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爬过芝麻山的山顶,将金色的光辉洒向这片宁静的土地。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清晨的凉意,但很快就被阳光驱散,变得温暖起来。王占奎家的小院里,石榴树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树荫下,一张斑驳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了午饭。
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旁边是翠绿的清炒时蔬和一碟香辣的豆腐干,还有一大碗白花花的米饭,散发着谷物的清香。
"你说我们,现在连个办公的房子都没得了,一天东跑西跑,累得跟瓜娃子样,图个啥子嘛!"刘春生一仰脖,把剩余的半杯黄酒尽数饮尽,骂骂咧咧地将酒杯重重摔在桌上,劲道之大,险些将杯子给震碎了。
王大虎正捏着酒杯,轻轻摇晃着,目光有些凝滞,疲惫不堪:"算了,弄完了斗莫说了,后头应该也没得啥子了。"
"不一定。"王占奎却摇了摇头,目光在刘春生和王大虎之间徘徊,神情颇为凝重,"还有个事情。"
刘春生和王大虎疑惑地抬起头,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付平。付平正襟危坐,神态和缓,却透着几分威严,他看了看身旁的唐专家,轻声说道:"唐专家,您来说说?"
唐专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着两人沉声道:"种苗。"
"种苗?"王大虎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困惑,"不是说用啥子插杆法种了吗?咋个还要种苗?"
唐专家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插杆法种总要有芦头啊!去年我们的芦头就不够,还是我跟小汤去附近的村子收了一批。当时没钱,怕那些人闻风涨价,谁都没说。我就想着今年要是全村都跟上,种植面积更多,芦头就更不够了,所以提前选了三亩地,用密集栽种的方法,育了一批芦头,一年的生长周期,正好能用。"
付平接过话头,声音里透着一丝忧虑:"这个事儿我也是才知道,唐专家考虑得很周到。但这个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三亩地,如果种蕲艾,这是将近一千五百公斤的收成,按照收购价,那得是一万多块钱的收入啊!平摊到三组每户,那也是一家将近五百块。三组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总不可能让他们白送出来吧?"
刘春生和王大虎对视一眼,眼神中皆透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他们两个组加到一起六十多户,要按照这个数字算,平均下来每户还要再给两百多将近三百块钱。算上之前的肥料费用,这活儿还没干,就搭进去了好几百了。
王大虎低着头,有气无力地抿了一口酒,脸上满是忧郁;刘春生则抽了口旱烟,眼珠子一转,突然来了主意:"诶,付干部,你看要不这样?"
付平直接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这个钱是单独给三组的,要是拿合作社的钱给他们,这不就乱了套了吗?"
刘春生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拍着桌子说:"那要不这样?合作社先把钱垫上,然后等明年交了货,我们拿了钱,再把这个芦头的费用扣出来。"
这个时候,王占奎开口了,他板着脸,语气严肃:"要签字按手印,一个都不能漏,不然到时候赖账斗麻烦!"
刘春生和王大虎连忙点头,满口应承下来,答应回去就忙这个事儿。
夜色渐深,酒过三巡,几个人也都有些微醺。王占奎打了个酒嗝,拍着桌子说:"好了好了,咱们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说罢就要起身。
付平却没有动静,他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明月,眼神有些黯然。王占奎见状,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小付?是不是还在为那个方案的事儿发愁?"
付平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如果这个方案真的过了,咱们村里是不是就要大变样了。"
王占奎哈哈一笑,给了付平一个肘击:"那就更好了!有钱不赚是王八蛋,对不对?我看你就是太老实了,做事儿太过谨小慎微,该放开些胆子了!"
付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几个人这才陆续离开,各自回到家中。
付平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脑海中回荡着今晚的种种。他不禁感慨,这个方案可真是关乎重大啊,一旦获批,村里的面貌只怕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过,倘若能如愿以偿,村民们的生活是否就能由此改善,他们是否就能真真正正地走上了致富的道路?付平的内心不免感到一阵澎湃。
正沉浸在这些思绪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付干部!付干部!糟了糟了,出事了!"
付平猛地回过神来,只见一个气喘吁吁的村民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正是一组的王英华。付平连忙迎了上去,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英华先是弯下腰,深深喘了几口气,这才抬起头来,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焦虑:"我们组有三个瓜皮不想出种苗钱,跑去邻村要芦头,结果跟别个打起来,遭扣下了!"
"什么?"付平不禁一怔,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当即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平房会议室的方向大声呼喊:"王占奎!王二虎!快出来,出了点岔子!"
很快,王占奎和王二虎的身影就从会议室里冲了出来,两人的脸上也写满了紧张。
"怎么回事?"王占奎连忙追问。
王英华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我们组有铁牛他们三个,不想掏钱买芦头,说什么也不肯。后来就自个儿跑去邻村,想从那儿要一些芦头回来用。谁知被邻村的人发现了,两拨人就打了起来,最后三个人都遭扣下了!"
"铁牛娃呐?"王二虎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王英华点了点头:"铁牛哥已经带人过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王占奎打断了他的话,眉头越锁越紧。
王英华低下头来,支支吾吾地说:"那边人太多了,咱们村里的人怕是不够看啊..."
"我们也得过去!"付平当机立断,他扭头对着王占奎和王二虎说:"王伯伯、二虎,我们也快去会会那群人!王英华,你带路!"
说罢,四人就向村口狂奔而去。很快,两辆摩托车被发动起来,载着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疾驰而去。
山路上坑坑洼洼,路面还布满了些零星的石子,时不时就会绊了一下,险些滑倒。付平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的障碍物,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处理这个突发状况。
他深知这件事的重要性,一旦处理不当,很可能会酝酿出更大的矛盾,甚至会让整个蕲艾种植的大业就此胎死腹中。可如果动用强硬的手段,又可能会伤及和气,坏了村与村之间的和睦关系。
付平陷入了沉思,而身后的王占奎,脸上的神情也是愈发凝重了起来。
山坡上传来阵阵喧哗声,越来越近。拨开最后一片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付平心里一沉。
芝麻山村的石子路上,扬起一阵阵烟尘。王铁牛带着五六个赤着膀子的壮小伙,拎着锄头铲子,气势汹汹地往半山腰赶去。他们的眼中满是怒火,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他妈的,狗日的,竟敢在我们芝麻山撒野!"
"哎哎哎,慢着!"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拦在他们面前,铁牛认出他就是邻村瘦头陀。身后十来个邻村汉子也都提着家伙,咂着嘴做架势。
"你们给我滚开!"铁牛虎着脸,将锄头直指瘦头陀。
刘春生这会儿也赶了过来,一把揪住瘦头陀的领子,咆哮着:"放人!不然我们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这个魁梧汉子的声音如雷,一字一句都是挑衅。
邻村汉子见状虽有些忐忑,但看着人丁单薄,心中又燃起勇气,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顶嘴。
这时,芝麻山村的王占奎和付平也赶到了。王占奎是村里的老大哥,平日里说一不二,付平虽年轻却很有威望。瘦头陀见了他俩,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闹锤子闹,东西收起,嘴巴闭到!"王占奎一声暴喝,双方陷入一阵静默。瘦头陀心有余悸,年轻时曾与王占奎结了梁子,那恐惧犹存脑中。
王占奎的声音方一落地,邻村汉子又开始嚷嚷:"啥子咋个回事?跑我们村偷东西,偷不了斗抢,抢不过斗打..."
被反绑在树干上的三个芝麻山村民听到此话,顿时哭天抢地,向王占奎求救。
瘦头陀皱着眉头,看着被反绑在树干上的三个芝麻山村民,眼中满是不快。他正想开口,身后的村民却已经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都是些不安份的东西,竟敢跑到我们村里撒野!打了我们的人,偷了我们的东西,现在还在这儿嚎啕大哭,真当自个儿是块宝贝了!"
被反绑的村民听了,更加声嘶力竭地喊冤,可邻村汉子哪里肯听,簇拥着瘦头陀就要动手。
眼见事态一触即发,王占奎沉声喝止:"都给我住手!"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双方顿时静了下来,只余一地的烟尘在阳光下飞扬。
王占奎上下打量着两拨人,缓缓开口:"赵村长,你我都是老伙计了,再怎么也得讲点情分。这事儿咱们好生商量,用不着动手动脚的。"
瘦头陀被王占奎一说,顿时双颊泛红,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那...那行。"年轻时的恐惧仍然盘旋在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了头。
就在这时,付平走上前来,将王占奎拉到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些什么。王占奎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付平这才转身,语气平和,眼神如秋水般沉静:"赵村长,我等会儿就把这事处理了。你且先放了我们芝麻山的三个人,我向你保证,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瘦头陀被付平的睿智和沉着所折服,虽仍有些疑虑,但终究没再坚持,挥了挥手,示意放人。
三个芝麻山村民被重新带回村里,却并没像往常那样放声大哭,反而愀然无语,脸上尽是惭愧之色。
一路无话,直到进了村,付平才停下脚步,转身注视着三人。他的目光中不带丝毫责备,只有淡淡的关切之意。
"你们三个,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付平开口,语气里并无半分埋怨,反而带着几分鼓励的味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经过说了个遍,期间谁也没打岔,就任凭他们自己将心里话说完。
三人将经过一说完,便是一阵沉默。付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这是一时糊涂,可终归是做错了事。不过,最重要的是你们有没有真正认识到错误,并且下定决心改正过来。"
说话间,付平并未正面斥责三人,而是给予了更多的理解和启迪。他看向其中一人,问道:"赵大龙,你可曾想过,如果你们真将人打伤,或是偷了邻村的家伙钱财,那会给芝麻山村抹不开这口黑吗?"
赵大龙面有难色,低着头没有吭声。付平又看向另一人:"张三棍,你可曾想过,如果你们遭到报复,那你们家中老小怎么办?你们可曾三思而后行?"
张三棍被问得一怔,眼中终于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付平最后看向第三人:"老三儿,你们年纪尚小,难免年少无知。可你们也该知道,身为芝麻山子弟,就应该是珍惜村里的和气、守望相助的好风俗,而不是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老三儿被说得面红耳赤,哽咽着点了点头。
付平慢条斯理地说着,一点一点引导着三人反思。他的话语中没有严厉的斥责,只有恰如其分的开导。待三人都露出了惭愧之色,付平这才继续说道:"虽然这次你们是冲昏了头,可幸免于祸患。不过啊,以后可得三思而后行,切记不可再做这等糊涂事了。"
三人低着头,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付平才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好了,都回去歇息吧,我会替你们向赵村长赔不是。从明天起,你们都得为芝麻山村干点力气,以作惩戒。"
三人诚恐诚惶地答应着,却见付平已经转身离去,只余一个背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
太阳快要落山了,山脚下却依然闷热。一群村民三三两两地聚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他们时不时抬头望向山顶,眼神里透着些许迷茫,又夹杂着一丝期待。
王二虎独自一人坐在一块打满了斑驳陋痕的石头上,眉头紧紧锁着,手里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时不时就将它绕在指尖打个圈儿。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连旁人的谈笑声也听不见了。
"回来了,回来了!付干部和村长回来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打破了这份有些沉闷的气氛。原本有些散漫的人群一下子活跃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神采。
果然,村长王占奎和付平并肩走了过来。付平身材瘦削,但眼神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惯有的执着;王占奎则高大魁梧,一张老脸上满是风霜之色,看上去很是精神。
"小付,这事儿办得利索,顺便还捞了点好处。"王占奎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付平,压低了嗓门说道,语气里难掩兴奋之色。
付平却没有王占奎那般激动,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静:"聊胜于无吧,也不知道能有多大作用,说不定明天睡一觉就忘了。"
"哎,你这人就是太谨慎了。"王占奎摇了摇头,有些不以为然,"咱们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的,哪能说忘就忘呢?"
就在这时,付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一看,是胡县长来电。付平按下接听键,语气恭谨:"喂,胡县长,您好!我是付平。"
电话那头,胡县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付平啊,你那份方案就是你的最终版本了吗?"
付平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稳住声音说道:"是的,胡县长,我已经尽力了。"
"一天时间,改好了报上来。"胡县长简单吩咐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一天时间?付平捏着手机,有些发愣。他原以为自己的方案已是最终定稿,没想到还需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修改,这可真是为难他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份方案对于村里来说可是机遇难得,他若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会后悔莫及。
付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在这时,王占奎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出言问道:"兄弟,咋了?又有啥好事?"
付平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个好项目,不过现在还没定,定下来跟你说!我先去趟镇上,村里的事,老哥帮忙盯着点,有问题电话。"
说完,他拍了拍王占奎的肩膀,快步走开了。王占奎看着付平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嘀咕:这小子,肯定又憋着什么大事呢!不过,他也没多想,只是摇了摇头,转身面对村民们,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王占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正要点燃,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晃进了他的视线。那是一位老太太,个头不高,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威严。她头戴红袖箍,手里拿着一根三尺来长的竹竿,一付凶神恶煞的模样。
"乱丢烟头,罚款五角!"老太太一开口,便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喝。
王占奎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哎呀,王婆婆,我这还没点着呢,您就罚我做啥?"
"身为村长,加罚五角,一共一块!村长拿钱!"老太太根本不理会王占奎的解释,语气更加严厉起来。
周围的村民们见状,个个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王占奎哭笑不得,只好乖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塞进了老太太的手里。
"这老太太,真是越来越......"王占奎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未说完,老太太便理也不理,拎着竹竿大步走开了。他只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把没点着的烟重新塞回了口袋。
村民们见了这一幕,笑得更是前仰后合。有人拍着大腿直喊"太精彩了",也有人感慨"王婆婆啥时候这么凶猛了"。就连之前一直陷入沉思的王二虎,此时也被逗得抿嘴轻笑。
笑过之后,大伙儿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有人感叹最近天气太热,让人受不了;"刚才下了一阵儿雨,倒凉快多了";"可惜雨太小,地里的菜还是晒焦了";"咱们赶明儿再浇浇吧"......一些关于天气农活的家常话题,就这么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次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