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浩然书院授业堂二楼内烛火如豆。
湛枢将杨玖辰一行人安排在后院客房后，依旧在仔细翻看一本牛皮封面上空无一物的书。
今晚在芦村，杨玖辰那句“我就是神子”给他留下的冲击还未散去。
湛枢的视线定在牛皮书扉页的一行小字上：“大辰国万象十九年春，吾主现世。”
这本书的主人该出现了。
果然旁人绝对看不到这灵书的诀窍。湛枢叹了口气，合上了那本无名牛皮书。
有人来找他了。
“老师，您还不歇息？”
杨玖辰手里攥着一个珐琅盒登上了二楼。
“凌华，毕竟蛊虫孔雀胆还在你身上，你现在应该去找那冥灵族的娃娃看怎么能把这蛊虫取了才对，找我何事？”
“我用俊山木沉香给老师制了香，现在才有时间拿给老师。至于月见的蛊虫孔雀胆，我要定了。”
自杨玖辰两年前拜到湛枢门下，他就再没缺过香。
起先湛枢只以为杨玖辰喜欢制香，后来发现，杨玖辰除了对书不怎么感兴趣，对其他任何东西都异常上心。
甚至路过某家人正在劁猪，他也能凑上前去观摩一番，然后只看这一次，就成了蔚山附近村落远近闻名的劁猪好手。
湛枢某次到芦村发现自己的学生手拿劁猪的工具被村民一口一个华农师傅叫的亲切，这才知道原来杨玖辰是个马甲批发大师。
不过，湛枢到今天也都没想通，为什么杨玖辰的马甲偏对他无效。
杨玖辰笑嘻嘻的小跑几步坐到湛枢对面，拿过桌角的香炉，一通操作行云流水，熟练的打起了香纂。
湛枢最喜欢杨玖辰的就是这点，心思细密又敏锐，能想别人所想，有礼相送总能送到别人心尖上，但又从不会愚到白给白送。
他知道，杨玖辰特意在深夜找他，拿着东西一脸谄媚，又是有所求了。
“凌华，今天在芦村一直强调要给你十天的时间，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老师，您就和勘书先生宋培浪说吧，杨玖辰答应宋先生，十天内帮他勘书一百册。”
湛枢怎会不知杨玖辰的滑头。宋培浪今年只勘甲级书架上的书，杨玖辰想通过他绕过杨永继对他下的禁令，在这十天内蹭甲级书架上的书看。
“嗯，不过我想你父亲不会计较到如此微末的事吧。”
湛枢的意思是让杨玖辰亲自去和宋培浪说。因为杨玖辰今年年初刚把宋培浪给“得罪”了。
杨玖辰来书院前，在自家私塾里就是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通记杨永继书房里所有的典籍古书。
然后杨玖辰便再不碰书，成天无所事事，几次被亲爹看到和一群修过砥仙的镖师混在一起，终被杨永继拿银票和交情塞到了湛枢手里。
杨玖辰今年年初瞎逛到书院的勘书楼时，宋培浪刚把自己一年的勘书量安排停当。
杨玖辰却趁他和湛枢下棋饮茶论道的一个下午，把他准备重新修订注解的书翻了个遍，还洋洋洒洒的写了一沓批注夹在了每一本书中。
他倒是会奇技淫巧，不在书里批注，另找纸张夹带，看着是给宋培浪留了余地，实际却把宋培浪气的不轻——
宋培浪一年的安排被全部打乱，他本来想着今年只修藏书楼乙级书架上的书，如此每月他都有足够的闲暇去雁州城的花影楼徜徉温柔乡。
至于丙级书架上的书，那是他留给自己学生的课业。
本来宋培浪是觉得杨玖辰动了乙级书架上的书，纯粹是让他的工作量翻倍了，没想到随便翻开几本杨玖辰批注过的书，竟然字字有神，写的全在点上。
湛枢则好像发现商机一般，用这事拿住了宋培浪：
反正乙级书架的书不用再修订了，那正好从今年开始重新勘校批注甲级书架上的一批书。
甲级书架上的书大多已经化灵，管理费力，有时候甚至勘一本书就得花费宋培浪一个月的时间。
这样计算，宋培浪起码有三年时间不能随便离开书院……
一想起花影楼的姑娘，宋培浪就心尖儿发颤，三年不让他去，简直是要他命。
从这以后，宋培浪一见杨玖辰，就要驱使几个书灵捉弄他一番，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但是却乐此不疲。
浩然书院的甲级书架上收录一本记载九州大陆各个修行体系至深渊源的无名灵书，是九州世界中指引修行的最强索引。
无名灵书的存在只有浩然书院历代院长知道。
不过这本灵书的内容连湛枢也未曾知晓。
而湛枢刚刚看的那本牛皮封面的书就是无名灵书。
关于这部无名灵书，湛枢只知道书院院长口口相传的一句据说是湛若泉对灵书的批注：
太一成世，暗影自怜，蕴神无匹，阴阳归一。
至于扉页里的那行小字则是在万象元年忽然出现的。
初代院长湛若泉从来没有说过这本书是从何而来，几代书院院长都默契的保守着这个秘密。
湛枢看着杨玖辰，眼底情绪复杂，他想让杨玖辰看看无名灵书。
不过没等他发话，刚巧打好香纂的杨玖辰已经问起他来：
“老师，您桌上的是甲级书架上第四层左起第二十五本书后面藏着的书吧？”
合着你对甲级书架的书觊觎已久了？
湛枢看着脑门上趴着大花虫子孔雀胆，左眼的琉璃灵视通透无比的杨玖辰，摇摇头道：
“凌华，说说吧，你都能看到这本书上的什么？”
杨玖辰不迟疑，探了探身子，一把捞过放在湛枢跟前的无名灵书，前后看看，又哗啦啦的快速翻看着内页，口中还笃定的说着话。
“我早就注意到这本书了，这书有灵，休眠状态，但是书灵竟然没有灵根。”
湛枢轻抚花白胡须，审视着杨玖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书名叫《蕴神诀》，是讲九州世界修行体系的书。”
“书名？你怎么知道书名？”
“就在牛皮封面上啊！”
两人忽然相对无言。
沉默片刻后，湛枢略有些激动的追问杨玖辰：“凌华，你能看到书里面的内容吗？”
“书里是空的，大概得等书灵醒来才会有变化。”
“那扉页上的字呢？”
“扉页有字？我看看………老师，扉页上什么也没有啊？”
杨玖辰把无名灵书的扉页展开给湛枢看，那行小字竟然真的已经消失不见。
“行了，凌华，等这书的书灵醒来，你就能从书院取走这本书。”
“啊？”
湛枢不再解释，他从杨玖辰手中拿过无名灵书，一边问起了别的事情。
“凌华，为什么给宋培浪勘书是十天的时间？”
“十天后我就要离开雁州。”
“什么？那你妹妹……”
不等湛枢说完，杨玖辰又说出更夸张的话来：“明天我会让月见协助我彻底控制孔雀胆，然后和宴凰道长试阵。”
“为什么这么着急？”
杨玖辰摸了摸衣服内袋里的锦囊道：“最多十天，我必须带着玉玦到青州去，说不定还得和朝阁主出一趟海。”
“这十天你吃得消吗？”
湛枢有些担心杨玖辰，到现在杨玖辰还不是个正儿八经的修行者，也只会些普通的刀剑拳脚功夫。
就算他现在有琉璃灵视，魂魄又坚韧，这十天用过目不忘的能力看了甲级书架里和修行相关的书，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他又能长进多少？
总不能背了神子或者是什么天定之子的名，就要和一群修行者去玩命吧。
杨玖辰从湛枢沉默的注视中读出了担心，好像安抚似的，他从腰间的布包里抓出一把不重样的药草一股脑填进了嘴里，含混不清的咕哝着：
“我都等不了明天了，
孔雀胆蛊虫还有六种毒素盲盒没开，我来找老师之前已经让月见帮我刺激蛊虫一次性把六种毒素都释放出来了。”
“您看我现在不是挺好么，现在不只是蛊虫的鞘翅，那蛊虫的六条腿也都由我操控了。现在就剩下膜翅了，
再有今晚应该也差不多了。”
杨玖辰忽然有些开心：
“明天就能把牛雨松魂魄上的残灵吞掉了。”
“老师您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
杨玖辰将一把大毒草塞进嘴里，就要起身离开。
“等等，宋培浪那边还是你去说，我给他工作排太满了，他都不和我下棋了。”
杨玖辰笑了笑，好像在吃什么极美味的东西一样把一大口毒草咽下去。
“也行，反正前段时间做了一堆脂粉口脂，还没机会去花影楼让娘子们用呢，明天我就把这事交给宋先生去办好了，我勘书，他去帮我送胭脂，正好。”
“我记得宋先生在花影楼里的知己是云珠姑娘，她喜欢的好像是……”
湛枢终于敢肯定眼前这个穿束袖劲装，身姿挺拔带点侠气，所说之话却和侠这一字八竿子打不着的年轻人根本没把脑门上的孔雀胆，甚至是仙国的宴凰道长放在眼里。
………………
翌日凌晨，浩然书院后山
“宴凰道长”
正在一块光洁的山石上打坐吐纳的宴凰闻声睁眼就见眼下乌青，眉间留着一道狭长红痕仿佛一夜没睡的杨玖辰拖着通体锈红的凡铁剑向她快速奔来。
“你现在体内起码有百种药毒，这就是你说的最适合和我试阵的时候？”
一身天青色道袍的宴凰身形一闪便从原地消失。
不过她的视线中也不见了杨玖辰的身影。
和昨天扛着火腿敲晕月见时一样，杨玖辰移动的速度有些反人类。
月见横剑护在身前，她的拇指抵住了寒剑的剑萼，另一只手已经做好了随时以灵力画符的准备。
“我在你左边”
杨玖辰见宴凰始终不能确定他的位置，只好在双手举剑的同时出声提醒。
扭过头的宴凰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又转瞬即逝，
她的眼正对上杨玖辰布满血丝的眼睛，杨玖辰左眼中的琉璃灵视宛若一团琉璃色的火焰。
叮——唰————
眼见杨玖辰的凡铁就要迎面劈下来，宴凰收回了准备画符的右手，握剑的左手终于把寒剑推出剑鞘，
宴凰右手拔出寒剑刚刚横挡在身前，剑脊就接住了杨玖辰凡铁剑的剑刃。
两把剑同时发出了嗡鸣振响声，宴凰不得不把剑鞘扔到地上左手也托着剑，两手抵挡着杨玖辰的剑势。
“你竟然，解了孔雀胆！”
杨玖辰嘴角一弯咧嘴笑了出来。
“身体里一堆毒在那里打架，我还得用自己的灵力调和，还是很费劲的。”
话音刚落，寒剑上的那道真气阵法亮了起来，然后闪烁不止。
宴凰能感觉到，杨玖辰虽然双手持剑，却并没用多少力气，他在用自己的魂魄之力配合凡铁剑攻击自己寒剑上的真气阵法。
两剑相接之处传来玻璃碎裂一般的细密清脆的声音。
仙道师尊的真气阵法，碎裂成无数片天地灵力，竟被凡铁剑尽数吸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