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德俊朗倜傥的脸上神色一变,难得严肃,“阿襄,你?这?话莫不是要往我心?上戳不成?晋室连同崔家害死我生母,为保性命,我多年蛰伏,却不意味着忘却此仇。
阿娘予我骨肉,但凡我这躯壳存活世上一日,便一日不可相忘!”
他们都是晋室谋朝篡位的受害之人,此生背负仇恨,如?锁链加身,踽踽独行。
他们各有爷娘,或有宗亲外家,可只有他们俩有相同际遇,同样才华横溢却受困于?血仇,彼此惺惺相惜,向着可知的前路挣扎而行。
二人互相握拳相碰,心?意咸知。
两人继续商定如?何搅动风云一事。
崔成德拿出密信,“北地倒还需思?量,可南边算是有眉目了。卞诚荒淫无道,大兴土木,对待宗室更是苛刻无常。建安王已?决定举旗谋反,盯上了我们安插在南边的吴家,欲要买下大量铁。”
他唇边含笑,眸光溢彩,“这?个忙……”
“自然要帮。”周宁王世子接过话。
二人默契不已?。
其实他们商议事情的神情,与崔舒若亦有几分?想象,都喜欢笑吟吟的说出能搅弄风云的计策,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谈论诗词。
也许是……祖传的笑面虎。
云梁大小部族众多,又多山林雨地,向来不被中原人看在眼里。论勇猛不及北地胡人,论繁茂不及南边吴人,倒是内斗不断。在当?权者看来,教化不够,不足为虑。
但他们却有一样优势,矿产众多,不论是铁矿,还是铜矿。
这?一切也就?成了立身之本。
他们好一番商议过后,已?有了眉目。
正事说完,不免聊些私事。
崔成德道:“也到了并州传来密信的时候了吧?”
“方才阿娘出事,我倒是忘了给你?。”周宁王世子将密信送到崔成德面前,“神佑妹妹如?今过得颇好,她忘却前尘往事后,在齐王夫妇的教养下,倒是颇为出彩,既有我们家的聪慧,又有齐王审时度势的机变。
你?不必担心?她。”
崔成德看着密信所言,眼光微黯,颇为疼惜,“神佑本就?聪明,可惜自幼被拘在老?宅。而?今她能脱胎换骨,亦不知要受几多苦楚,是我这?个做兄长的错,不能好好照看她。”
周宁王世子一边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一边咳嗽两声,“你?亦是朝不保夕,与她淡薄些,来日才好不波及于?她。”
崔成德摇摇头?,神情中尽是愧疚自嘲,并未因周宁王世子的安慰而?展颜。
而?再?怎么?愧疚也影响不了事情的进展,许是成大事者都有颗不受私情影响的心?。有了云梁最大部族高宁族的支持,南边的建安王不缺兵器,造反造得一帆风顺。
比起小打小闹的农民起义,建安王的造反才真?正让晋室风雨飘摇。
甚至不得不逃出建康。
但南边的动乱暂且影响不到北地,齐王他们接到并州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便与左丘燕至合谋演了一出戏。进了洛阳的左丘燕至,将□□熏心?,大白日就?想拉他进寝殿的西秦皇帝当?庭斩杀!
甚至亲手剥皮、削骨,他的狠辣着实惊到了西秦的臣子们。
而?趁着其他人反应不及,他一口气杀得满洛阳全是尸骨,这?些都是灭了他母国的凶手,而?其中不少重臣,都曾欺辱过后魏的宗室皇族。
他们,该杀!
原本的武将们反应过来,就?要与左丘燕至互杀,但齐王趁机攻城,让那些人首尾不能兼顾,腹背受敌。
这?般境况下,还想要让洛阳如?铁桶一般,未免可笑了。
久围不下的洛阳城,破于?西秦皇帝的好色与城中内斗中。
也正是因此,当?齐王的大军入城后,几年来几经易主的洛阳城已?瞧不出往昔作为国都的富饶繁华,城中屋宇破败,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麻木的跪在地上迎接洛阳新的主人。
汉将还是胡人,对他们而?言早已?无所差别,横竖都是要被放弃的。
他们,是被王师遗忘的子民。
但上苍终究是眷顾他们的,这?一回入城的军队注定和过往不同。
看着沿途的满目疮痍,也让得到洛阳城而?兴奋不已?的齐王渐渐冷静下来。想要得到天下,光靠一座城可不行,万不能骄傲自满!
齐王传令,大军不得叨扰百姓,更不得抢夺财物、欺辱女子,违者军法处置。
有了齐王的严加管束,才叫麻木心?冷的百姓生出些许异样。
而?接下来,他种种体恤百姓的政令,更是叫洛阳重新有了点生机,叫百姓有了盼头?。
他吩咐下属为洛阳尚存的百姓重新登记造册,凡是家有尚在哺乳的妇女,或是年过六十的老?者,都会得到一袋米面跟几个鸡蛋。
当?甲胄寒光的军爷们再?一次敲响百姓们的木门时,他们都以为又是要横征暴敛,或是强抢财物了,谁能想到,一个个竟是挨家挨户来送东西的。
已?经死了三个儿子,连老?伴都被征走做苦役的老?妇,拿着军爷递来的一篮子粮食,听着小孙子呦呦哭声,老?皱黄褐的脸上渐渐动容,泛出泪光。
她两步走出屋子,仰头?窥见天光,蔽日乌云总算散开。老?妇不可置信喃喃道:“天爷开眼了!”
而?甲胄在身的将士,还在不断重复动作,有序敲门,问名?字,递粮食,再?在册子上划去名?字。
许多军汉就?这?么?一户户敲响百姓门户,递上粮食。
“咚咚咚!”
“咚咚咚!”
……
响彻洛阳。
齐王在冯许的建议下,施行种种惠民政令,很快令洛阳民心?稳固。
冯许更是建议齐王在洛阳安顿下来,毕竟这?里才是正统。但齐王亦有忧虑,若要迁都,岂非是要称帝,但此时尚且不到称帝的时候。
这?一点,冯许早有思?量,南边内乱,既然怕名?不正言不顺,何不效仿先?例,找一晋室皇族幼子,立其为帝,到时所谓正统不就?在自家手上了么?。等到时机成熟,令其禅让,如?此一来名
?正言顺。
齐王果?然拊掌大赞。
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但要想能所立的幼帝能被承认,唯有晋朝皇帝卞诚身边的几个皇子皇孙了。平日里想要把人劫来洛阳可不是件容易事,可如?今南边内乱,连卞诚自己都仓惶逃窜,想要趁机接走其幼子,未必是件难事。
可派谁去就?成了一件难事。
原本这?些都不关崔舒若的事,她无非是随着齐王妃,也就?是窦夫人前往洛阳。
一切都安安稳稳。
唯独是到了洛阳以后,跟着商议该派谁去救驾时,察觉到了不对。
如?同周宁王世子会在各州郡安插细作,齐王早年还养在晋朝先?皇后身边,不可能在晋室没有半点势力。他安插在建康的人手,送来的便是建安王谋反,皇帝被权臣挟持出逃的消息,而?夹杂在消息中一道送来的还有支箭。
但当?时宫中内乱,情况紧急,未能完全传递消息就?被杀。
没人清楚为何还要夹杂着一只箭。
旁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的是必定要派人前往,打着救驾的名?义偷偷接回皇室幼子。
唯独是崔舒若,在那支凝固了血迹的箭传到她手中时,稍作打量,很快察觉到了不对,但她并未表露,而?是不动声色的给了下一个人。
等到齐王问何人可以肩负前往南边之责时,崔舒若主动请缨。
她说,“请阿耶准许我前往。”
崔舒若虽说聪明善谋略,在庶务上得心?应手,但前往南边可是相当?危险之事。可确实也需要一个能主事,且有分?量之人前往。
原本齐王想的是在自己几个儿子里选一个去,但赵巍衡还在前头?打仗,赵仲平镇守并州老?家,赵知光不堪大任。
至于?崔舒若……
论聪明灵巧,她也不差赵巍衡什么?,就?是身体柔弱了些。
在齐王暗自考量时,崔舒若主动道:“我们既是要救驾,带走柳皇后的幼子,或是其余皇孙,若前往的人身份不够贵重,怕是就?无法取信,令其托孤,更无法名?正言顺。
女儿虽不济,好歹有郡主爵位。至于?沿途凶险,若有齐将军互送,他武功高强,定是无妨。”
齐王对齐平永是极为信任的,听到崔舒若提起他倒是点了点头?,而?且他在江湖威信极高,三教九流都需给齐平永些面子。
再?说了,以崔舒若的身份才智确能担得起重任,若换做一般的闺阁女儿,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但崔舒若,那可是一箭退过兵,跟在大军身后管过辎重的人。
他犹豫片刻,看向了冯许。
冯许主动站出来,“衡阳郡主所言确有道理,二皇子妃是王妃同族侄女,若是能由郡主前去,说不定更能取信。”
一行人商议来商议去,都觉得可以。
崔舒若虽然是女子,可却并非弱质女流,整个书房的男子,心?智能胜过她的怕是没有几个。
齐王最终总算点头?。
而?跟着崔舒若一块去的,除了齐平永,还有鲁丘直并一众军中好手。严小妹自然是跟随在崔舒若身边,时刻护着她。
事情定下以后,崔舒若就?该回去准备了。
但也毋需太费心?,无非是佯装商队,除了伤药得备着,一应首饰衣裳都不能太过华贵。毕竟商队的小娘子跟郡主娘娘所用器物的规制相差太多。
她只带了行雪、雁容,还有严小妹,如?今的雁容也算是学有小成,有天分?的人又十分?勤勉,几乎是一日千里,她开方治病,就?连教导她的阚郎中都挑不出差错。
沿途指不定会出什么?差错,带一个医者能免去许多波折。崔舒若自己有乌鸦嘴技能傍身,但让人倒霉行,让人被救活,当?真?就?是难如?登天了。
她最后身穿素衣粗布,所有有规制的衣裳首饰都没带,像极了普通的商户女子。
而?且崔舒若还在衣带里都缝了金叶子,不仅是她的,就?连行雪她们也是如?此。路上的事情都不好说,真?要是出了意外走散,藏在衣带和鞋子里的金叶子也能撑到她们寻回并州。
崔舒若做事便是喜欢未雨绸缪,总要以防万一才是。
他们的路引得的也十分?顺利,有齐王在,又有訾家这?样的大户做亲戚,想要路引不是手到擒来么??
虽说路上免不了要在荒山野岭过夜,但既然是在商队里,人多也就?不怕了。
白日则继续赶路。
崔舒若的身份是齐平永的妹妹,此去非但是运送货物,更是带她前往投亲,以期求个好夫婿。按照礼数,她便是一直带着幂篱,又用脂粉修饰了面容,看着暗黄寡淡些,眼睛小些,总是瞧着不过是个清秀些的商户女,加上她几乎不露面,路上都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路上经过一县城后,晚间烤火,齐平永将烤好的肉送到了崔舒若的马车里头?。崔舒若谢过齐平永,他今日似乎分?外兴奋,看着也有些喜悦神色。
崔舒若觉得十分?有意思?,她主动相问,“大哥可是有何喜事?”
齐平永嘴上否认,但脸上的笑却是掩饰不住的,“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白日经过的县城,恰好毗邻我老?家。”
崔舒若是个聪明人,一听齐平永这?么?说,便猜到了他满面笑容的原因,“大哥是想起那位心?上人了吧?”
齐平永一个高七尺的汉子,此刻竟低了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嗯,我已?半年未曾见过她了。”
崔舒若笑着调侃,“如?今阿耶渐已?安稳,齐大哥不必担心?朝不保夕,何不正式完婚,女子韶华易逝,不好总让人小娘子等着吧?”
如?今齐王已?经占据北地半壁江山,又攻下洛阳,可以说帝王之势渐渐显露,早已?不是诸多起兵的刺史中无甚特别的一位。
作为齐王的救命恩人,又在军中身居要职,齐平永的身份亦是不可同日而?语。按他如?今的身份,怕是那位心?上人的家世要远配不上他了。
齐平永也头?一回松口,“嗯,等此间事了,我便聘请媒人,前往她家中提亲完婚。”
野外漆黑,燃起的篝火遇着枯枝里的水分?,发
出噼啪响声,火光亦随之移动。暖黄的火焰照得人昏暗,面容却跟着柔和。
齐平永在江湖上是可靠的齐大哥,在军中是勇猛的齐将军,可唯独在心?上人面前,是期盼成婚,只怕辱没佳人的齐平永。
崔舒若何尝见过齐平永这?般神态?遂开始提前预支来日要做姨姨等事,还说起得请阿耶为他在洛阳再?赐予一个大些的府邸。
她不过寥寥数语,就?编织出一个有关齐平永和他心?上人来日的美梦。
齐平永也跟着畅想起来,他漂泊多年,也许真?的能有一个安身之处了。
连日来的辛苦似乎都在此刻消弭,即便身处乱世朝不保夕,可好歹人还有盼头?。或许情绪真?的能感染人,即便是旁人的幸事,也叫崔舒若跟着高兴了许久。
大抵是见到的苦楚太多太多,这?天下有太多的不平事了。
所有人都等得太久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怀抱着盼头?以后,接下来几日的路都好走了许多。
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晴朗的好天,直到他们到了汾水郡。
这?是权臣寇志的地盘,他早年在此地做过刺史,后来皇帝封赏他的三千户食邑也正是在此,可以说他的势力根深蒂固。
而?路上也断断续续听到过流言,说是皇帝早已?被寇志囚禁,整个皇室都被严加看守。齐王他们收到的消息也是如?此。
但具体如?何,还要崔舒若她们自行判断。还有如?何伺机而?动,如?何潜进去救人。
所有的事情都得崔舒若自己来决定,她身份最高,之所以来这?,除了取信与人,也是为了能够做主周旋的。
他们的商队刚进城就?被搜查,好在准备得当?,毫无纰漏,官兵拿着他们的路引,来回查探也发觉不出什么?问题,这?才挥手让他们进城。
之后的每支商队都是这?般待遇。
汾水郡在南边也算富庶,往来商队络绎不绝,可竟这?般戒备,可见消息不假。
进城以后,同样有人接应。
訾家势大,并非只有明面的产业,有不少还是托在其他人名?下的。只能说訾家老?太爷的确聪明,留了不少后手。譬如?南边最大的布行,一家是訾家的,一家是廖家的。
两家斗得和乌眼鸡一般,可实际掌权的全是訾家。
也正是因此,才叫崔舒若她们能得到接应,还如?此安稳。否则,若是在訾家产业歇脚,怕是要被搜查个底掉,毕竟訾家子娶了齐王家的安阳郡主一事,人尽皆知。
好不容易能有个安稳地休息,即便是敌人的地盘,也叫人身心?放松。
在伙计们卸货的时候,崔舒若也准备下马车进客栈,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貌美的女子进了酒肆。
一直心?态平和的齐平永却宛若失了魂一般,崔舒若瞥见变故,上前低声询问,“大哥,怎么?了?”
齐平永虽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可他心?思?细腻,一惯能照顾人。但此时,他一反常态,对崔舒若的问题置若罔闻。
而?是怔怔上前几步,正是那貌美妇人进的酒肆方向。
酒肆的窗扉大开,能叫人瞧清楚里头?的场景,但也正是因此,齐平永愈发沉默,视线紧紧注视着里头?的某道身影。
“夫君,家中已?无多少钱财,婆母的病还需……”
貌美女子才开了口,就?被一个相貌端正的男人推开,很是不耐烦,“你?一介妇人,怎敢管我的事,速速回去!”
貌美的妇人被她夫婿咒骂推搡,言语间甚至指责她不够忠贞,心?里记挂着别人。
妇人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却不期然与齐平永的目光对上。
可她并不闪躲,眼里反而?是厌恶。
崔舒若站在一旁,隐隐嗅到什么?风向,并不上前掺和。
貌美妇人一反先?前的失魂落魄,毫不犹豫的离开,齐平永却追了上前,但又不敢当?街拦住她。假使她真?的嫁做他人妇,自己拦了她,又是否叫她难做?
眼看就?要错过那貌美妇人了,系统忍不住在崔舒若的脑海里催促。
亲亲,你?不管管吗?】
系统连吃都顾不上了,焦急的催促,生怕真?是有情人错过。崔舒若是不清楚历史上的齐平永是否有过一段错过的感情,但既然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直接走上前去,拦住了那貌美妇人。
他怕自己是男子拦住不宜,那么?同为女子的人拦了总不成问题吧?
崔舒若头?戴幂篱,虽身穿商户的粗丝布,但行走时仪态规整,倒不像是什么?三教九流能有的。
她对发生什么?事压根不清楚,更不会横生指责,而?是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门见山道:“这?位娘子,我大哥半年来都在忙于?前程,可时时记挂一位心?上人,洁身自好,更是决定回程时三媒六聘迎娶那位有婚约的心?上人。
请问娘子,可是出了何差错?”
貌美妇人原有一腔怨恨,但听见她这?么?说,先?是皱眉不可置信,而?后白了脸。
她总算是将目光落在了齐平永身上,眼神惊愕、自嘲、后悔,最后化作苦笑,“我、我……
那女子等了他整整两年,佳期不再?,她阿耶迫使她嫁人,她写信寄予那人,为了等他,不惜绝食,可等到的是一封决绝书。”
崔舒若了然,系统也在她脑海里发出惊叹。
哦是棒打鸳鸯呀!】
最后,貌美妇人忽而?一笑,晶莹泪珠落下,“小娘子,你?不妨告诉你?大哥,那女子托你?转告,前因后果?已?不重要,错过便是错过,罗敷有夫,此生无缘。”
说完,她用指腹随手拭泪,仿佛洒脱放下。
崔舒若看着她远走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能做到如?此决绝,可见她亦是心?志坚定之辈。崔舒若叹了口气,转身把貌美女子的话告诉给了齐平永。
齐平永整个人失魂落魄,犹如?垮掉一般,好好一个北地大汉,忽而?又笑又哭,最后以手掩面,便如?小儿一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是我负了她,是我负了她!”
崔舒若叹了口气,没料到来了汾水郡以后,
正事还没办呢,齐平永倒是先?痛失所爱。
她实在不知怎么?安慰对方。
这?时候,目睹了一切的严小妹站了出来,她之前是爱慕齐平永的,但也有江湖儿女的豪气,最见不得婆婆妈妈,直接道:“齐大哥,你?真?要是喜欢她,就?别在这?哭。横竖那倒霉汉子不是个好的,我替你?们杀了他,你?们俩再?在一块!”
崔舒若拦住了严小妹,免得把事情越弄越乱。
齐平永和那貌美的妇人的确是有缘无分?,可事情已?然翻篇。依崔舒若所见,就?凭那女子的心?性,若是齐平永真?这?么?做了,二人才真?是要断了最后的情分?,成死仇了。
她又给随行的鲁丘直使了个眼色,鲁丘直为人混不吝,却最是识眼色,直接上来带着人把他搀扶进去,免得在大街上丢人,又显眼。
真?没想到齐平永还真?会大哭,确实和他平日稳重的模样不大相干。
许是情场失意的缘故,他们来汾水郡的真?正目的却开始一帆风顺起来。权臣寇志把皇室全都看管起来,想要接近十分?困难,而?皇帝则被关在他的府邸里头?,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模样。
晋朝皇帝虽然昏聩,好歹南边有点威信,留着还名?正言顺。
所以寇志的守卫十分?森严,若是想强闯进去,再?把人带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话。可崔舒若一行人到时,寇志正准备让公主下降自己的儿子。
仔细想想不难明白,先?做皇帝的亲家,将来弄死皇帝,再?做新君的老?丈人,最后再?把新君也弄死,一步步蚕食,直到彻底收拢权利。
但要是叫崔舒若来看,寇志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惜忽略了局势,即便真?叫他最后称帝了,怕也不过是过个瘾,很快就?得穿着龙袍死。
因为所谓的名?正言顺,是依托在有足够的实力之上,是锦上添花。若没有这?个实力,怕是痴人说梦了。否则,如?今的晋朝皇室自己就?够名?正言顺了,怎么?不见他们坐稳皇位?
不管寇志的念头?是否可笑,而?今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得小心?行事。
崔舒若她们下榻的客栈就?是齐王府的势力,她一听说下降公主一事,就?命人打听宴席上会请来哪些人表演,并且命人打听他们的来历、身份,事无巨细的报上来。
从这?一方面入手,还真?叫她们俘获了些端倪。
崔舒若命人重金买通了原本要表演剑舞的娘子,让严小妹替换上了。
她剑术卓绝,稍加收敛,表演剑舞甚至有些大材小用,至于?原本表演剑舞的娘子,在崔舒若的安排下被送出了汾水郡。
而?崔舒若跟鲁丘直一个扮做婢女,一个扮做仆人。
最为可靠的齐平永则带人在外接应。
虽说崔舒若的面孔曾在建康贵族里头?露过面,但这?年头?女子出门有一样好处,可以戴幂篱,不但能遮盖容貌,更能遮掩身形。
前头?的一切早已?安排好,崔舒若只要跟着人一道进去便是。因为是表演的伶人,所以走的是侧门,进去后更是被管事的一再?吩咐要谨言慎行,万不能惊扰了贵人。
崔舒若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头?,不论管事说了什么?,全都应是。
而?她跟着严小妹一块去了专门空出来安置伶人们的院子。管事还一再?告诫,要等到晚间着人来喊,万不能自己跑出院子,免得惊扰了贵人,到时候就?是一万条命也赔不起。
不过,管事的担忧多虑了,崔舒若她确实不会在白日出去,而?是要等到晚间,那时候瞧人不是那么?清楚,才容易浑水摸鱼。
等到管事走了,崔舒若就?言笑晏晏的和侍候的婢女攀谈,一会儿说府里好大的气派,一会儿又说听闻连公主这?样高贵的人都会下降府里,还说自己是刚被拨到娘子身边做婢女的,还是头?一回赴宴,这?辈子就?没见到过王公贵族,今日要大开眼界了呢。
崔舒若想要和人套交情时,能做到让人心?里和吃了蜜一般的甜,小婢女拿着崔舒若分?的有瑕疵的饴糖,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听见崔舒若的最后一句话,随口道:“王公贵族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哩,西边院子里全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跟我们仆婢一样要吃要喝,夜里还哭呢。”
“哇!”崔舒若满脸的不可思?议,她不但将脸涂得蜡黄,还在脸颊两侧点了许多斑点,看着就?像是一个土气没见过世面的婢女。
崔舒若不停得吹捧小婢女的厉害,直到把人的话都套了个干净。
等到小婢女被喊去干活时还兴高采烈的,犹如?喝了仙露般。
等人走了以后,崔舒若的神情一变,她给了鲁丘直一眼,确认了二皇子妃她们被关在了何处,余下的便是等天黑了。
若是不出意外,恐怕这?场昏礼除了皇帝皇后,其余的皇室宗亲都不会参与,也免得有谁乱说话,届时场面不好看。也正是因此,才能叫崔舒若有机会见缝插针。
当?最外头?传来迎接公主花车的热闹响声时,崔舒若和鲁丘直对视一眼,心?中有数,准备悄悄溜出去。
趁着夜色,热闹的主要还是前院,崔舒若偷偷换了身府里婢女的衣裳,挑着小道走。虽说每座府邸的修建多少不同,但只要是按规制修建的,就?能找出规律。
崔舒若一路上都还顺利,尤其是端着托盘。
许是这?位权臣寇志当?真?自信,觉得只要城门守好了,那么?自家府里就?不必担忧,路上道还算松懈。真?要是遇到什么?人怀疑,崔舒若便用乌鸦嘴把人弄昏。
这?么?看起来,也许不是人家自信,看守松懈,反而?因为遇上的是崔舒若。
但有时候变故来得还是挺快的,别人也许因为夜色昏暗,加上崔舒若一再?掩饰,不一定能认出她,可有些人拿她当?毕生之敌,夜里做梦都想生啖她的血肉,别说是乔装打扮,就?算化成灰都能认出来,再?踢上两脚。
尽管崔舒若觉得自己得罪的人并不多,然而?汾水郡内还真?有这?么?一位。
崔七娘!
两个冤家即便是都分?别了如?此之久,还是能遇上,且互相之间一眼认出。
崔七娘身边还跟着她
的贴身婢女,她准备大喊,然而?崔舒若更快一些,直接在心?中默念,“崔七娘一张嘴就?会闪到舌头?,半天不能说话。”
崔舒若心?念一动,崔七娘明明张嘴准备大喊了,却突然面色扭曲的捂住嘴巴,瞧着十分?痛苦的模样。
吓得崔七娘的婢女连忙扶住她,一个劲的问,“七娘子,七娘子您怎么?了?可是何处身子不适?”
崔七娘实在受够了自己身边的蠢婢女,她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下意识捂住另一只手的袖口,气得直跺脚,疯狂使眼色。
“七娘子,您别吓奴婢啊,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动静不能再?闹下去了,崔舒若微笑着看着她们,在崔七娘要冲上来的时候,又在心?中默念道:“崔七娘再?往前一步就?会绊倒自己,摔昏两个时辰。”
下一刻,崔七娘就?莫名?平地摔跌倒。
而?崔舒若则补充了一句,“她的婢女也一样。”
于?是主仆两人纷纷昏迷。
看着昏迷的两人,想起她们毕竟是女子,崔舒若只好亲自动手,把她们藏进假山夹缝,还推了灌木丛掩了掩,确保不会叫人从外头?看见端倪。
她虽不喜欢崔七娘,但却不会折辱对方的尊严。
崔七娘可以受到报应,却该是合理的惩戒,而?非失去尊严的□□。
崔舒若想了想,又对着假山默念道:“若有男子进了此处假山内缝,便会绊倒昏迷两个时辰。”
她念完才睁开眼,以前的乌鸦嘴是不能提前许下的,还是她功德值超过了十万点以后才有的。
据系统所说,只要她的功德值足够多,乌鸦嘴的能力其实比想象的更大。
就?在崔舒若准备走人的时候,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她突然回身移开灌木丛,走到了崔七娘的身边。
崔舒若的目光落在了崔七娘的袖口,她记得崔七娘似乎连摔倒时都不忘护住袖口,很难不让人怀疑里头?是否有什么?东西。
她翻起崔七娘的袖子,果?然,里头?藏着一封密信。
崔舒若打开一看,竟然是柳家的,原来柳皇后和柳家早已?有所谋划,他们要把柳皇后的幼子带出去,日后还能带着幼子称帝,这?封密信唯一的要求是柳皇后必须连带玉玺一块送出来。
至于?崔七娘为何会做这?个中间人,只怕因为她的生母是柳家人。而?崔家依旧如?日中天,让崔七娘可以随意进出参加宴会,所以崔七娘是最好的人选。
崔舒若才看完密信,就?听见了前院的嘈杂之声。她静静藏在假山里,等着守卫们全都涌向前院。好不容易周遭安静了下来,崔舒若才脚步轻忽的小心?出去。
只怕是柳家人做的好事,说不准前头?已?经出了什么?变故,她不能再?耽搁在此处了。
当?崔舒若准备走时,拐角传来细细脚步声,喘息声还很急,崔舒若正准备躲,却发现不过是一个少女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看到了她以后,少女加重步子,尽管穿着婢女的衣裳,可衣领袖口已?经将她白皙的肌肤磨出红印子,一看就?知道少女绝对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所以才受不了粗衣麻布。
她牵着男孩的手跑到崔舒若面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可还不等咽个口水,便慌忙道:“你?是外祖家派来传信的人?”
崔舒若没回答,少女则自顾自道:“快带我和四?弟出去,寇志老?贼非要将我嫁给他那混账不堪的蠢儿子,阿娘没法子才选在递消息的今日让我们逃走。
你?不必怕担责任,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只要今日把我们带出去,玉玺也是你?们的!”
尽管只是寥寥几句话,也够崔舒若听明白了。
只怕前院的动乱并非是柳家的安排,而?是柳皇后做的好事,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娇女,这?才孤注一掷的想要趁机把女儿送出去。
反正幼子柳家是一定会救走的,但自己的女儿却不一定,便只能出此下策。
崔舒若虽然来汾水郡的时日不长,可为了救人,又怎么?可能不把挟持皇帝的权臣寇志并他家中亲眷探个明白。
今日这?位公主要嫁的是寇志的二儿子,长相还成,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喜欢在内帏之事上虐待女子,常常有侍奉他的女子伤痕累累白布裹身被抬出去。
这?样一个浑人,只要是个阿娘,怕拼死一搏都不愿叫女儿嫁的。
在崔舒若敛眉沉思?时,公主却已?经急得不行,“你?快些带我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等到了我外家,要什么?赏都成!”
崔舒若看了眼天色,转而?望向公主,“公主当?真?要随我走?即便此去生死茫茫?”
公主被帝后养得极好,骄而?不纵,眉目尚有天真?,连连点头?,“自然,再?如?何生死茫茫也不及此处凶险。”
这?话倒是真?的。
崔舒若点头?,拉起公主的手,带着四?皇子,绕路而?行。
她既然敢来,自然就?考虑过如?何把人带出去。
崔舒若早早买通了原本收泔水的人,只要救出了人,就?藏进被换过的泔水桶,趁机运出去。
横竖如?今时辰也要来不及了,就?算她能喊醒崔七娘,就?凭崔七娘的脑子,传个信就?算了,想要把人送出去怕是痴人说梦话。
既然四?皇子符合需求,他们又送上了玉玺,换个人选也无妨,到底都是变成傀儡的命数。
崔舒若亲自带着他们进了泔水桶,好在公主和四?皇子的身量小,挤一挤勉强能藏进去。她自己则原路返回,偷偷回到了给伶人暂歇的院子。
府中出了刺客,已?然是大乱,没有了请伶人表演的必要,好不容易府里安静了,管事的开始一个个核对名?字,还有面貌。
崔舒若又不是公主,人数也对得上,自然就?被放出去了。
千辛万苦总算要出寇府了,但崔舒若始终提着心?,并未放松警惕。
因为只要未曾出府,就?还有变数。
当?崔舒若跟在装成舞剑娘子的严小妹身后准备出去时,却不妨碰见了正勃然大怒的崔守业。
黑灯瞎火的,本不该认出崔舒若,可为防公主佯装婢子出府,门口被点上
了多盏灯,明亮恍如?白日,且所有人都必须摘下幂篱或是面罩。
崔舒若自然也不能免,她不得不再?一次摘下幂篱,在明亮的烛光中暴露容貌。
而?崔守业也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