产托付给代理人,由他负责每月将房租收入转至自己的账户,他将收入一半上交党组织,另一半留给艾梅的家人。
艾梅死后,她留在开封的外祖父母、祖父母家里都受到了牵连。
外祖父母随儿女远去了东北,祖母去世,祖父跟着长子搬离原住宅,去了北济河的贫民区。
艾梅的伯父艾如龙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在南方教书,女儿比艾梅小五岁,跟随着父母。
唐子苏自回来后就一直委托沈晓初派人寻找他们的下落,这次见面,沈晓初告诉他,艾梅的爷爷找到了,并把详细地址给了他。
唐子苏赶回医院时,小柿子还没检查完,他就坐在走廊长椅上等。
他坐下不久,麻宫派人找了来,告诉他立刻回特高课,中木提前来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