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德和西格哈德并没有像昨天林奇说的那样在青训中心楼下的餐厅吃早饭,他们起得比较早,一起去街上买了很多生活用品。
两个男孩把买到的东西用箱子搬回基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负责管理青训中心宿舍的库科大叔看到他们回来,笑着招手,让他们俩过来和青训中心的其他男孩一起吃饭,顺带给大家一些时间做自我介绍。
“来吧,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库科大叔笑呵呵地说,“从我先开始自我介绍吧,我叫尼古拉·巴普诺维奇·霍赫霍尔丁格,名字太长啦,外国男孩们都记不住,所以孩子们都叫我库科叔叔。”
库科大叔头发花白,一把络腮胡,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上下——其实他才四十多岁,着实让安德吃了一惊。
他是个亲和力很强的人,昨天安德到青训中心的时候,就是他忙上忙下帮他们完成手续、收拾宿舍,还非常热心地跟李玫和斯坦泽尔聊了很多关于青训中心生活的话题。
这会儿他环视一圈,发现男孩们都已经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所有孩子都在仰着头望向自己,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接着道:“我已经服务莱比锡红牛这家俱乐部七年啦!之前一直是莱比锡同城另外一家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直到2009年,那时候红牛集团买下了位于莱比锡不远的第五级别球队马克兰施泰特*,并且面向社会招聘工作人员,所以我也就来到了这里工作。”..
如果不是他今天说了这个名字,安德还真的没听过马克兰施塔特这家俱乐部。
其实在莱比锡红牛诞生之前,整个德国东部——就是柏林墙拆毁前的东德,已经在德国足球界沉默很多年了,位于西德的球队们正在激烈争夺着联赛冠军的时候,东德的球队总是很少打上德甲。
2008-2009赛季,来自东德的科特布斯落入降级区,最终确定降级,从这时候起,德甲联赛就再也没有过来自东德的足球俱乐部,所有的德甲球队全部来自西德,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成为横亘在整个国家东德球迷心头上的疤痕。
安德在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库科大叔还在继续:“……日后我们会组成一个大家庭,我们会负责你们生活中方方面面的事情,有任何困难都欢迎来找我,希望大家能够在红牛青训基地度过自己人生最有意义的一段时光。”
他说完之后,林奇很给面子地带头鼓掌,安德也跟着拍了拍手。
接下来就是男孩们互相做自我介绍的时间了。
红牛的青训中心目前住了十几个男孩,有西格哈德这样的外地人,也有安德这样的外国人,昨天晚上和他们打游戏的林奇和路易斯——就是那个戴鸭舌帽、挑衅了西格哈德的男孩也在其中,还有昨晚一起围观的两个男孩。剩下的几个孩子年龄比较小,都还没到能踢U16的年龄。安德很认真地听完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自我介绍,发现其中居然还有一个15岁的男孩是从美国过来的,德语目前只会说你好再见,被喊到就羞涩的窝在椅子里笑。
等其他人都介绍完之后,就轮到了昨天刚刚搬进青训中心的西格哈德和安德。
西格哈德难得没有昨天那样冷漠,但他的自我介绍还是平静而简短:“西格哈德,”他简单的说了自己的名字,加了一句,“踢门将。”
库科大叔似乎是有点意外西格哈德的话这么少,他大概以为西格哈德是害羞,鼓励道:“多说一点吧,西格哈德!可以介绍一下你的年龄,之前的经历,或者你喜欢做什么!万一我们这里有人跟你的兴趣爱好一样呢?”
他说完,很是期待的看向西格哈德
然而后者沉默了一下。
从这一瞬之间的静默中,安德倒是窥见了几分西格哈德的心境。
从昨晚面对林奇众人的冷漠开始,到路易斯那不成熟的挑衅,再到今天的沉默寡言,其实一年之前,安德刚刚认识的西格哈德并不是这样子的。
那时候的西格哈德愿意对他一个陌生的外国人抱以善意,他会露出友好的笑容,热情地为陌生人解说德国队的比赛,当安德问到他和德国队的关系时,他能够含蓄地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那笑容里包含千言万语,以及来自一位球员的、能够站到赛场上的、戴上队长袖标的骄傲,他说:
——“自我介绍一下,我目前是拜仁慕尼黑U17青年队的主力门将,也是德国U17青年队的队长。”
那是个阳光开朗的小队长,媒体们经常用用天才少年或者豪门新星来形容他,那是耀眼,夺目,迷人的少年,仿佛只需要看着他,就能知道他的前方是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
但这一切已经在慕尼黑的大雪中戛然而止。
眼前的这个西格哈德相比那时候已经变了很多。
尽管面对安德的时候,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生活的天翻地覆终究带给了他一些别的东西。
他开始不愿意说自己来自哪里,往常那个提起来会让他骄傲的俱乐部名字变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他曾经光环满身,然而当这个光环被卸下来的时候,他开始变得狼狈。
安德敏锐地在西格哈德的静默中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想要抢过焦点,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库科叔叔,还是我先来……”
但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
“西格哈德·迈尔,18岁,来自慕尼黑,”西格哈德坐得挺拔而端正,如同一棵青松,他用自己地右手温柔而坚定地按住了刚刚想要转移话题的安德,语气平稳,“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
是人都能看出来,西格哈德并不怎么想聊自己,库科大叔当然也一样。
他笑了笑,拍拍西格哈德的肩膀,没再继续下去,而是看向了安德:“好了,接下来该你了,孩子,刚刚想说什么?没问题,大胆的说。”
安德冲他笑了一下,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自我介绍道:“我叫安德,是中国人,之前在乌文斯堡青年队踢球,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大家。”
他刚一说完,就听到对面的男孩吹了个口哨,感叹:“中国人!”
安德没听出他这话的好坏,挑了下眉。
随后他就发现,在桌子底下,西格哈德并没有收回之前按过来的手,现在,他又把那只手放在了安德的背上。
这会儿是冬天,隔着比较厚的运动服其实感受不到什么体温,但西格哈德的这个举动给了安德很多的安全感,让他的心底温热了一片。
他也就不在意对面那男孩是什么意思了,没接茬,很快就缩了回来。
一桌子孩子很快就介绍完了自己,库科大叔又给大家依次介绍了楼下餐厅的厨师以及每天的餐点供应情况,这顿午餐也就过去了。
时间来到下午,安德睡了一觉起来,发现西格哈德没在宿舍里,就也出了门。他已经提前询问了库克大叔和设备管理员,知道在工作时间,训练场会一直对青训中心的孩子们开放,所以在宿舍里就穿好了自己的装备,准备去训练场练习一下基础动作。
这一路非常顺利,所有见到他的工作人员都对他抱以温和的微笑,安德小心翼翼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就在他带着设备管理员大叔给的足球,准备跑步溜进训练场的时候,却在拐角迎面撞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抱——歉?”安德脱口而出的道歉顿了一下,随后他的音调很快因为惊讶而上扬,拐出了一个颇具疑问的效果,“杰里米?”
差点被他撞到的男孩正是前段时间和他一起在球场上踢比赛的那个英国天才——也是个话痨的杰里米。
对方换了身便服,不过还穿着他那双蓝色的彪马运动鞋,一看到安德,他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兴高采烈地就要扑上来给安德一个拥抱。
安德哭笑不得地接受了杰里米的拥抱。
“嘿!哥们!你也来红牛了吗?”杰里米十分哥俩好地把自己的胳膊搭在了安德的肩膀上,“我就说他们一定会要我俩的,不选我们的都是傻瓜,怎么样?完全正确吧!”
安德还不太能适应他这样的讲话方式,而且现在是在红牛的基地里,哪怕杰里米说得是英语,他也觉得有点尴尬,只好转移话题:“你是今天才来的吗?刚刚我们住在青训中心的都一起在餐厅吃午餐,没有见到你。”
杰里米没察觉到安德的那点尴尬,他的话痨属性开始发作:“当然不是!我早就过来啦!现在正跟我妈妈一起住在外面~我妈妈就是我的经纪人,所以她现在也在德国~”
“那很好啊,”安德说,“你们住在附近吗?”
“是啊,离青训中心就几分钟,”杰里米笑着道,“租房的时候可好笑了……我跟你说过吧?她是瑞典人,一点儿德语都不会,当初知道我被红牛邀请踢球后,她还特别惊讶地以为那是骗子,问我:‘红牛不是功能饮料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了,来了,这熟悉的感觉。
安德右手攥拳,放在自己的唇边轻咳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可能在某方面特别天才的人,就是会在另外一方面比较特别。
他面无表情地这么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