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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骨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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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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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征将公子州带了进来。 见到秦刈,公子州神色很平静,像是对窃取秦国太子之位,甚至在几日后还要称王的他毫无怨愤之意。 他脊背挺直,眉眼间隐有傲气,一直走到秦刈面前,也不曾行礼。 一阶下之囚而已,阿征刚想上前斥责。秦刈抬抬手,示意他退下。 公子州见状,唇边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讽笑。 他自出生起,就是秦国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失去一切,甚至沦落到阶下囚的地步。 他在一片颓唐中又忍不住想起往事。他失踪至今,差不多已经有七年了。 当公子州的名字渐渐消失在百姓口中时,是秦刈代替他,带领着秦军走向一场场胜利。 当他狼狈地在外躲躲藏藏,想见父王母妃却一步都不敢踏入秦地时,宫中的仆从们正对秦刈山呼“恭迎太子殿下”。 这一切都荒唐的令他愤怒。 这些年,他在外出逃,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寻找能将秦刈一击毙命的破绽上面。 老天有眼,他如愿找到了。 可它来的太迟了,大秦的空壳之下,千丝万缕的根系皆握在秦刈手中。 所谓的真相,不过是蚍蜉撼树。 一个半月前,当温姬消失,秦刈安然从函水山回来时,就意味着他的谋划彻底落空了。 想到这儿,公子州不由得苦笑。郑纬败得离奇,让他多年苦心,一朝付之东流。 秦刈不是手软之人,一回来,就下令将他关押,胁迫父王让位。 这场变故快如闪电,在宫外百姓还没有听见风声的时候,就消弭的不见一丝痕迹。 秦刈真是好手段啊。 一个不知名姓,不知来历的人,居然能够走到这一步。想必此刻他心中一定很得意吧? 公子州看向秦刈的眼睛。 两人对视。 诸王炽热的权欲和暗处虚无的命运操控着这场绵亘两代的战争,鲜血一日没有流尽,战争就一日不会停止。 父辈间的仇恨早已让他们在冥冥中形成身份上的天然对立。 只是公子州不知道而已。 秦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他大约知道公子州在想什么,不欲与他废话,直问道,“你要见本殿,何事?” “我来与你做一桩交易。” 秦刈听后,感到颇有兴致地问道,“你?你如今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和本殿交易?” 公子州咬牙,“几日后的登基大典,我可以出面,为你落实身份,从此永诀后患。” “以后也绝不与你为敌。” 按照惯例,每一任秦王登基,都得有王室亲属为其在典礼上奉词,代表宗室认同王上的正统血脉,支持其承继王位。 秦刈却不免笑了,不怎么感兴趣地问道,“条件呢?” “将父王和母后交给我,我带着他们远离秦国,从此再不踏入一步。” 真不知道秦王是如何教导公子州的,这么多年在外吃尽苦头,还是这般天真。秦刈不想再废话,“你觉得,这桩交易对我来说,值吗?” 若是一个半月前,他还会考虑考虑。如今,名义上因体弱退位的老秦王被暗中囚禁,朝堂掌握在他手中, “谣言”会在绝对的实力下化作湮粉,秦刈哪里会在意大典上有没有宗室之人承认他的身份。公子州的这番筹码对他来说简直是无足轻重。 公子州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抬起眼,和鸠占鹊巢的秦刈对视,心中再度涌起愤怒却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片刻后,他带着几分笃定的意味,“那李相邦的分量呢?值吗?” 直到掌灯时分,公子州才从太子寝宫离开。 离开之际,他余光扫到殿中显眼处摆放着的礼服和冕冠等物。 公子州不由得顿住脚步。 成王败寇。 也许多年前他在战场上被秦刈的势力暗中谋害,从马上跌落时,就已经彻底输了。接着这么多年他苦苦追寻真相,也不过是一败再败。 他知道没有答案,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问,“你究竟是谁?” 殿中,秦刈被昏黑的光影笼罩,淡声道,“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秦国当年带领诸国围攻楚国时,会想象到今日吗? 亡楚苟活下来的公子楚毓,即将成为大秦的王。 公子州走了,刘巷伯在秦刈身侧问,“殿下真要答应公子州吗?” 秦刈淡声道,“公子州是君子,本殿却不是。” “殿下的意思是?” “韩王后无用,交予他也无妨。至于秦王……” 刘巷伯点头道,“老奴省得了。” 公子州这么一来,本该能隐退的李相邦,算是难逃一死了。 刘巷伯心中暗暗为李相邦再度叹息。 他,李相邦,还有楚国令尹都是积年辅佐殿下复国的老人了。 这些年,李相邦在其中出的力最多,担的风险最大,于是想要的回报就不免更多。 心思越发大了。 先是官位,现在又是一心想让女儿进宫为后。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殿下对他们这些遗臣,总归容忍得更多些。 可按公子州所透露的,前些日子,殿下的处境实在算不得好的时候,李相邦恐怕是见殿下危急,又迟迟不肯松口婚事,便有些自乱阵脚了。 居然既想踏着殿下这只船,又想和公子州搭上线。 这便犯了大忌讳了。 如今殿下的心思越发难测,哪个君王能容忍有这样的掣肘呢? 刘巷伯又叹口气,其实他也知道李相邦的一二分想法。 殿下一旦继位,李家女为后。这事情虽没有明说,否则便有胁迫殿下的迹象,可这么多年,也是大家默认的,殿下也从没有出言否决过。 李家大女儿命不好没等上,死了,后又是李家二女儿,等了这么些年,外面风言风语,也不是没有哭诉过。 可娶妻这事,殿下不说准话,谁还能逼迫不成? 刘巷伯想,李相邦到底还是缺了几分耐性。 照他看,再等等啊说不准就什么也有了。殿下虽不承认,可他惦记的那人也的确是香消玉殒了。 届时,身为一国之君,能一时不娶,还能一辈子不娶吗? 这时,秦刈忽然情绪莫辨地微笑道,“既然说到这儿,也该去见见我的好父王了。” “毕竟,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 刘巷伯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点点头道,“极是。” 秦王如今病重,殿下身为太子,自然要去看望自己的父王,合情合理。 他们到的时候,秦王正昏睡在床榻上,幽暗的烛火照着他死气沉沉,皱纹丛生的脸。 秦王身边一直陪伴的老仆礼喜,见状,忙走上前将他唤醒,“王上,醒醒。” “太子殿下来了。” 秦王惊醒,还记得梦中青面獠牙的鬼神握着镰刀正要索他的命,他顾不上其它,睁开眼睛先是摸了摸脖子。 松口气,还在。 这总做噩梦的毛病,吃药也不管用。年轻时杀的人太多,如今人老了,一闭上眼就是那些七窍流血的面孔,赶都赶不走。 下人被挥退。 秦刈盯着他可笑的动作,冷不丁出声问,“秦王睡得不好,可是梦见了死在你刀下的大楚王室?” 秦刈声音冰冷,让秦王打了个激灵,终于看清了现下的处境。 “你怎么来了?” 刘巷伯适时地柔声道,“殿下要登基了,特意来看看秦王。” 秦王喘口气,又迷糊过去,“我儿,太子州呢?” 刘巷伯笑,“秦王老糊涂了不是,公子州啊,早就不是太子了,您多年前亲自下的令。” 话落,秦王又清醒一瞬,一下子想起公子州曾告诉过他的话,眼前这个“秦刈”是个假的。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指,“你是……” “想必公子州也告诉了你所有的事,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我告诉你。”秦刈微笑。 一时间他在秦王眼中,比梦里的青面鬼还要可怖一些。 “不…不……”秦王大口喘息起来。 倘若是真,这个结果是他不能忍受的,他快要死了,宁愿自己欺骗自己。 “我是楚毓。”秦刈一字一句道。 秦王睁开浑浊的眼,不再装疯卖傻,他哑声道,“你是,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他痛苦咳嗽起来,一瞬间苍老地像只剩下一副骨架。 秦王年富力强时自然是厉害的,只是,人总要迎来衰老和虚弱。他一生狠辣,唯独没想到到了老时,还有这么一遭。 偌大的王朝一朝被仇敌窃去。 秦王恨的心要滴血,却无可奈何。 秦刈看着他颓败的脸,这场复仇所用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成功时他心中已经觉不到一点痛快。 死掉的亲人无法复生,楚国那些百姓的伤痛也没办法弥补。 走出门,秦刈平淡道,“准备好后,让公子州将他带走吧。” 刘巷伯点头。 这一经“准备”,秦王恐是活不过一日了,公子州将他带走,也只会让他死在路上。 殿下如此做,也算是信守承诺了。 刘巷伯跟着殿下走在漫长的宫道里,看到殿下的背影,晃神间,心里不由得想起楚王来。 楚王和殿下截然相反,是个喜爱吟诗作对,好风花雪月的帝王,对朝政之事并不感兴趣。为人更是柔和,恐怕除了临死前受不了打击,疯癫地杀死王后,没有一件称得上出格的事情。 但太子殿下,刘巷伯走神间,不由得脚步慢了些许。 “巷伯。”秦刈疑惑道。 刘巷伯赶忙跟上去。 他心中默道,可殿下的性格一点也不像楚王,反倒……反倒像极了秦王年轻时的心计和狠辣,实乃怪事。 不觉间,腊月已至。 秦王的棺椁安葬后,太子守孝三日,在大臣们的轮番劝说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终于举行登基大典。 这日下了很大的雪,王宫里热闹繁忙,礼节庄严。 秦刈登上王座,十二旒冕冠遮掩下,让朝臣们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位王算得上秦王室历代中,以不占优势的出身登上王位的公子中的一个。凡是此类,无一不是铁血手段。 朝臣们在这一日就提起了心,吊起了胆子。 大典开始时,他们看到新秦王头上的冕冠,心里一惊,诸侯王戴九旒冕冠,帝王才戴十二旒冕冠。 钟鼓一鸣,只听见殿上,秦王遥遥开口,“朕今日临朝……” 朝臣心中又是一惊,不称本王,而是称朕。他们心知,这些举动都是一个个信号—— 诸侯王分裂的时代将要过去了。 这位身上裹挟着纷纷谣言,一路从尸山火海征战中登基的王将要带领秦国走向荣耀还是毁灭呢? 他们深深跪伏下去。 山呼万岁。 秦王坐在高处,看向那些熟悉的面孔。 出自楚国的楚闻,夏侯淮,出身平民的陈渚,没落世家的赵子风,他国投诚来的当盖,卫国逃来的卫追…… 这些人是得知他真正身份后,也不会在意,不会为秦国反叛的人。是一开始的防患未然,是多年警惕间下意识的未雨绸缪。 新年就要来了。 新的气象会笼罩在雍都上空。 与此同时,一列卫兵悄无声息地围了李相邦家的宅邸,连声惊叫都没有响起,血淌在庭院里,又很快被大雪覆盖。 夜里,秦宫中笙歌奏起的时候。 除了郑国,诸国来贺,雍都的石板路都险些被装载着珠宝美人的车马踏破。 大殿里热闹堂皇,人声鼎沸。 酒过三巡,本该高坐在王位上的王,却不见踪影。 秦刈身披黑色大麾,独自走到横栏处,随意将头冠卸下,抛在地上,阿征连忙心疼地捡起抱在怀中。 一片雪花沾到秦刈的眉上,他怔忡瞧着,雪真大啊,好像把那些登位之路践踏的白骨鲜血都洗干净了。 他伸出手,触感冰冷。 秦刈有些喝醉了,心便开始不由管控,在北地纷纷扬扬的雪花里,想起藏在记忆深处的人—— 温姬。 一个眼中含着灼灼烈焰的女子。 “太子刈,我的命就如此卑贱吗?”温姬说出这话时,俯低着头,烛火映照着她的半边脸颊,光影错错,使人看不起她的神色。 一个时常垂泪,淑静娴雅的美人。 他想到那一夜,风声呼啸,她趴在他怀里,看着他的眼睛里像是揽尽了世上一切光灿之物。 她絮絮低语,“瑶台高筑,碎玉酒池将溢,宫灯楼阙无数。” “殿下记得那些灯火吗?烛台,宫灯,不归是什么,总是会灭的,可是啊……” 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秦刈那时意会到了,她想说—— 她会永远陪伴着他。 永远。 秦刈在唇齿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感觉方才喝进肺腑中的酒像是化作烈焰烧灼着他,外界的冷风又将他吹得清醒无比。 你真的死了吗?你还没有看到我即位呢。为什么呢? 为了救我牺牲自己? 这句话,秦刈说出来都感觉像个笑话,她又不爱自己,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死掉呢。 他忽地惨淡一笑,自我欺骗地想着,她是吴国人,听说吴国从没下过雪。 若是她在,他们便可以一同看雪了。 温姬,阿裳。 秦刈喃喃着这个名字,心也像飘落的雪花一样,感到冷,浮在半空,没有落地处,细微的痛意卷入四肢百骸。 他的自语,也像风声一样无声消散去。 新年就要来了,今年无人再祝他—— 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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