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米确实是个话痨。
在安德用功能饮料稍微缓解了自己口中的干涩时,杰里米已经“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大堆有的没有,安德严重怀疑,要是自己不打断他的话,这个男孩能从他自己讲到他的爷爷和太爷爷。
而且,甚至,他讲故事的逻辑还十分通顺,语言组织也非常流畅,其口头表达能力能让十天都憋不出一个字的小说作者闻之落泪,让天天催更的读者见之心喜。
但安德不想听下去了,他对杰里米爷爷和太爷爷是做什么的,爱不爱踢球并没有兴趣,他现在满脑子还都是刚刚的比赛,心里想着下半场要怎么赢。
“好了,好了,杰里米。”安德说,“我非常高兴能认识你,不过我们下半场还是对手……我觉得你需要回到自己那组里去了,不然他们可能会觉得……”
他的话讲到这里就故意顿了一下,没有说完。
杰里米回头看了一下,他们那组的男孩们真的已经聚在一起开始聊着什么了,许多人还一边聊天,一边悄悄对他和安德这里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到这边跟一个敌对组的男孩讲话。
要是换个人在这里,估计就会立刻跑回去,不过杰里米对这个并不在意。
“他们喜欢怎么想,就让他们去想吧,”他说着,笑了一下,“我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讲德语,这里就只有你和我讲英语了,兄弟,别这样。”
安德不置可否。
杰里米继续道:“反正我觉得这次训练也没什么特别难顶的人,对手里也就你比较强了,”他耸了耸肩,口气有点嚣张,“……而且,我还需要再怎么表现吗?要是下半场非让我连过五人,我怕一会儿被打。”
“哇哦。”安德平静地说,“你得庆幸你是跟我说的。”
这个英国男孩的态度确实挺狂,不过他上半场的表现确实十分亮眼,可以说是所有人里表现最出色的一个,也算是有那么些狂妄的底气。
不过安德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要是个愿意挑拨是非的人,就该把杰里米的话翻译成德语告诉他的每一个队友了。
杰里米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大笑起来:“朋友,我就是故意跟你说的好吗,我知道你不会和我动手的——你看起来脾气不错,而且别忘了,刚刚你可是射门的时候被我撞翻在地上了!”
安德:“……”
中场休息很快就结束了,下半场比赛开始之前,教练组把所有人又聚集到了一起,又重新给他们分了组。
但这个决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存疑惑。
“为什么要重新分组?”有男孩当场就提出了抗议。
“是啊!那我们上半场的分数要怎么计算?”还有人也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如果我分到了蓝色那组,那我们上半场的领先不就没有了吗?”
安德也皱起眉,他看向教练组,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正拿着自己的笔记本,低头看着什么,看起来不像是在认真听他们抗议的样子。
他也没弄明白教练组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般来说,比赛应该要完整的进行
90分钟,不然上半场踢出来的比分要怎么算才合适呢?还是说上半场的比赛就不计成绩?——那么下半场也不计分数吗?.
这样的话,这就变成了一场不分胜负的表演赛,秉持着“打比赛就是要赢”主义的男孩们一定会觉得这样的比赛失去了意义。
脖子上挂着哨子的年轻男人听完了所有的抗议,他抬手示意眼前的这些男孩们稍安勿躁。
由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起来有点冷淡,态度疏离,但话说得很清楚:“我知道你们在疑惑什么,孩子们,是的,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上半场的比分并没有什么意义,事实上,哪怕这一场有任何一组大比分获胜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这话一出,全场叽叽喳喳的男孩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男孩们这两天接触到的莱比锡工作人员一直都很亲切,教练们也是。
——莱比锡红牛是只新军,它的前身是一家只在第五级别联赛的郊区小球队,红牛集团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球队花费了35万,买下了它的所有权,并且把它带到了现在的位置。地区小球队自然是没有什么符合德甲联赛规定的青训中心,也缺少教练,因此现在工作的这些青训教练、球探们,其实也都是红牛从各地挖来的人才。
他们大多经验丰富,天天跟孩子们打交道,少有那种脾气特别不好的。
当然,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似乎是个例外。
“这是一场选拔性质的训练赛,也就是说,教练组观察的是所有人的球场表现,如果你表现得不好,那么哪怕你所在的小组胜利了,我们也只能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试训并没有通过。”这个年轻男人一只手插在运动裤兜里,另一只手夹着笔和笔记本,说话的声音很平。哪怕他面对的这些男孩们也才十几岁,但他说话用词都丝毫没有客气的成分,看起来也没有哄着小孩们的兴致,“我知道,你们都是俱乐部的球探在全国各地的训练营里发现的‘天才"——还有一些是来自国外的,的确,能被球探看中,就已经说明了你有天赋,但是,我们这里不缺少天才,我也对你的名声不感兴趣,如果你的天赋不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展现出来,它对我来说就是0,明白了吗?”
没人回答他。
男孩们都安静了,大家看着这个傲慢的、冷淡的男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明白了。”安德听到自己小小声地回答。
虽然声音很小,但由于没人说话,因此这会儿他一张口,所有人,包括刚刚那个年轻教练地目光都投了过来。
这时候安德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真的是他以前在国内上小学和初中时养成的习惯,无论老师说了什么,都回答一声知道了。
没想到这会儿他条件反射地这么应了一句,引起了一阵尴尬。
那年轻教练也没想到有人回答他,他看了安德几眼才收回目光,然后开始念手里那个笔记本上的新分组名单。
安德注意到,自己的名字和杰里米的名字是挨着的,他们被分到了一组里,穿的是刚刚杰里米那组的橙色背心。
他刚刚认识的那个塞尔维亚男孩瓦尼亚则被分到了第二组,穿的还是他们之前那组的蓝色背心。.
男孩们看起来都不大高兴,有的人分组没变,开始怀疑是不是教练组认为自己刚刚表现得不够好,有的人分组变了,也开始怀疑起相同的问题。
下半场的比赛就在这种奇怪的气氛里开始了。
因为刚刚那个年轻的教练的一番话,下半场的比赛比上半场还要激烈很多,中后场的球员们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然而,他们每个人的目标都不是帮助自己所在的小组赢球了,而是变成了尽可能地表现自己。于是,中后场球员们用的身体越来越多,合作却变少了。
大部分人都想着自我展示,但自我展示需要目光——在球场之上,只有一个时候会让聚光灯和目光同时投注在你身上,那便是你脚下有球的时刻。
一场比赛包括两边的守门员在内有22个人,却只有1个足球。很显然,球并不够分,每个人脚下能接到球的时长都是不一样的,能让皮球在脚尖玩出花的时机也寥寥无几。
后卫们还好一点,最多在后场玩个过顶长传,他们的位置决定了他们最多最多也就是带球长驱直入,丢了球之后还要立刻拼命跑回后场。但在中前场,粘球几乎成了每个人的通病,包括上半场光芒四射、刚刚甚至有些自负的杰里米——连他都开始想玩花活了。
和杰里米在一组对安德来说本来就有些别扭,当一个队伍里有一个天才的时候,他的光环很容易遮蔽住队伍里的其他人。
安德感到别扭正是由于这点。
在上半场的时候,他们小组这边的中场不够得力,安德便频繁回撤,做了很大一部分中场球员应该完成的工作。但是这会儿,他们的前腰是上半场时对面小组的前腰,大概是因为刚刚这位前腰和杰里米合作的很愉快,下半场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劲的把球往杰里米那边传,对安德则看都不看一眼,安德试着举手要过两次球,但不知道时没看见还是故意的,他们的前腰根本都不带球往这里来,直接把球就传给了已经跑到了小禁区的杰里米。
安德这么跟着跑了几次,却连球都没踢上几脚,偶尔杰里米需要回敲足球的时候他接应一下,那就是大部分工作了。
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开始沮丧。现在,前场的男孩们都是一个准则:能带则带,能过人就过人,如果不是必要,绝对不传球。
人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脚和足球黏在一起,好让教练组看看自己的本事。
在第三次举手被队友忽略掉之后,安德在边线小跳了一下,他心里有点焦急,但更多的是感觉到赛场气氛的沉闷。如果他再继续无效率的跟着大部队折返跑,最后注定会用平庸的下半场表现结束这场比赛。
安德回头向场边看了一眼,搅乱了原本平常的一切的那个男人正站在那里,脸上神色依然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