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茶被打翻，那宫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静妃何必这样呢，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这参茶撒了，奴婢便去再弄一碗就是，皇上不想见你，你又何必去讨这个嫌，无论如何，都是这么个结果，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婢女说着，便让人又去熬。
可静妃若是这般好说服的，她早就安生了。
她这样，正是因为她想不通。
静妃趁着宫人不注意的空闲，忽然就闯出了宫门。
她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不被外人所知的，也不能被公之于众，所以表面上，静妃并没有做什么。
皇帝也并不想这件事情声张出去。
所以她们瞧了瞧，到底没当真敢追出去。
静妃来到了皇帝处理政事的长春宫中，她径直说要见皇帝。
宫人去传话，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皇上正忙着，只怕没空见静妃娘娘。”
静妃站在那里，整个人阴沉沉的，她听着这话，然后跪了下去。
“你们去告诉皇上，今日本宫见不到他，是不会走的。”
宫人道：“皇上猜到您会这样说了，他说您若是想跪便跪着吧。”
静妃面上越发苍白，但她依旧跪在那里没有动。
天公不做巧，没一会儿，天下便飘起了小雨。
静妃淋着雨，却希望这一场雨能来的更猛烈一些。
这样皇帝会因为怜悯她来见她。
又过了一会儿，雨势更大了一些。
宫人有心想要劝静妃一句，但看静妃笑的癫狂，到底没敢上前。
静妃笑着笑着，便看到长春宫门处出现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许多日子不见，他整个人似乎更沉稳干练了几分，也更像一个帝王了。
静妃心下一动，他这般快的就走了出来，定然是不舍她淋雨。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他不爱她，他心里对她也是应该有些怜悯之心的。
皇帝走得极快，在静妃心存幻想的时候，他从她的身边掠过。
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她，雨水溅到了她的身上，他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不是来见她的。
“皇上。”静妃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就朝着他追了上去。
“皇上，你要做什么？”
“你没看到臣妾吗？”
皇帝回眸，这才看向她。
“静妃，你这又是做什么？”
静妃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皇帝看向静妃的时候，只余厌恶。
静妃自然是高傲的，被他这样看着，她也梗着脖子道：“皇上，臣妾只是想弄清楚。”
“上一回的时候，朕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皇帝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或者说是你明白了，只是你的心不肯承认。”
“但朕很忙，没空去和你纠缠这些并不重要的事情。”
他说罢抬腿便要走，静妃急的抱住了他的大腿，她再没有先前的高傲模样，哀求她道：“回答我三个问题，从此往后我再不纠缠你。”
“好。”他利落的答应了她，然后挣脱开她的手，往后又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向她。
静妃问道：“在姜意没有出现以前，皇上对我动过心吗？”
“没有。”皇帝回答的不带丝毫犹豫。
静妃心中一梗，她又问道：“那皇上是喜欢姜意这个人，还是因为她生了皇子，所以你才给她尊容。”
皇帝看着她的目光，“静妃何必给自己寻不痛快。”
静妃道：“我需要一个答案。”
皇帝道：“朕喜欢的自然是她这个人。”
说起姜意的时候，他整个面容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那是静妃从未见过的，是即便之前皇帝与她做戏的时候，都未曾表现出来的真情流露。
为什么呢？
她比姜意差在了哪里？
滔天的妒意几乎冲顶，皇帝喜欢姜意，甚至比皇帝不喜欢她这个消息还要让静妃心梗。
同样一个东西，大家都没有是一回事。
可旁人有她却没有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在静妃看来，姜意就是一个商户女，她从前从未曾将姜意当作对手。
“那是什么时候喜欢的呢？”虽然知道答案可能会让自己失望，但静妃一颗心依旧高高提起。
总不会是在她让姜意侍寝之久就......了吧？
皇帝既要与静妃说清楚，自然不会给她丝毫幻想，于是他道：“很久很久之前。”
“久到你都不曾想到。”
“朕与她在宫外便相识了，只是时隔太久，再见面的时候，朕已不认得她了，她也不认得朕了。”
“但爱或许就是这样，即便不认得了，也会爱上同一个人。”
静妃自嘲笑了笑，竟然那么久，怪不得，怪不得......
“这样看来，我这样一个对皇上别有用心的宋家女，怎么能比得上和皇上青梅竹马的恋人呢。”
她这样说着，心底也依旧是不甘的。
“皇上竟和她骗了我那么久。”她幽幽说道。
她继续问道：“倘若她不曾进宫的话，那皇上会不会爱上我呢？”
皇帝道：“你这是第四个问题了，但朕回答你，不会的。”
“朕爱不爱你，跟谁都没有关系，只跟朕和你有关系。”
静妃心口一窒，“最后一个问题，宋家未曾倒台之前，臣妾想同皇上交心，那一日里，皇上寻了借口走了，你是真没懂，还是故意逃避。”
皇帝觉得有些疲乏，“自然是故意逃避。”
“再问一个问题。”静妃又道：“倘若姜意没有进宫的话，那臣妾递给你的橄榄枝，你会应吗？”
皇帝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静妃抓住了这丝不自然，她紧接着便道：“臣妾便要死了，就当是在死前，让臣妾死个明白。”
皇帝阖了阖眼，良久，他道：“会。”
他无法欺骗自己，倘若没有姜意的话，他会和静妃合作。
但有了姜意，静妃之前还要将姜意给置于死地，静妃亡姜意之心不死，这样一来，他自然不可能再和静妃合作。
这样的想法虽是事实，但皇帝忽然觉得心虚。
就好像他这样想了，就对不住姜意。
静妃却是难得的笑了，“那若没有姜意的话，皇上会选择同臣妾做一对真夫妻吗？”
“毕竟从前的时候，皇上也曾......”
“不会。”皇帝打断静妃的臆想，“从来没有，从前没有，往后更不可能。”
“一个人心与心的距离，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朕与静妃之间，打从一开始就是互相防备，没有人会和一个可能会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做夫妻的。”
静妃呼吸蓦的一窒，在今天以前，她心中确实存在着幻想的。
她在想，若是她在与他交心那日里拦住他，让他听完自己说的话，也许他们现在全然不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他们是那一日里开始走向末路的。
却原来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就注定会这样了。
是她心存妄想了。
心中刚刚升腾起的那么一点暖意尽数被湮灭，静妃的眸子又瞬间沉寂了过去。
她看着皇帝快速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何其悲哀。
父母亲人不爱她，她的丈夫也不爱她。
她能如何了？
她的路似乎一开始就被堵死了。
她能怎么做呢？
似乎打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无路可走。
若是打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向皇帝投诚，会不会不一样？
也不会，皇帝刚刚说了，他不会对她产生感情。
若是重来一遍，她能怎么做呢？
都是死路。
静妃回去之后就自缢了。
她死亡的消息并没有造成多大的轰动，但姜意还是很快就知道了。
彼时骤雨初歇，皇帝在赶过来的时候，他衣裳都湿透了。
他看到姜意醒着，并没有被外面的雷声吓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姜意觉得好笑，就调侃他说：“臣妾也就是在晚上睡着的时候会被惊醒，现在又不是晚上。”
皇帝却道：“若是万一呢，万一你睡着又被吓醒呢。”
姜意没告诉他，她从前是很怕打雷，但她早已经不怕了。
只是瞧着他这副担心的模样，她还是很受用。
皇帝很快就去沐浴了，之后他又将自己先前身上穿的那件衣裳给扔了。
姜意不解的问道：“那衣裳好好的，也就是被雨水打湿了，为何要扔。”
皇帝道：“就是不太喜欢了。”
他这样说了，姜意自然没再说什么，毕竟只是一件衣裳而已。
听闻静妃自缢的消息，皇帝并不意外，姜意也不意外。
虽然是这个人直接造成了她的死亡，但她对这个人是无感的。
相比于静妃，她更恨她自己的生父，更恨宋国公夫妇。
静妃只是充当了一把推手，有没有这个推手，她的结局都是那样的。
哪怕后来静妃百般作妖，但都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她其实没将静妃当作对手，因为她还不够格。
所以这人死了，姜意也觉得无感。
但到底曾经是皇帝的发妻，如今她死了，该有的规制也是要有的。
但也仅此而已。
静妃死的很安静，哪怕是她的姑母母后皇太后闻言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孩子命苦”便没了下文。
安阳长公主和姜意的关系很亲近，且皇帝答应，会让安阳长公主的女儿和皇子结亲，所以静妃死不死的，太后都不会感到有威胁。
也就无所谓什么了。
这个时候，姜意被另外一桩事所吸引。
大理寺卿周大人为了一件极小的事情求见皇帝，原是他接到了一个妇人的报案，妇人的女儿被一个人玷污了，天子脚下自然容不得这等欺男霸女之人。
所以周大人很快就将那个男子给捉拿归案，但这个时候这人搬出来皇后来说事。
他说他乃皇后的生父，还要见皇后一面。
这样一来，周大人就犯了难。
所以他才进宫将这事情说给帝后听，想请示皇帝的意思。
姜意听闻之后倒是不意外，自家里被败光之后，她那父亲便越来越胡闹。
又听闻她做了皇后，仗着这势做出这样的事情更是不奇怪。
按理说她母亲去后，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就属她父亲了，可偏偏这个她自以为最亲近的父亲将她推入到了苦难的漩涡中。
她所有的苦难来源于这个父亲，所以她最恨的也是这个父亲。
她这一程一直在想，她要怎样对他这个好父亲呢？
却不曾想，他不声不响的就惹出了这么一件事情。
一时间她心中百转千回想了许多，最终她也只是平淡的看向周大人，“不论这人的身份是什么，既然他犯的罪，便该他承担后果。”
“且本宫的父亲，早就已经死了，这人是冒名顶替。”
“奸淫妇女，又冒充本宫的父亲，两罪并罚，如何罚，周大人应该比本宫清楚。”
周大人一时心中便有了计较。
皇帝也道：“秉公执法就好。”
周大人走后，皇帝看向姜意，“当真不去看看吗？”
姜意想了想说：“去看看吧。”
“等到他行刑的那天。”
姜意既明说姜父冒充国丈，便有抹黑皇后之嫌。
再加上他奸淫妇女且拒不认错，所以姜父被判了斩立决。
行刑的那一刻姜父还在骂骂咧咧的，说自己是皇后的父亲，是国丈，还说若是他女儿知道了，定然要了周大人的狗命。
直到最后一刻，姜父方才知道怕了，哆哆嗦嗦的竟是尿了裤子，哭着喊着要见姜意一面。
姜意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身着常服，清清冷冷的立在下面，姜父看到了姜意，心头顿时迸发出强烈的欢喜，然后朝她示意。
但姜意只是在一旁冷冷的看着，然后她朝着姜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那笑容明显没有一点点的善意，一时间姜父方才明白一切。
他这女儿不是他的救星，而是他的催命符。
若是没有这个女儿，说不定他还不会被判斩立决。
他心中升腾起浓浓的惧怕与悔恨。
他不想死啊，他还远远没有活够。
他有做皇后的女儿，他原本可以吃香的喝辣的逍遥快活几十年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嗫嚅着，想说他错了。
他朝着姜意呼喊，想让姜意看在父女情分上饶他一命，他错了，他从前不该那样对她的。
但是没有用，一点点用都没有。
姜意冰冷的面容上只露出一丝讥诮的弧度。
认错有错吗，悔恨有用吗？
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