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埃尔这一番话讲得实在激情澎湃。
看得出来，他已经压抑了许久，或许就是因为西格哈德的受伤让他很难再继续沉默，作为一名家长以及经纪人，他要为他的侄子和客户做出一个对自身有利的选择。
但西格哈德并没有应声。
他甚至都没有想到，洛埃尔会在今天提出这样的想法。
男孩抬头看着自己的叔叔，神色里没有男人那种激动，反而带着些难以名状的失落。
洛埃尔知道，他不想离开。
“西格，”他用力拍着男孩的肩膀，非常用力，以至于差点都拍痛了西格哈德，“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希望你做逃兵，这也不是我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自从……自从上个月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要不要让你转会了。”
他说话的神情非常认真，是完全跟西格哈德商量的语气：“我们现在没办法成为首发，那么就不要留下，或许你觉得，留在这里竞争对你来说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一个月两个月可以这样，一年两年呢？假如我们要坐那么长时间的板凳，那么所有的人都会觉得你不行了，认为你不如科兰德——你真的不如他吗，西格？”
西格哈德沉默摇头。
洛埃尔便继续劝道：“你自己非常清楚，一个球队是不会频繁更换他们的门将的，国家队需要的是全国最好的门将，但这个门将不能坐在板凳上，许久都没有出场。再这样下去，我们连进入德国青年队都很困难……”
他说的非常现实、非常诚恳，而且完完全全是正确的道理。
西格哈德也清楚这一点，但是当他想起“离开”这个词的时候，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过去这么多年来在塞贝纳大街的训练场上挥洒下的汗水，看台上球迷们挥舞的旗帜，以及他和科恩那个相约要一起站上安联球场的梦想。
“但是……”他说，“我如果走了，如果，我去到别的球队，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安联的欢呼呢？”
所有满怀热忱踏上足球之路的小孩内心里都有着憧憬效力的球队，对西格哈德来说，这个球队毋庸置疑，便是他的母队。
8岁，年幼的西格哈德被球探发现，顺利进入拜仁青训，随后他又顺风顺水地一路从儿童俱乐部升到了U17。从进入U17那年开始，队长袖标就一直戴在他的手臂上，几乎成为了他的贴身之物，也是他踢球的时候最为珍惜的物件之一。
他几次梦到过自己会有一天踏上安联球场的草皮，也梦到过诺伊尔对着自己微笑，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交给你了。”
那真是无与伦比的美梦啊。
然而裹着美梦的肥皂泡泡在飞行的过程中，终究会被任何带着尖角的东西戳破。
西格哈德的那个也不例外。
洛埃尔说不出安慰侄子的话来，从去年这个时候，他见到西格哈德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如同雕塑那天开始，作为职业经纪人，他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不能欺骗你，我们能很快回来，西格，”他说，“我也不清楚……一切都还是未知的，我不能告诉你，‘只要你努力，拜仁一定会后悔他们放你转会"，因为我不能预知未来。”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但是，西格，这也意味着，一切都可能发生。放在薛定谔箱子里的那只猫到底是什么状态，在我们不打开箱子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句话说完，西格哈德今天第一次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你物理学得很差，我记得。”
“我什么都学得差。”洛埃尔耸耸肩，他看着西格哈德的神情，知道自己把人劝动了，便拿起手机，打开了电子地图，开始一个一个的念起俱乐部的名字。
“那么……我先开始说有哪些俱乐
.bμν.部最近联系过我吧，首先是南部的球队，优点是离慕尼黑比较近，比如纽伦堡，它就在慕尼黑旁边，我们可以很迅速的往来两地，你也不需要离家太远。缺点是，他们U19队的主力门将是教练的爱徒，你要面临的竞争强度可能会很大，我也并不觉得他们有非常强烈的意愿想要你加盟。”
“沙尔克04——听名字感觉就是非常优秀的选择，他们的青训学院非常好，你的偶像诺伊尔就是沙尔克出身，他们为德国足坛还贡献过赫韦德斯、京多安、德拉克斯勒、萨内等等等等一系列球星，他们也很愿意给年轻人机会，但问题是，他们目前的U19教练刚刚被球队解雇，新教练还没有确定，这样不安稳的人事变动对未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谁都不好说。”
他接下来又说了几家俱乐部，大部分都集中在西部和南部，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直到最后一个。
“……莱比锡红牛，”洛埃尔表情有点复杂地念到了这家俱乐部的名字，“他们去年从斯图加特挖走了阿尔贝克，并且青训中心也是刚刚修建的……这意味着那里的一切都会是新的，没有什么稳如泰山的主力。而且我上个月路过莱比锡的时候去看过他们的训练场，红牛的基础设施建设得非常好，他们是在认真为德甲联赛做着准备，但是……”
这个名字就有点令人犹豫。
“但是什么？”西格哈德问。
“没什么。”
洛埃尔本来想说，莱比锡红牛一旦升上甲级联赛，注定会成为全德球迷的公敌。但这是一线队的事情，和西格哈德目前关系还不大……因此他没有继续。
他换了个说辞：“但是，他们就是太‘新"了——说到这里，你有什么想法吗，西格？”
西格哈德是个非常有主见的男孩，洛埃尔作为他的“家长经纪人”，从来都不是直接替他做决定，而是会询问他自己的意见，然后帮助西格哈德实现。
“我想，‘新的"这个词有点吸引人，”西格哈德说，“你刚刚说，他们挖走了阿尔贝克，而且最近也在全国范围内广泛撒网，那么……或许他们会比纽伦堡和沙尔克更想要我。”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问洛埃尔：“我们最近能去莱比锡看看吗？”
***
安德和斯坦泽尔是第二天下午在红牛的青训学院里见到的阿尔贝克。
他是位已经白发苍苍了的德国老人，脸上的褶皱里藏满岁月的痕迹，但精神很好，这让他并不显得衰老，身上反而带着那种超脱年龄的活力。
见到安德的时候，老人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你好，孩子，昨天在我的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在讨论你。”
安德有点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
他这样的神色很好的取悦了阿尔贝克，对方笑容渐深，让他们进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然后透过办公室里大的透明落地窗，指给安德看：“我这里能随时看到青年队的训练场，昨天你们比赛的时候，我和拉尔夫就在这里看了一会儿。”
这面落地窗的视野的确很好，安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收起了目光。
这样的设置在其他一些俱乐部的主教练办公室都能见到，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反倒是阿尔贝克刚刚说的话更吸引他。
“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说吧，孩子。”阿尔贝克很好脾气地应道。
安德看向他：“我回去之后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在下半场，我踢得很差，当比赛结束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自己能接到电话……”
阿尔贝克笑着坐回了自己的扶手椅，他示意安德也坐下来，才说：“我后来听到你和乔纳森之间发生了一点小摩擦，是吗？”看到安德不解的目光，他解释：“乔纳森——就是昨天那个站在最前方的青训教练，他也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一位青训教练。”
安德明白过来，昨天的那个年轻教练大概是名字叫乔纳森，姓是舒依尔曼，他才会听到两种不同的姓名版本。
不过顶撞教练可不是什么好事，安德只点头，没吭声。
“乔纳森在昨晚递交了他的推荐名单，”阿尔贝克说，“你肯定猜不到，安德，他推荐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你。”
安德和斯坦泽尔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愕神情。
阿尔贝克忍不住咳了一声，把卷起来的手放在唇边笑了起来：“他昨天那么做，据他自己说，是想看看你们所有人的性格，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这个年轻人做事情太过大胆，不过他心并不坏，显然，无论是在球场上还是在场下，你都让他印象深刻，我觉得这是个好事。”
安德不知道该做何表情，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让他还有点懵。
阿尔贝克却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翻出了他昨晚写的东西。
“我们可以从昨天的话题开始聊起，”他说，“我昨天在电话里告诉你，现在年少成名的天才却越来越多，显然，这有很大一部分是媒体的功劳，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归功于日益完善的青训体系，我们其实是在进步的。如果你在十年前来到德国，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这样完善的青训系统，是‘一个夏天的童话"*的破灭让所有人都开始反思，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他显然非常擅长同人沟通，就连斯坦泽尔也一下子被阿尔贝克口中的故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对方侃侃而谈，介绍了德国青训近些年的建设后，又开始介绍红牛接下来的目标，他甚至为安德列出来了接下来要发展的几个重点训练项目。
“对于战术问题，暂时不会没有关系，”他说，“我们教练组就是为球员解决这些的，但是技术是你在球场上永远的依靠，身体则是你未来发展的保障。”
他提到了安德左脚，还有他的传球。
“你思考得太多了，当然，这很聪明，因为用大脑踢球的球员才能走得更远，但是思考有时候会让你延误机会，这就需要你做足够多的训练，经历很多复杂的情况，让你的大脑和身体都形成条件反应……我们还有非常好的培养你空间感的方法……”
他提出的东西简直让安德难以拒绝。
这场谈话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阿尔贝克看着这个男孩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已经牢牢地将他的心绑在了红牛的战车上。
他们最后又聊了一下乌文斯堡的天气和美食，气氛变得很放松，斯坦泽尔的心态也开始从担忧转变成了期待。
在阿尔贝克聊到青训中心日益完善的梯队建设时，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得意的眨了眨眼：“每个德国媒体提到莱比锡，都会说我们很有雄心壮志，这是事实，除了一线队外，我们的梯队也要成为德国最好的梯队之一，我们一直都很欢迎来自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天才加入——说到天才，今天下午，除了你之外，我们还准备接待一位来自慕尼黑的客人，那也是个绝对天赋异禀的男孩，许多球迷都在期待他能够在未来成为德国队的主力门将，就像诺伊尔那样。”
安德注意到了“慕尼黑”和“门将”这几个词，他想了想，有点惊疑地开了口：“您说的是……？”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开门进来的是他之前见过的一位工作人员，跟在工作人员身后的则是两个人：一个成年男人，个子很高，穿着西装外套，看起来有点熟悉；一个金发男孩，他仰起头，在男人背后露出一张让安德的话戛然而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