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生气的崔守业并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婢女?,不?过是随意一瞥就收回目光,但他狐疑的又望了回去。
看着那个貌不惊人的婢女?,不?知?为何,总觉得熟悉。
倒像是……
他那早死的女儿六娘?!
意识到这一点,他猛然?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崔舒若。
人的反应是需要时间的,崔守业惊愕过后,像是随时能大喊出声。崔舒若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不?慌不?忙,忽而直直注视盯着崔守业。
在黑夜里,即便是她身处之?处灯火通明,可依旧掩盖不?了四面八方的漆黑阴沉。
也正是因此,她的瞳孔显露出不?正常的黑,宛若没有感情的野兽。崔舒若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睛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崔守业,嘴唇两边却慢慢上扬,诡异而可怕。
她即便敷着最厚最黄的粉,可只要她愿意,一样能变换气?质,从乡下的土丫头变成乡间怪谈。
崔守业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早已死去的人的熟悉面容出现在眼前?,还是在夜里,寒冷的妖风阵阵,莫名就可怖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
崔舒若则做了个口?型,“杀!”
下一刻,崔舒若在心中立时用乌鸦嘴道:“崔守业发声后会被口?水呛到,舌头痉挛三天内说不?清话。”
而当崔舒若说完以后,原本准备出声喊人的崔守业突然?就双手掐着喉咙疯狂咳嗽起来,紧接着面色痛苦的捂住嘴,神态要多扭曲有多扭曲。
崔守业年轻时恰如崔成德一般俊秀,名满洛阳,上了年纪也是儒雅文士的沉稳风范,还有些仙风瘦骨、遗世独立的味道。但事实?证明,不?论样貌多么?出色,做出狰狞痛苦的表情,最后都是一样的……难看。
崔舒若继续在心中道:“崔守业再看我一眼就会噩梦三日。”
她说完就不?管了,因为守卫对比过严小?妹她们,挥一挥手把人赶出去了,崔舒若也是一样。她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反倒是崔守业,有口?难言,好不?容易缓过劲,看见崔舒若最后一眼,而后便见到她消失在大门处。
崔舒若听着系统扣除功德值的声音,心想他最后还是望了自己一眼。
不?过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会吃几天苦头,消瘦一二,但在波诡云谲之?际,没工夫掺和乱七八糟的党争,兴许能让崔家少许多麻烦。
不?论谁做皇帝,只要还需任免官员、治理民?众,就逃不?开重用世家中人的魔咒。
而今这些世家们看着受到了局势波及,可他们田产依旧,书籍仍在,学识不?失,早晚起复。说不?准,等到赵家真的占据这天下后,他们也很快能有再见的一日。
只是到了那时,不?知?崔守业他们会否比此时见了鬼的神情还要吃惊。
崔舒若轻轻一笑,煞觉有趣。
一旁的严小?妹们还以为是因事情进展顺利,崔舒若才如此高兴的,于是面面相?觑,各个都松了口?气?。
毕竟崔舒若回来得急,险些就要赶不?上出去了,她们也来不?及细问。
哪像是鲁丘直,精明得很,摸到半路发觉前?院动?乱,自己就偷偷回去了,风险是一点没担,精明得不?行,不?愧是贩过私盐,还卖过假酒,已然?能全身而退的人物。
所以严小?妹一再担忧,偏偏她还不?能出去。
好在最后崔舒若平安回来,但她情绪稳定,什么?也看不?出来,没人清楚这回是否成了。只看寇府大张旗鼓的样子,若是崔舒若没成,怕就是其他人成了,她们再想混去自是更难。
毕竟……各方势力都做着一样的打算。
等马车彻底驶远了,崔舒若才道:“安下些心,不?必担忧,事情已成。”
她随手拨弄这幂篱上的纱,轻声笑道:“还有些意外之?喜呢。”
严小?妹虽不?清楚所谓的意外之?喜是什么?,但她无条件信任崔舒若,崔舒若说成,那事情就一定是成了,不?需要任何细节的阐述。
她自己是舞刀弄剑的人,心思不?够细腻,也就无暇关注所谓的意外之?喜是什么?了。她现在担忧的,是齐大哥那边是否一样顺利。
这一点倒是严小?妹多虑了,比起寇府的万分凶险,接人去客栈要简单许多,更不?必说齐平永做事稳重踏实?,极为可靠。
当崔舒若她们到齐王府势力所设的客栈时,齐平永早已等候在此。
晋朝的公主和四皇子此时正乖顺的坐在客栈的后院厢房,那是主人家的居所,平日不?会有客人进来,能少许多风险。
也许是认为自己身处在外家势力范围下,十五六岁的公主看着不?大忐忑,眉间还有些皇室的睥睨傲气?,坐姿更是端正,举手投足都彰显良好的皇家教养,几乎一眼就能将她和平民?女?子区分开来。
而七八岁的小?皇子则像是白面馒头一样,面嫩的很,却很识礼懂事,见到崔舒若这个救他们出火坑的人,就起身像个大人似的行礼谢她。
反倒是公主坐着不?动?,既戒备,又一身傲骨。
她原先确实?有这个底气?,毕竟皇家的公主,寻常人投胎千次万次都不?一定能投上。
可惜,是即将亡国的公主。
崔舒若没有急着和她们交谈,更没有强迫公主交出被她死死护在小?腹的玉玺,而是招了招手,命人下了两碗馎饦。
新鲜冒着热气?的面片汤被端了来,汤底用的是鸡汤,还未被端进来时,屋子里就有一缕鲜香若隐若现的盘旋在屋内。
这家客栈住的多是南来北往的人,不?少北地汉子,故而不?像其他地方,吃食都精致小?巧。若是不?让这些汉子们吃口?饱饭,怕是能把店给掀翻了。毕竟刀口?舔血,好不?容易才到了这,路上的惊恐情绪亟需释放,一个不?小?心就成了靶子。
所以这里的碗,都足足有两个手掌宽。
见惯了精细到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银碗玉筷的姐弟二人哪见过这阵仗?
小?皇子的肚子叫了一声,却没有动?筷,而是看向他的阿姐。
公主则一只手揽住幼弟,戒备的看
着眼前?的面片汤,即便她认为这些人是外家的人,可依旧存着警惕。
她到底是宫中长大的,有些敏锐的嗅觉,隐隐间总觉得不?对。
譬如,这些待她为什么?不?行礼,为什么?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会目露恭敬?
可这些都找不?到解释,明明一直以来和阿娘心腹接头的外家人都是在那,不?该会认错,而且确实?将她们救了出来。
百思不?得其解下,她只能小?心行事。
崔舒若似乎洞察了公主的意思,命人拿来了一个小?碗,在两碗馎饦中各舀了一些放在小?碗里,搅拌混合,最后当面吃下。
放了菜加鸡汤做底,又是在微冷的黑夜里,暖呼呼的面片汤简直不?要太好喝,一进肚子就暖洋洋的,人也精神起来。
有崔舒若“试毒”,姐弟俩这才吃起来,奔波了一晚上,又惊又怕,说不?饿都是假的。二人吃的虽急,却并?不?粗鲁,甚至不?曾发出半点咀嚼声。
等到他们吃饱喝足以后,崔舒若才开始讲正事。
“明日我会送公主和四皇子出城。”行雪搬来了席子,崔舒若缓慢的坐在了她们的对面,平静的叙述了决定。
公主娇娇俏俏,生得和鲜花似的,娇嫩美丽,人却不?似表面一般柔弱。她蹙着眉质疑,“寇志老?贼今日已发觉我和四弟不?见了,怕是已经下令明日出城之?人都要严加搜查,画像怕是也已绘好了。
说不?准还会有熟悉我和四弟的老?宫人一道守着,不?管是扮丑也好,乔装也罢,怕是都会被发觉。我们当真能出去吗?”
公主提出质疑。
崔舒若依旧神色不?动?,稳如泰山,她道:“可以。”
可她一句轻飘飘的可以,赌上的确实?公主姐弟二人唯一的生机,故而公主仍旧不?肯妥协。
崔舒若仿佛能读懂人心一般,静静看着眼神抗拒的公主。明明公主是皇天贵胄,可当二人的视线长久对望,最终败下阵来的却是公主,她最后闪躲开了目光。
看似只是目光交汇,实?则亦是气?势较量,她一避,崔舒若便占了上风。
只听崔舒若道:“既然?是我将公主从寇府救出来,想来也佐证了我有些微能耐。往后的路还长着,还请公主信我,否则怕是出不?了龙虎穴。”
人在屋檐下,况且崔舒若说的也有道理,公主能怎么?办,当然?是应下。
她并?非听不?出,崔舒若虽是商量的语气?,但说出的话却是定论。
搞定了姐弟俩,崔舒若命人照顾好她们,而后就出去了。这一出去,并?非是要歇息,而是为了明日出城做准备。
崔舒若的目光扫视过几人,最后落到了鲁丘直的身上。
她说,“明日便劳烦鲁校尉带几个兄弟亲自互送公主和四皇子了。”
虽说崔舒若方才目光在巡视,可没有人怀疑明日护送的人里头定然?会有齐平永。这客栈里头所有的人中,崔舒若是做主的那个,没人怀疑她的睿智,如同所有人都认为齐平永是最可靠的人一样。
可崔舒若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除了鲁丘直无一例外都是品行武艺都值得信赖的好手,偏偏就是没有齐平永。
大家的神色都惊疑不?定,唯独崔舒若神情自若,她甚至道:“等明日离了此处,所行之?事悉数听鲁校尉的。”
尽管心底腹诽,可崔舒若的威信在这,众人明面上不?得不?听从。
等到人走了以后,齐平永还站在那,显然?是有话想说,却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驳斥崔舒若,也不?愿旁人多想,这才故意留了下来。
崔舒若并?不?意外,她开口?询问齐平永有何事。
齐平永人高马大,即便没有凶悍的面容也能镇得住人,可他从不?会故意逞凶,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他侠骨柔肠,为人最是讲义气?。
只见他迟疑的一拱手,到底把心中话说了出来,“丘直贤弟平日里瞧着不?着调,但为人粗中有细,机敏不?已,将护送公主姐弟二人的差事交给他,再适宜不?过。
但我仍有一不?解之?处。”
崔舒若替他说出口?,“你可是觉得,我怕你沉溺私情,故而不?选你护送?”
齐平永避而不?谈,只是道:“郡主,我齐平永不?说顶天立地,但公私分明。若是郡主担忧此事,大可放心,我绝不?……”
这一回崔舒若并?没有等他说完,而是诚恳的打断,“齐大哥,我喊你一声大哥,是真心有几分兄妹情义在的,并?非客套攀附交情。”
她还真没骗人,要不?是那日在驿站外遇到了齐平永,她不?会清楚里面的是将来能夺得天下的赵家人,不?会返回去救人,更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可以说,齐平永相?当于她的半个贵人。
崔舒若真心谢他,也隐隐间能明白那些视他为好友,甘愿两肋插刀的江湖人士们的心境。她虽不?能两肋插刀,但也愿力所能及的帮他一把。
她顿了顿,见齐平永正认真听,如实?道:“故而,今日的安排,一半出自公事的权衡考量,一半出自私心。
齐大哥你的确好友众多,名声又大,为人可靠,但沿途躲避追捕,反倒是鲁丘直这样没个正形、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的人才适合,他圆滑知?变通,鬼主意又多。
至于私心,我亦不?愿齐大哥你来日抱憾终身。该去见的人,总要见一见,将事情说个清楚,托我转达的寥寥数语算什么?呢?”
崔舒若思绪清晰,往往能直指重点,说得齐平永眉宇凝结,跟着沉思。
“还是说,齐大哥你嫌弃她而今罗敷有夫,自觉厌恶,不?愿再见?”崔舒若干脆下重药,直接用难听的话诘问。
他立即反驳,“不?,世道艰难,她嫁也好不?嫁也罢,都由不?得她,又如何能怪她?错的是我,是我辜负了她,令她误了大好韶华,又不?得不?匆匆下嫁。
倘若她愿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此生绝不?再负!”
齐平永急匆匆的为那女?子争辩,崔舒若不?但没有被驳斥的羞恼,反而笑吟吟道:“究竟该如何做,齐大哥你不?是已经心中有数了吗?
留下你并?不?会误了大局。你我
要等商队启程再名正言顺出城,尚且有四五日的功夫,有何事该说清楚该做清楚的,尽管去。
即便她不?会随你走,你不?也该面对面的给她一个交代吗?”
齐平永心绪郁结,明明平日里最是仁义、和气?的一个人,做事也能看得明白局势,可在自己的姻缘上,反倒被困住。崔舒若的一番话,可谓是拨云见日,直指本心。
他目光中的抑郁雾蒙终于消弭,渐渐清明。他对着崔舒若拱手,言辞恳切,“多谢郡主,若非您一番话,我怕是彻底错过才能知?心中所想。”
崔舒若轻笑颔首。
等到齐平永出去了以后,她才叹了口?气?,总算是帮忙缕清了这些纠葛。
她一贯是不?愿意管这些事情的,看着都觉得糟心,但牵扯到齐平永,到底是忍不?住帮忙。她发觉就如同系统不?肯给她开放的有关其他人的属性面板,有些似乎天生就有奇怪的特质。
譬如赵巍衡和孙宛娘,他们都是让人不?自觉生出好感的人物,而齐平永更像是一个老?好人,人人见了都想和他交好,帮衬一二。
不?过,错失感情的确可惜,尤其是两心相?许的人。
大抵是因为自己帮的是历史人物,系统很大方的加了四百点功德值。尽管崔舒若一开始确实?不?是为了这些功德值……
帮了齐平永,崔舒若还是不?能休息,明日公主姐弟二人出城,虽说是之?前?就准备好的事,仅仅是换了藏的人,但护送的人还得敲打敲打。
比如鲁丘直。
甚至是路上经过的地方,哪些需要额外注意,或许会出现什么?问题,她都得稍微预设一遍。她一直到油灯堪堪熄灭,黑夜最沉最暗时才上塌歇息。
等到天色蒙蒙亮时,才起身。
此时公主姐弟二人已经被送走了。
她洗漱过后,换好了衣裳,用过点心,便在客栈的二楼看着底下。沿街稀稀拉拉,不?算多,清早的风甚至有些许冷。
但很快便飘来了内正外圆的白纸,呜咽的哭声不?断,衰衣丧服,粗麻做衣,要多悲伤有多悲伤,若是细细瞧的话,便能发现好些个熟悉面孔,尤其是鲁丘直,他扮演的是子侄,哭得好生伤心。
比起一般武将们的粗犷长相?,他圆些胖些,面善不?少。
这也是崔舒若选他的原因之?一,齐平永哪哪都好,可不?免长相?太过正气?,一眼就能瞧出曾是公门中人。
又是人不?一定得要尽善尽美,不?论是哪方面出彩,都有他们的妙用,还得是上位者知?人善用才可以。
崔舒若此处的视野极好,恰好能瞧见城门的情形,她遥遥望着出殡的队伍和守门之?人碰了个照面。
寇志府上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今日自然?是戒严,陡然?瞧见出殡的人,即便是守城的小?吏都觉得未免太过巧合。
而一身斩衰生麻布的中年男子哭哭啼啼的上前?禀报,说他的阿耶已经停灵了好几日,之?所以今日才下葬,还是因为术士帮忙算的时辰,非要拖到今日卯时才可出门,能荫蔽子孙。
若真是停灵多日,是断断做不?得假的,一问街坊邻里就清楚了。
况且,人是昨日丢的,人家却已经停灵多日,原本的疑点倒是不?算什么?了。守城的将领犹豫起来,兴许真是巧合。他再一抬头看,孝子死了阿耶已经够可怜,哭得凄凄惨惨,尤其是那个子侄,恨不?能趴在棺椁上痛哭,即便是过路人心里都忍不?住一颤。
别看如今乱世,可孝道二字多年传承,铭刻人心。在最饥荒时,百姓间可见易子而食,却极少宰了亲爷娘裹腹的。
崔舒若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
所以……
在她进城之?前?,就已经命蛰伏与此的细作?“丧父”。乱世之?下,刚出生的婴孩不?好找,可刚死的老?者尸首城外遍地都是。
南边虽富庶,却同样有流离失所的流民?,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敢和士族豪绅对着干的。
既然?要带人走,又怎么?可能进城之?后才开始谋划一切呢?停灵多日,也就是为了一朝出殡,打消顾虑。
崔舒若接过行雪递来的热汤,慢慢喝着,看着守卫挨个核对画像,一旁的老?宫人更是眯着眼睛看了个遍,最后都是摇头,里头并?没有公主和小?皇子。
正当守卫准备放人的时候,应是寇志的亲信之?一,看着品级比守城门的小?吏官职高一些,穿的是武将品级的衣物。
他拦住了人,将目光落在棺椁之?上,冷声道:“打开!”
短短两个字,激起千层浪。
对于已经死去且盖棺的死者,光天化日之?下重新开棺,无异于把死者全家都按在脚下,用厚底靴子摩挲他们的脸,侮辱程度仅次于掘人家祖坟。
“官爷,不?可啊!”身穿斩衰丧服的男人失声大喊。
就连守卫也满脸震惊,小?声的上去道:“将军,今日守城门的人里头恰好有他们家的邻居,确实?是停灵多日,老?人家走得不?容易,当真要……”
那寇府亲信依旧不?为所动?,冷声道:“开棺!”
鲁丘直也是满脸惊慌,他哭丧着脸,“将军,我叔父他老?人家辛苦操劳大半辈子,好不?容易要入土为安,光天化日之?下开棺,叫他魂魄何依?您也是爷娘骨肉,求求您体谅则个。”
鲁丘直声泪俱下,加上一行人都哭得凄惨,连过路的百姓都跟着摇头,惨呐,真惨呐。尽管围上来的百姓多,可人家毕竟是手里有刀的,谁敢上前?主持公道?
不?要命了不?是?
但指指点点也够叫人心生压力,寇府的亲信将军虽然?仍旧坚持要开棺一看究竟,可心里到底不?舒服,呼吸也急促了些。
最后,他忍不?住大怒,拔出刀横在鲁丘直的脖颈之?前?,冷言威胁,“开棺,再啰嗦下去,尔等便视同与乱党纠葛。”
刚刚还哭天抢地的鲁丘直紧张的直接结巴,跪了下去,浑身哆嗦,涕泗横流,“小?的,小?的不?敢。”
看鲁丘直变脸之?快,分明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和寻常人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什么?不?同。
手无寸铁之?人哪硬得过军爷,最后
只好又是屈辱又是不?甘地把棺椁给打开。
才刚一打开,一股恶臭就传了出来。停灵多日,而今又非冬日,穷人家更没有冰块来保存尸首,臭就对了,若是不?臭,才真要惹人怀疑。
随着棺椁被打开,伺候在崔舒若身侧的行雪都忍不?住握住拳,紧张得不?行。
但里面躺的,确实?只有一具老?者的尸首,脸上手上都起了尸斑。寇府亲信下意识捂住口?鼻,抵挡浓重的恶臭。
待他还要细瞧,鲁丘直就扑了上来,嚎啕大哭,“我的叔父呀,您这辈子太苦了,死后都不?能安宁啊!”
他一扑挡住了对方继续探究的视线,而“孝子”也跟着跪地痛哭。
寇府亲信向后退了一步,想起自己方才确实?没看到什么?异常,又见周围人指指点点,自己也觉得一身晦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们盖棺出去。
崔舒若从头至尾都没变过神色,一边啃着糕点一边看他们搜寻。等到出殡的队伍完全出了城,她的糕点恰好吃完了,扫了扫手上的点心屑,慢悠悠的进了屋子。
只留下行雪看着崔舒若深藏功与名的背影,赞叹不?已。
其实?开棺时使劲阻挠是崔舒若和鲁丘直商量好的,为的就是让人先生出些怀疑,以为棺材里躺的会是公主和小?皇子,等到发现不?是时,才会惊讶,从而迷惑视线。
棺椁的确藏了人,却不?是在表面。
鲁丘直当时一扑,也是为了阻止对方细思尺寸,前?面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扰乱思绪的障眼法。
进了屋子的崔舒若听着功德值增加的声,忍不?住眯了眯眼。大抵是因为那个小?皇子来日会成为皇帝,尽管是傀儡皇帝,但依旧史书有名,帮了他,功德值加得厉害。
而且成功把人送出去以后,此行的目的便完成了一半,崔舒若便能轻松许多。余下的精力,便可以抓紧查探自己曾在化明县守卫领头的衣袖,还有箭上曾见到的标记。
那个大抵牵扯着前?朝势力的图案。
南边发生的动?乱,有多少是和他们脱不?了干系的呢?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听见功德值增加的喜悦,而是渐渐冷淡,眼神变得锐利探究起来。
虽说她最多能在汾水郡耽搁几日的功夫,但若是想查,蛛丝马迹,说不?准便能察觉出什么?。世上没有绝对严密不?漏风的事。
至少崔舒若是这么?认为的。
她命人严加查看与寇府往来密切的人,不?仅是哪些达官贵人,即便是每日里出入送菜的、给寇府夫人娘子们送衣裳首饰的,都多盯着点。
这一盯,还真叫崔舒若察觉到了不?对。
独独是崔舒若能察觉到的不?对,并?非旁人蠢,而是看起来太过稀松平常。毕竟客商向寇府进献礼物再寻常不?过了,可进献礼物的次数未免频繁了些,尤其是这客商姓吴。
在崔舒若命人打听以后,才知?道吴家也是南边首屈一指的大商贾,是近些年渐渐起来的。
崔舒若派人去打探吴家真正做主的家主姓甚名何。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位周宁王世子,化名到訾甚远身边时,用的名字就叫吴山白。
本该是轻易能打探出来的消息,可却如雾中朦胧般,压根没有确切消息。
崔舒原只有两分怀疑,此时已有了五分。
好好的商贾,何必玩欲盖弥彰那一套?若是怕人觊觎,不?见訾家那么?大的家业,訾家老?家主还光明正大的出来行走,天下谁人不?识得他呢?
可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处置是另一回事,不?说吴山白并?不?在汾水郡,即便在又能如何,难不?成她要跑到人家面前?,问他是不?是前?朝旧人?
他当初莫名其妙跑到崔舒若面前?,却不?相?认,自然?有他的道理。
况且,就以吴山白,准确些说,以周宁王世子等前?朝之?人搅弄出的风云,对赵家,对崔舒若,并?无影响。甚至从长远来看,等齐王收拢了北地的势力以后,迟早要打下南边,若是南边如铁桶一般,反而要费许多功夫。
她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汾水郡了。
崔舒若问起严小?妹齐平永的近况,他是否同那位心上人说了个清楚,要是已有了了断,他们就该动?身回去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严小?妹始终对齐平永不?大一样。崔舒若一问,她蹙着眉,就开始愤愤不?平的数落起来。
“怎么?没有!那女?子听完齐大哥所言,便亲自割下衣角,说两人确实?情断,往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
严小?妹之?所以气?愤,并?非是因为女?子的举动?。她是江湖人,最是敬佩有气?节的人,女?子从头到尾心意不?变,未嫁时执意等着齐平永,嫁人后和旧情亦绝不?拖泥带水,颇有点侠士快意恩仇的果?决。
真正令她气?愤的,是对方嫁的烂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全家都靠那女?子一人支撑。原先男人的阿耶做着小?官,可惜后来兵变身死,他们则跟着圣人的队伍逃到了此处,只带了些细软,而今都已花完。
之?所以能维持住生计,还能给男人病重的阿娘喝药,全靠女?人昼夜不?歇的做针线活。
可要是想指责齐平永的话,他也并?非没有心,偷偷和收绣品的铺子掌柜商量过,抬高价买女?子的绣品,差的钱他来出,更给了掌柜“辛苦钱”。
两人谁都没错,错的是世道,是阴差阳错,是父母之?命。
崔舒若安抚的拍了拍严小?妹,劝道:“人事已尽,也许当真是有缘无分。”
崔舒若替严小?妹倒了碗水,而后问起,“你还喜欢齐大哥吗?”
这一两年来,全是严小?妹陪在崔舒若身边,她并?非崔舒若的婢女?,二人的关系更近似于姐妹。尽管严小?妹会稍大两岁,但崔舒若才像是那个姐姐,也能称得上是无话不?谈。
严小?妹点头,而后摇头,“倾慕仍旧倾慕,可见了那位娘子以后,即便是有机会,我想我也不?会和齐大哥在一起。
我一靠近齐大哥,就会为那位娘子心痛。”
崔舒若宛如善解人意的姐姐,轻轻捋着严小?妹鬓角的碎发,“嗯,你会遇到真正适
合的人。”
这次的汾水郡之?行,崔舒若心想,大抵是比所想的要更有收获。
而不?管是否还有牵绊,他们都要启程回并?州了。商队停留个几日是应该的,可过久了,就该惹人怀疑了。
齐平永到底是错过了心上人,他给客栈的掌柜留下许多钱财,请对方多加照拂女?子,若是遭逢大的变故,也请去信一封。
安顿好了一切,他们也该回去了。
也许是上苍注定,崔舒若和崔守业当真是有些缘分的,两拨人不?同时辰出城,却还是遇上了。
区别是,崔舒若她们当真是单纯的要离开,而崔守业……
他是连日噩梦,以为自己撞见死去女?儿的魂魄,为此战战兢兢,甚至认为自己口?齿不?清了整整三日也是因着撞邪的缘故。
不?是说鬼身上有阴气?,人若是碰见了,可能会影响自身么??
譬如走背运这些。
崔守业平日里瞧着是雅致的文士,但他信老?庄,更信世上有鬼神。于是在请了好几拨道士,好不?容易才“驱逐鬼气?”,得以恢复正常口?齿后,又在老?道士的劝说下,跑到城外的道观,准备静心斋戒几日,顺带给他倒霉惨死的女?儿祈福诵经,烧些纸钱,免得又来寻他。
崔舒若撞见崔守业时,他才刚下马车,准备进道观。
不?过是几日不?曾安眠罢了,就叫崔守业青黑了眼睛,整个人都消瘦起来。
对此,崔舒若并?不?觉得同情。
不?说他是否薄待崔神佑,只说永嘉公主,何尝不?是在他的默许下被杀的呢?还有继室柳容的种种心思,他当真没有半分察觉吗?
从头至尾,他都把家族利益放在最先。
说他该死倒还不?至于,但多吃些苦头完全没冤枉他。
故而当崔舒若发觉前?头是崔家的马车,崔守业还因着到了道观而满面轻松的和老?道士闲聊后,她故意在经过时打开车帘。
一如那日在寇府的大门前?,崔舒若瞳孔黑漆漆的,在注视他时,忽而微笑,可眼睛冰冷冷的没有情感。
崔守业还以为自己花了眼睛,这可是道观门前?!!
他用了揉搓眼睛,可眼前?的人确实?和他女?儿六娘长得一模一样。他脸色大变,老?道士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呢,崔舒若又用了一样的乌鸦嘴。
崔守业呛到咳嗽,感受着舌间熟悉的痛感,将尽崩溃。
他猜到自己大抵又要三日说不?清话了,眼神逐渐从震惊、痛苦转变成心死的麻木。他家六娘的魂魄,已经厉害到三清祖师都奈何她不?得了吗!
折腾完崔守业,崔舒若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汾水郡,能有这个临别之?礼,委实?叫人心生快意。
一路上,崔舒若都怀着这样愉悦的心情,直到和鲁丘直他们汇合以后。
崔舒若罕见的生气?了。
她冷漠的看着跪在下首的鲁丘直,听着对方认错,脸上的神情始终不?变,直到最后,她忽而嗤笑,“说完了?”
明明崔舒若只是个年轻的小?娘子,也就是多了层郡主的身份,但鲁丘直却不?太敢在她面前?造次,满肚子的油腔滑调都不?敢展露分毫。
像他这样的人,最懂得看眼色,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崔舒若就是万万不?能冒犯的那一类人,即便她常常笑得和煦。
“有错便罚,二十军棍,不?知?鲁校尉可有异议?”崔舒若道。
旁人还欲求情,可鲁丘直自己巴巴点头,忙不?迭的跑出去主动?挨罚。
笑话,二十军棍而已,他老?鲁皮糙肉厚经得起,可要是那几个再一劝,怕是就不?止了。
而崔舒若则命人给公主和小?皇子喂了解药,自从发觉他们不?是外家柳氏的人后,姐弟俩便不?大安分,鲁丘直图省事直接喂了蒙汗药。
等到醒来时,二人还迷迷糊糊的,只能听见外头男人的哀嚎声。
崔舒若则坐在塌边,温柔的递上水。然?而公主直接推开,犹如母鸡护崽子一般紧紧抱住弟弟,任由水洒了满床。
崔舒若也不?勉强,她弯了弯眉,“这些日子我不?在,叫人冒犯了公主,我替他们赔不?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公主大声打断,“你何必假惺惺,把我们骗走还不?是为了觊觎天下!”
“是啊,可带公主走之?前?,我问过您的,不?是吗?”崔舒若轻轻抿唇,笑得漫不?经心,“而这些不?叫假惺惺,叫礼义。纵使您现在跑了又能有什么?用,到处都是乱军。即便到了您外家身边,其实?也逃不?过傀儡二字。公主的祖父是如何起家登基的,想来公主也不?陌生。
我不?敢说公主随我走,来日过得能有多恣意潇洒,可您的幼弟,来日封个安乐王这个许诺,我还是敢给的。”
崔舒若重新命人倒了水,递到公主面前?,她轻笑,“我想公主是个聪明人,不?是吗?”
公主望着眼前?的水,惊疑不?定。
最后却还是被人喝下了,细弱的手臂,是小?皇子,他七八岁的年纪,眼睛却黑白分明,大口?喝完。公主本想生气?,却知?道弟弟做的很对,她们压根没有选择。
姐弟俩乖乖配合,之?后的路自然?顺得很。
直到她们到了建安王的地盘建康为止,才出了点差错。建安王而今跟汾水郡的晋朝皇室分庭抗礼,互相?抢夺地盘,大军出行少不?了粮草,因而可谓是雁过拔毛,过往的商旅几乎没有不?被劫掠的。
若只是要些钱财货物,崔舒若自然?不?会吝惜,但他们在出城时还会搜寻马车,有时看见金银细软便寻了由头扣下。
可崔舒若的马车之?上,还藏着出逃的姐弟二人,建康旧人又多,到底不?适宜暴露人前?。
崔舒若做下决定,先在客栈休息。
而她则在腰间戴上玉佩,准备去附近打探一二。
可还没等出去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
崔舒若在巷角,看着在自己面前?跪下的身穿甲胄之?人,他忠心耿耿的行礼道:“末将见过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