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的周一，莱比锡红牛的一线队从西班牙气候宜人的伊比萨岛乘飞机回国，他们刚刚结束了冬歇期的训练任务，即将在两天后迎来一场同萨尔茨堡红牛的友谊赛。
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两家“红牛队”算得上亲戚，关系很近。
其实，早在2005年的时候，红牛集团就收购了位于奥地利萨尔茨堡的球队“SV卡西诺萨尔茨堡”，并将球队改名为萨尔茨堡红牛，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一度称霸奥地利联赛。后来，红牛又陆陆续续收购了纽约地铁明星队，改名为“纽约红牛”，在巴西和加纳，马特希茨也拥有了“巴西红牛”、“加纳红牛”。
但这些球队毕竟都远离足球世界的中心。
众所周知，职业足球比赛中有“五大联赛”的说法，分别指的是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英超）、西班牙足球甲级联赛（西甲）、德国足球甲级联赛（德甲）、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意甲）和法国足球甲级联赛（法甲），而竞技水准最高的则是能够整合以上几大联赛豪门球队的欧洲冠军联赛（欧冠）。因此，尽管其他联赛的本土球迷或许都很狂热、都热情洋溢，充满了为自己的球队呐喊的心情，但真正能令全世界足球观众瞩目的还是欧洲，还是五大联赛，以及星光熠熠的欧冠。
因此，红牛集团的当家人马特希茨才下定决心，在位于德国东部的莱比锡，买下了如今这支红牛队。
安德对于这支已经在德国声名鹊起的球队非常好奇。
他以前在乌文斯堡的时候经常看德乙比赛，莱比锡红牛一夜之间从德丙冲上德乙，再向德甲攀登的故事他也有所耳闻，德乙的球迷们对于红牛可以说非常不友好，他们将其视之为“用金钱堆砌而成的球队”，一旦有自己队中的球员被红牛带走，就是“雇佣兵”。
但尽管反对的声音层出不穷，莱比锡一线队却稳步前进着。虽然在上个赛季他们没能成功进入德甲联赛，但那毕竟是他们的第一个德乙赛季，而且已经创造了自己历史以来的最好成绩——德乙第五名。只要这个赛季能够进入积分榜的前三名，那么他们就很有希望创造又一个历史，打入德甲联赛*。
不过，安德并没能在周一就见到莱比锡的一线队。
这些从伊比萨岛度假归来的球星们让整个红牛基地如临大敌，所有安德平时见到的、或者见不到的工作人员都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为莱比锡一线队提供各式各样的服务。
等到星期一早上，安德和西格哈德一起下楼去红牛青训中心的餐厅里吃早饭的时候，都还能听到工作人员们在一起讨论一线队回来之后怎么安排三餐。还有一位营养师在一旁调配健康饮料，分别会提供给一线队和他们这些青训球员。
“他们真专业，”安德对着西格哈德感叹道，“或许也就是像红牛这样的俱乐部能提供这样的条件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在这个过程中微微一顿，想起来西格哈德之前所在的俱乐部是比莱比锡更加辉煌的豪门，说话的声音立刻止住，没再继续下去。
安德放轻了呼吸，悄悄抬眼去看西格哈德，对方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而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西格哈德只是这么说。
到了上午的九点五十，安德和西格哈德在餐厅告别，两人各自去了U16和U19所在的训练场。
这还是他们到达莱比锡这座城市之后，正式参加的第一次训练，因此安德还是稍微有点紧张。他在更衣室换好了红牛这赛季白色的主场队服，抱着一个足球，深吸了一口气，才往训练场里走。
青训中心的训练场有好几块，U16和U19中间还隔了另外一块训练场。当安德将目光远远地投向U19那边时，只能偶尔看到西格哈德灿烂的金色头发在阳光下反射出一丝光芒。
这两天做什么都是和西格哈德一起，现在突然没有了小伙伴，安德有点失落。
他从怀里将足球抛起来，然后让皮球在自己的大腿上颠了两下。随后让它回到了脚背上，再用小腿绕了两圈，随后又一次高高地用脚弓将足球踢上半空，然后重新深处双手，将其接进怀中。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做得非常熟练，也很好地将他紧张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抱着那颗足球走近铁丝网中，踏上训练场的草皮，前几天见过的英国话痨天才杰里米已经到了，正在跟旁边的另外一个男孩说着什么。
看到安德走了过来，杰里米情绪似乎有点激动，也有点亢奋，远远地就在冲安德招手，做着什么口型，似乎想跟安德说些什么。
安德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看他。
杰里米于是伸出手，使劲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另外一个方向，让安德往那边看。
安德从善如流地转过了头，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难怪杰里米这种内心实际上非常高傲的天才，也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安德和杰里米试训那天遇到的那个红牛青训教练就站在他们隔壁的训练场上，还是穿着他上次穿的那件印着莱比锡红牛LOGO的运动外套，神色冷淡，双手背在身后，正在通身旁，另一位较为年长的青训教练说着什么。
正是那位傲慢的乔纳森·舒依尔曼。
安德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他跟自己说话的情形，也记得是他冷漠地提醒男孩们：“哪怕这一场有任何一组大比分获胜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你的天赋不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展现出来，它对我来说就是零”，随后，这些话导致了整个下半场训练赛的混乱和无序，让男孩们陷入了一种和队友互相之间抢风头的死胡同中。
幸好，这位年轻的教练现在站在隔壁训练场上，不然安德可能得现场给大家表演一个心脏骤停。
他走向杰里米，两个男孩目光相接，都知道彼此想要说什么。
杰里米小声道：“谢天谢地，安德，你不知道我看到他出现在旁边时真的松了一口气，虽然我不反感他的行为，但他确实太傲慢了，我可不希望每天都被他指指点点。”
虽然杰里米说了很多的话，但这还是第一次安德在心里感到有点赞同他。
他难得地点了点头，同意杰里米的看法。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不如人愿，五分钟以后，在训练场里热身的安德和杰里米看到他们的助理教练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这个乐呵呵的老爷子温和地对孩子们道：“来，大家都围过来吧，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U16这个赛季的青训教练——就是这位，乔纳森·舒依尔曼，别看他年纪轻轻，已经在德国足球界小有名气了，是这个赛季刚被阿尔贝克先生邀请过来的……”
在其他男孩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安德、杰里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刚刚还站在另外一块训练场里的男人迈步走了过来，正巧停在他俩的面前，眼睛在扫到他们俩的时候停了下来，眼尾懒懒地向上挑了一下，连带着眉毛也皱了起来。
安德这才迅速意识到，他刚刚没有鼓掌。
完了，他不会因为这个要宣判我死刑吧。
他紧张地想。
完全不想知道下一秒，这个傲慢的男人口中能喷出什么样的毒汁来批评他。
***
显而易见的，安德的心理活动在此处是做了夸张处理。
——舒依尔曼当然不是什么毒蛇，也喷不出毒汁，从他口中，最多是会直白地说出来点什么话，刺痛青春期男孩子们脆弱的自尊心，或者是打击那些青春的蓬勃的自信心罢了。
在看到安德和杰里米的“延迟鼓掌”之后，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两个孩子一言，然后又看向U16队伍里的其他人，才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上任讲话。
按照常规惯例，这个时候，青训教练们一般都会自我介绍，力图跟孩子们建立起一个友好的关系，然后给大家讲一讲接下来的训练任务、这个赛季的比赛目标、平时的训练安排和时间等等……
比如安德在乌文斯堡遇到的蒂尔纳教练，他是典型的那种亲和力格外强、会让孩子们非常乐意与之相处的老爷爷，在蒂尔纳教练第一次给男孩们讲话时，他就格外强调大家在一起主要是过得开心、有意义，然后就是要健康，鼓励孩子们好好学习，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足球场上。
但舒依尔曼完全不走寻常路。
他淡漠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男孩，然后开始颇具他个人风格的讲话。
“如你所见，我叫乔纳森·舒依尔曼，接下来一个赛季会是你们的主教练，”他淡淡道，“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或许会问自己：‘这是谁"‘是不是一个无名小卒"之类的问题，诚然，我以前确实踢过职业足球，但不是什么知名球星，也没有去过什么豪门，如果你们期待我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履历，那么我只能很遗憾地通知你们，‘没有"。如果有人觉得失望，或者自己不想留在我的球队，也没有关系，欢迎你们转去别的梯队，或者向阿尔贝克先生提建议，让他把我换掉，都可以，我不在意。”
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成功让刚刚还在稀稀拉拉鼓掌的男孩们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呆滞地看着他，似乎都很不适应舒依尔曼的这种讲话风格。刚刚乐呵呵笑着的助理教练过来打圆场：“乔纳森，你看我们的小伙子，个个都很棒，我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在接下来好好表现的，迟早都能够成为我们红牛队的未来之星，是吗？”
男孩们呆滞地点头。
舒依尔曼倒是很给老爷子面子，他居然点了点头，但随后又继续道：“今天是我们第一天认识，所以我应该把这话说在前面：我是个非常不满足的人，我渴望成功和冠军，所以我对你们这个赛季的要求就是——北部联赛的冠军，我要确保我的球队会拼尽一切达到这个目标，你们要非常努力，我也会非常努力。和刚刚我说的一样，如果有人觉得自己并没有赢得冠军的信心，也不想要认真训练，那么我建议你尽快离开我的球队，不然可能会很痛苦；顺便，我也建议你别梦想着什么豪门甚至职业足球了，因为如果你连好胜心都没有，你就完全不适合职业足球。”
助理教练继续笑呵呵地打圆场：“乔纳森教练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要好好努力啊！我们这里的每一个小伙子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进入球队的，也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虽然我们俱乐部的历史不长，但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一支无比年轻、奋发进取的球队，相信我们这个赛季一定能够获得北部联赛的冠军！没问题的。”
乔纳森·舒依尔曼又点点头。
“我话都说完了，还没人跑，看起来还都有点志气，”他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全国各地来的什么天才——甚至这里还有从国外来的——我不管你们以前都在什么样俱乐部，在所谓的青训豪门，或者是什么强队；我也不关心你们在以前的俱乐部时是不是什么核心，或者什么万众瞩目的焦点。在这里，在现在，你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我需要你拿出好的表现……”
他这话说到一半，安德都已经能在心里替他自动补出下一句了。
来了，他心想，果然还是这样的话，我已经在上次的训练赛前听过一遍了。
“……我只会关注你们交给我的答卷，至于以前的那些，就留在你们以前的俱乐部里吧，忘记那些鲜花和掌声，忘记你曾经获得过什么荣誉，我只看你在球场上的表现，让足球告诉我答案。”
乔纳森·舒依尔曼的第一次讲话似乎已经结束了。
但当安德下意识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想要拍几下时，他看了看周围的其他男孩，这手终究没有拍下去。
然而他没有鼓掌，有人却在鼓。
英国男孩杰里米用力地拍了两下手，在一片沉默中，他这几下清脆的掌声显得格外明显，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杰里米这才意识到不对，这个英国来的男孩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根本没人像他一样举手故障，只好把手讪讪地放了下去。
“嘿，”他凑近安德的耳边，悄悄用英语问，“他刚刚说什么了？怎么大家都这么安静？”
安德一言难尽的看了杰里米一眼，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英国来的男孩根本不会说德语！
也就是说，刚刚舒依尔曼说的那一大段话，杰里米根本没有听懂。
“你这样挺好的，”安德对杰里米诚恳道，“很让人羡慕。”
杰里米迷惑。
不过他没再问下去了，因为舒依尔曼这时候已经把目光投向了他们俩所处的地方。这个刚刚把男孩们说得哑口无言的男人看了杰里米和安德好一会儿，才挑眉喊道：“安德？”
安德僵硬地绷紧了身体，紧张兮兮地抬头：“先生？”
“杰里米？”他又喊了安德身旁的男孩。
杰里米就没有安德这么紧张了，他也抬起头，看向舒依尔曼：“先生？”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舒依尔曼问。
安德迅速在脑海里盘算了一下怎么回答，瞥到杰里米满是疑问的脸，他立刻决定说实话：“呃……教练，杰里米不太懂德语，所以他刚刚在问我，你都说了些什么……”
舒依尔曼一愣。
这时候他似乎才意识到，眼前的杰里米，是个彻彻底底的外国人，德语都不会说的那种。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安德堵了回去。
还是助理教练，这位笑眯眯的白发老爷爷又站了出来救场：“虽然乔纳森教练已经看过大家的资料了，但是我们U16的孩子不少，很多人都是刚刚加入我们红牛青训中心，也是第一次来到训练场，我看这样吧，大家都来个自我介绍，顺便也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嘛——就从杰里米和安德开始吧，杰里米用英语说就可以了。”
安德由衷认为，阿尔贝克先生一定是颇具先见之明，才给舒依尔曼选了一位如此亲切的助理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