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德在东德的足球训练场上感受到挫败时，西格哈德的处境还要更糟。
进入2015年的12月，他的复健工作已经完成，但球队有了他们的新门将科兰德，这个从尼斯来的男孩表现得非常好，他让媒体和队友们都把曾经对西格哈德高唱的赞歌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和队伍打成一片，他让教练没有理由把他按回去替补席上。
“科兰德：拜仁慕尼黑新的天才！他会带给我们惊喜吗？”
就连慕尼黑这座城市的本土报纸，《慕尼黑日报》都在自己的体育版里这样写道。
虽然没有人提起西格哈德，也没有人将西格哈德同科兰德做比较，但有的时候，没有比较，反而是个佐证——证明你已经被遗忘。
“他们怎么就能认定我的膝盖和胫骨断掉之后就会陨落呢？”西格哈德有一次这样问他的经纪人洛埃尔。
男人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他不是万能的神，他可以长袖善舞，周旋在赞助商和俱乐部之间，替西格哈德——他的侄子，同时也是他的客户，争取最大的利益，但他没有办法神通广大到改变人脑海里的想法。
沃埃尔从来都是个潇洒的男人，但自从西格哈德受伤之后，你会发现以前的那种漫不经心和桀骜不驯仿佛一下子都从这个男人身上褪去了，他开始努力变得稳重起来。
“要更加有个长辈的样子，至少得让西格哈德知道，我会永远在他身边支持着他”，沃埃尔曾经就他的改变对别人这么解释过。
西格哈德不喜欢这样。
他很难喜欢上这种“为你付出”的感觉，太糟糕了，在他这十几年的人生中，他一直相信自己能够依靠自己的天赋和能力闯出一片天地，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
在2014年的那个冬天里，一次冲撞不光让他的叔叔迅速成长，也让卡塔尔变成了他遥不可及的梦。
最糟糕的是，一年过后，卡塔尔似乎距离他依然遥远。
拜仁慕尼黑的冬训名单在月底之前公布，今年，他们依然由传闻中即将离开的主教练瓜迪奥拉带队，所有的一线队队员，还有那些被看好的二队和U19队员都有幸得到了前往卡塔尔的机票。.bμν.
全队都将在那里训练一周多的时间，他们可以享受赞助商提供的温泉酒店，还有充满中东风情的大餐和海滨浴场，更重要的是，年轻的球员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一线队的一切，他们的训练将会被瓜迪奥拉看在眼里。
——所有人都知道，能被主教练看重这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在这个赛季的拜仁慕尼黑，在夏天他们将约书亚·基米希从莱比锡红牛带来慕尼黑后，这名球员就仿佛是未经打磨的、埋得很深的珍珠被从沙砾里捞起一样，开始散发独属于自己的光芒。在此之前，没有人认为一个从德乙联赛骤然连跳几级台阶来到拜仁慕尼黑的年轻球员能够在这个高手林立的顶级豪门里站稳脚跟，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笔交易只是一笔不起眼的、对于未来之星的投资，大家谈论得更多得还是那些早就已经在德甲联赛扬名立万的天才，但瓜迪奥拉对这名年轻球员的看重让他在来到这里的第一个赛季就绽放出了迷人的光彩，同时也让所有在德乙、德丙的年轻人都开始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幻想，仿佛自己有一天也能够同他一样，实现这不可思议的弯道逆袭。
而西格哈德，却接连两个冬天，都没有能够站到瓜迪奥拉面前的机会。
公布名单的那天，气氛格外沉闷，今年U19去卡塔尔的球员并不多，只有科兰德和科恩两个人，而西格哈德由于这个赛季并没有上场比赛，理所当然的落选了。
他在教练沃格尔宣布这个名单之后许久没说话，自顾自地在训练场上完成了日常训练后就要离开。走出训练场地的时候，西格哈德和任何一个人都没打招呼，迅速冲完澡，换完衣服，就闷着头走出更衣室，往塞贝纳街道的方向走。
科恩追上了他：“嘿，哥们！等等我！”.bμν.
西格哈德走得很快，不过科恩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用胳膊不停碰着西格哈德，示意他停下来。
他们在这条街的尽头站住了脚步。
西格哈德没有回头去看自己在更衣室里最好的朋友，他现在甚至都不太想说话。
“呃……我就是想说，西格，我们都知道你有多棒，真的……”
科恩站在他身后，说话有点吞吞吐吐，完全没了以往那股无法无天的活泼劲儿，仿佛生怕他说错一个字就击碎了西格哈德那脆弱的玻璃心似的。
西格哈德依然背对着自己的朋友，闷闷道：“恭喜你，科恩，我想到会是这样了，但是我不太开心，你总得让我不开心吧。”
科恩愣了一下：“……好，好吧……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开心点，西格，”他非常认真地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也不会说那些能写进文学作品里的漂亮话，但是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我们将来能够一起在安联球场踢球，我会永远多跑很多米，做球队防守的第一道闸。”
西格哈德转头看向他。
他当然知道科恩的品行，他们十几岁时就一起踢球了，他相信这是科恩发自内心的话，但强行要求一个被选中去卡塔尔的人来体会他此刻内心的冰冷，着实是为难人。
而且科恩有这个实力被选中，他应该为自己的入选感到开心，而不是站在这里，挖空心思地安慰自己。
“……谢谢你，兄弟。”最后，他只是回了句这个。
两个人碰了下拳，科恩见西格哈德终于愿意直视自己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没再安慰西格哈德，反而用轻松的口吻问道：“行了，西格，你想要什么纪念品？我今年买给你，你明年这个时候也得在卡塔尔给我买点什么。”
***
夜色还没降临到这座东德城市的时候，安德就接到了来自莱比锡的电话。
“你好，我是阿尔贝克，”打电话的人自我介绍道，他的声音有点苍老，“莱比锡红牛的青训主管，也是U15、U16的体育主管。”
“……您好。”安德回答。
他还有点愣神，这个名字让他想到今天在莱比锡训练基地门口的时候，听到那个大胡子球探夸张的称赞。
当时那个大胡子还介绍道，阿尔贝克是莱比锡红牛从斯图加特青训中心挖过来的，在德国非常有名，培养出了好几位成名球星……就是现在给自己打电话的这位老人吗？
在安德回想的时候，电话里的声音已经继续说下去了：“很高兴通知你，孩子，你的试训通过了，今天表现得很好，我喜欢你在球场上的聪明，我保证，如果你加入我们，会得到非常好的照顾，俱乐部将会为你提供一切必要的生活保证还有训练设施，你会体验到我们新引进的一些足球科技，我们U16的教练也很优秀，他是……”
“抱歉，抱歉，先生，”安德被其中的一个词吸引到了注意力，他忍不住打断了阿尔贝克，“我不是想故意打断您，但是——您刚刚说什么？U16？可是我今年只有14岁……”.qgν.
老人在电话里笑起来：“天才是不需要被年龄束缚住的，孩子，我看了球探交上来的你的资料，去年你在乌文斯堡的时候，他们只让你踢U13，那比赛对你来说实在太轻松了，你只用了半个赛季就打进了32球，对战我的斯图加特的时候还完成了帽子戏法，不是吗？”
“我以为……你们会考虑我的年龄因素……”安德说，“或许还有身体素质……”
“身体素质当然需要考虑，但年龄才是最不需要考虑的，”老人说，“乌文斯堡的环境对你来说过于宽松了，孩子，我无意批评你的母队，也无意指责你的教练，但是，你需要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碾压你的同龄人只是有天赋的一个表现而已，但真正要这种碾压为你的职业生涯铺平道路，你需要踢更高级别的足球，需要在更困难的环境之中磨砺自己。在现代足球里，大器晚成的球员越来越少，很多神话都已经没有了，年少成名的天才却越来越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安德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不解的问。
“这个答案我会在明天告诉你，”老人带着笑意在电话里卖关子，“来吧，明天你一定得过来看看，当我今年看到你踢球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完善的培养方案，我们还从来没有培养过一位来自东方的明星呢，想想这多么让人激动吧。”
***
西格哈德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从今天开始，拜仁慕尼黑正式放假，学校也早就进入了圣诞假期，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随意将带着的背包撇到沙发上，然后打开了屋子里的灯。
开灯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沙发上静静的坐着他的小叔，刚刚在黑暗里，这人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没让他听到。
“你在做什么？”西格哈德问。
“西格，”洛埃尔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侄子，“你觉得下半个赛季，你能重新成为首发吗？”
西格哈德沉默了一下。
对于这个问题，如果说在一个月前他还会回答“可以”的话，但这会儿，在知道科兰德能够随队一起去卡塔尔之后，他已经开始对这个问题感到茫然了。
曾经的信心早就抽丝剥茧地被伤痛和外界的议论，还有血淋淋的现实一点一点带走。
西格哈德甚至无法点头应“是”，现实已经告诉他了，科兰德现在走得比他更远。
见西格哈德没有回答，洛埃尔站了起来。
他走近西格哈德，双手按住了男孩的肩膀，灯光映在他的眼眸中，将那双同西格哈德十分相似的碧蓝眼睛映衬得熠熠生光：“那就离开！我们去一个能够让你首发的地方，西格！如果不能得到首发，就不要留在慕尼黑等机会！我们转会去别的俱乐部，我会让你去踢U19——不，去踢二队！你完全能够做到的！你做过U17国家队的队长，全国的青训教练都清楚你的实力！他们会对你的到来报以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