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平和王占奎一路小跑,脚下的泥泞路被踩得四处飞溅,鞋底沾满了湿泥。两人心急如焚,穿过几条泥泞的小路,终于远远看见前方院子外围满了人。那人群像一锅沸腾的水,喧闹声夹杂着村民的怒吼,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尖锐的叫骂。
“好家伙,这阵仗!”王占奎低声嘀咕了一句,脸上满是惊诧与紧张,也顾不上擦去额头的汗水,随即加快步伐,带着付平冲向人群。
他们刚到院子边,还没挤进去,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声嚷嚷:“不搬!我们哪儿都不去!你们这些当官的简直没良心,光想着拆我们的房子,谁管我们以后的日子咋过!”
另一个声音紧跟着附和道:“房子拆了,我们上哪儿住?你们政府说得好听,补贴给得少,房子建得慢,到时候我们住哪儿?!”
付平和王占奎费力地挤进人群,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心头一紧。在院子中央,几名镇上的工作人员被一群愤怒的村民围在中间,个个面色紧张,额头上渗出冷汗。韩镇长站在最前面,满脸通红,显然刚才与村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他那顶海拔渐高的头顶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
付平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韩镇长对面的那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旧得发白的蓝色褂子,脸上布满了风霜和愤怒。此刻,他正怒气冲冲地指着韩镇长,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韩镇长,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老百姓好欺负?让我们搬家,你们倒是说清楚,到底给我们安排了啥地方?这些补贴够干啥?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
韩镇长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努力压住心头的火气,尽量放缓语气:“这次拆迁是为了修路,是为了让村子发展得更好。政府不会让大家吃亏的,补贴肯定会按照政策来,安置房也会尽快落实……”
“尽快?”那个男人冷笑一声,打断了韩镇长的话,“你们政府说话就是这德行!尽快?谁知道得等多久?我们一家老小总不能露宿街头吧?你们倒是给个准话!”
付平见此情形,赶紧上前一步,站在韩镇长身旁,沉声说道:“大哥,大家先别激动。咱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好好谈,闹成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那个男人转过头来看着付平,眼神中透着戒备和不满:“你又是谁?别来这一套!我们老百姓不想听那些空话,只想知道我们将来住哪儿,怎么过日子!”
付平摊了摊空空如也的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平静地说道:“我是曹海镇的,听说这儿闹了点误会,特地赶过来看看。”
他的目光越过那个男人,直接看向人群中的领头人。那人身材魁梧,双手抱胸,脸上的表情冷峻而坚定,显然是此地的主心骨。付平不卑不亢地说道:“都是国家干部,还请给个面子,让我先跟他们聊聊?总得解决问题不是?”
那汉子身旁的一个年轻人不屑地说道:“你算老几,轮得到你……”
领头的汉子刘大民挥了挥手,打断了年轻人的话,冷冷地说道:“让他过去。”
付平微微点头,朝汉子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然后示意王占奎跟上。两人挤过人群,走向被围在中央的曹海镇工作人员。付平心里清楚,眼下的局面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稍有不慎,局势就会彻底失控。
走近后,付平第一时间向韩镇长投去询问的目光。韩镇长显然也感到有些尴尬,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神色,眼角的淤青更是显得格外显眼。他低声对付平说道:“事情有点棘手,我们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付平点点头,压低声音对韩镇长说:“韩镇长,您先冷静一下,咱们得把事情处理好,别让局面变得更糟。”
韩镇长微微点头,退后一步,示意付平先来处理场面。付平转过身,目光扫视着周围愤怒的村民们,心里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这时,他注意到刘大民正瞪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质疑和不满。
付平站在人群前,面对着那一张张或愤怒、或疑虑的面孔,心中暗自打量着局势。前方的刘大民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捏紧了烟,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像是他心中压着的火气。周围的其他村民,有的低声咕哝着,有的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求人办事,求人办事……”付平轻声重复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让屋里的人都听到。他叹了口气,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寻找一个久违的答案。
“各位乡亲们,你们想一想,这个事情成了,咱们村子通了路,大家出行方便了,能挣到的钱也多了。政府的补偿款,合作社的预支款,这些钱是给谁的?给你们的啊!我们这些做基层工作的人,天天跑前跑后,能得什么好处呢?”
刘大民站在前头,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得倒好听,打人就是你们的好处?”
付平不急不恼,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刘大哥,打人确实不对,这点我们承认,政府也会给个交代。可你们想想,韩镇长他这么急,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怕耽误了大家的事情,怕这条路修不成,大家的好处也捞不着?”
刘大民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有些动摇,但嘴上依然硬气:“那也不能随便动手啊!打人就是错,错了就得认!”
付平点点头,像是十分赞同他的说法:“没错!打人就是错了,我们不能辩解。既然错了,政府肯定会处理该处理的,给大家一个交代。但话说回来,大家也得想想,咱们一起把事情解决了,路修好了,补偿款拿到手了,日子过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他话音刚落,周围几个年长的村民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有人似乎开始动摇,也有人依旧保持怀疑,尤其是那些年轻力壮的汉子,脸上写满了不满和愤怒。
“你说得倒轻巧!”刘大民冷冷地盯着付平,手里的烟捻了捻,烟灰掉在地上,像是要表达内心的某种不屑,“那条路你们说修就修,凭啥要拆我们家的房子?房子是我们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凭什么你们一句话就要拆了?”
付平微微一笑,知道这是问题的核心。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对立,归根结底还是围绕着这座房子。这座土坯房,或许在城市里已经不值一提,可在这片土地上,它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是他们的根。
“刘大哥,这我理解。”付平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像是在对待一位老朋友,“这房子是你们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拆了确实让人不舍。但是你想想,现在这房子已经旧了,住着也不安全。政府给的补偿加上合作社的预支款,完全可以盖一座更结实、更舒适的新房子。你们住得更好,生活条件也提高了,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得轻巧。”刘大民冷笑着摇了摇头,“房子拆了,盖新房的事儿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到时候咱们大伙儿住哪儿?你有办法吗?”
“有!”付平笑着点点头,语气坚定,“政府已经规划好了安置点,条件比现在的房子好很多,水电。”
付平的声音不高,但字字铿锵。他说话时,眼神从刘大民脸上扫过,又看向周围的村民。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着四周,村民们的脸庞在半明半暗之间,表情模糊却能看出些许松动。
刘大民盯着付平,嘴里咬着烟,吐出一口烟雾,像是要遮挡住内心的犹豫。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说得好听,什么安置点,什么新房子,可我们这些年见得多了,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最后还不是我们吃亏。你又怎么保证,说的这些真能成?”
付平早料到这一问,他微笑着点点头,随后慢慢说道:“刘大哥,您说得对,过去确实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大家心里有疑虑,这是正常的。但这次情况不一样,村里的拆迁补偿和安置方案,都是政府和合作社一起商量好的。您可以放心,不仅是政府的补偿,还有合作社的预支款,都是为了让大家住得更好,日子过得更踏实。”
他顿了一下,扫视了一圈,继续说道:“我还可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次的安置点,位置非常好,靠近主干道,交通便利。到时候,路修好了,村里进出的车流多了,大家想做个小生意,开个小店铺,都是有机会的。”
村民们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有些人显然对付平的话露出了兴趣。靠近主干道的安置点,未来村里的车流增加,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意味着更多的经济机会。对于这些靠土地为生的农民来说,能有点额外的收入,改善生活条件,是他们最现实的期盼。
刘大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他还是保持着谨慎的态度,眼神依旧冷峻:“你说的这些听着不错,可我们要的不是空话。你能保证到时候真的盖好房子,真的能拿到补偿款吗?”
付平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稳:“我可以向大家承诺,这件事一定会落实。要是政府不把补偿款和安置点的事办好,我付平绝不离开这里,跟大家一起住。”
这话一出,村民们的议论声更大了。几个人交头接耳,似乎在分析付平的意思。刘大民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付平会说出这样的话。付平的眼神坚定,没有半点犹豫或虚假,像是一个把自己命运与村民们绑在一起的年轻人。
刘大民不再说话,低头抽了一口烟,烟雾在微风中散开。他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几个汉子,见他们的脸色也有所松动,心中权衡了一番。
“你这娃儿年纪不大,倒是有胆量。”刘大民低声嘟囔了一句,接着把烟头狠狠摁灭在脚下的泥土里。他抬起头,目光与付平对视,脸上的神色终于不再那样强硬,“你说得再好听,我们也要亲眼看到实在的东西。如果你们真能把这事儿办好,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付平露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刘大哥,您放心。我说出来的话,肯定是有根据的。大家的日子不会因为拆迁变差,只会变得更好。”
刘大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随后,他转过身,对身边的几个村民挥了挥手:“行了,咱们先听听,看他们接下来怎么做。”
其他村民见刘大民松了口,也都渐渐安静下来,不再像先前那般激动。一些站在外围的村民,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此时见事情有了转机,也纷纷散开,走向各自的家门,准备回去吃晚饭。
付平见局势逐渐平稳,心里松了一口气,但面上仍保持着那一贯的镇定。他知道,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刘大民的口风虽松,可如果后续工作做得不够扎实,村民们的情绪随时可能再度崩裂。他转过身,朝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王占奎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跟进。
韩老头儿这时也从一旁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几分尴尬和疲惫。他走到付平跟前,狠狠吸了一口烟,叹了口气:“唉,小付,还是你有办法,我这暴脾气……哎,给你添麻烦了。”
付平笑了笑,说道:“韩镇长,您也是为了村里好,心急火燎的,谁能不理解呢?咱们接下来还得齐心协力,争取把这事彻底办妥了。”
韩老头儿点点头,眼角的皱纹像是更深了几分。他瞥了一眼刘大民,低声对付平说道:“这刘大民,脾气倔,平时不好惹,不过你这次倒是把他给摆平了。”
付平笑而不语,转身走向刚才站立的地方,面对着村里剩下的几位关键人物。他知道,刘大民虽然表态了,但还有其他几家态度不明朗,尤其是那些一直未发一言的村民,他们才是决定这场拆迁能否顺利进行的最后一环。
他走到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村民面前,弯下腰,微笑着说道:“大爷,您有什么想法,咱们也可以谈谈。这拆迁的事儿,政府和合作社肯定是为了大家的长远利益着想。您有什么顾虑,尽管提。”
那老汉正是村里最年长的李大爷,鬓发斑白,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他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捧着一碗茶,茶水在微凉的夜风中冒着丝丝热气。李大爷抬眼瞅了付平一眼,沉默了几秒钟,才慢慢开口:“娃娃,你说得这些话,我们这些老家伙听着是有几分道理。可你知道吗?这房子,我们一家三代住在这里,拆了,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你说新房好,可那真能比得上我这祖屋?”
付平心里明白,这些老房子不仅仅是几堵土墙,更是几代人生活的根基,是他们情感的根。拆迁对这些年迈的村民来说,意味着割舍和改变,远比年轻人难以接受。他蹲下身子,与李大爷平视,声音放得更低、更柔和:“大爷,我知道您的心情。这房子承载了您一生的记忆,拆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可您想想,咱们现在的房子,年久失修,冬天冷,夏天热,住着也不安全。万一哪天出了事,咱们一家老小可是要受罪的。”
李大爷听着,脸上露出几分沉思。付平继续说道:“新房子盖好了,条件肯定比现在好,宽敞明亮,通风透气,冬天暖和,夏天凉快。您住进去,能更舒服,日子也能越过越滋润。咱们政府和合作社都是为大家着想,您不用担心。”
李大爷低头看着手里那碗茶,茶水已经凉了,但他并没有喝。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也对,房子是旧了,我这老骨头也怕天冷了受不住。可这祖屋,毕竟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唉,拆吧,拆吧,咱们老百姓也没得选。”
付平心头一松,知道李大爷这话虽带着无奈,但心里其实已经松动了。他拍了拍李大爷的肩膀,笑道:“大爷,您放心,搬了新房子,咱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到时候我
付平拍了拍李大爷的肩膀,笑容中带着几分真诚:“大爷,您放心,搬了新房子,咱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到时候,我还会来村里看您,看看您住得舒不舒服。要是有啥不满意的,您尽管说,我一定帮您解决。”
李大爷轻轻点头,嘴里嘟囔着:“唉,年轻人,你这话听着倒是实在。”他叹了一口气,抬眼扫了扫四周那些已经渐渐散开的村民,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干部,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摆了摆手:“行,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这老头子也不再多话,拆就拆吧。房子嘛,再住也是住不久了。”
付平笑了笑,眼神中透着几分欣慰。他知道,李大爷这一松口,其他犹豫不决的村民也会跟着表态。农村里,年长者的意见往往在村民中有很大的分量,尤其是像李大爷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带头同意拆迁,其他村民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李大爷的肩膀,转身走向人群中的其他几位村民。这时,王占奎也从人群的另一边走了过来,朝付平点了点头,显然,刚才他那边的村民也开始松口了。
付平走到刘大民跟前,见他还站在那里抽着烟,神情虽不再如之前那般强硬,但依旧没说话。付平知道,这个领头的汉子虽然已经松动了态度,但心里还存着几分犹豫。他走近刘大民,轻轻说道:“刘大哥,您刚才已经表了态,我知道您是个明白人。其实,咱们这件事,大家都不愿拖着。拆迁虽然不是件小事,但真要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早搬早安心,早住进新房,日子也早踏实。”
刘大民抬起眼,吐出一口烟雾,眉头微微皱着:“小付,你这话倒是说得不错,事情拖着,谁也不舒服。可你得明白,咱们这些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口头上的承诺,怕到时候你们一走,啥事都没影儿了。”
付平点点头,语气依旧平和:“刘大哥,这我理解。说实在的,谁不怕吃亏呢?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这次的拆迁补偿和安置,咱们政府和合作社都已经明确了方案。我付平在这儿,事情不办妥,我也不会离开。您是村里的大哥,村民们信任您,您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对,随时可以来找我。”
刘大民盯着付平看了一会儿,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审视。片刻后,他把烟头狠狠摁在脚下的泥地里,沉声说道:“行,小付,我话放在这儿,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刘大民就再信你一回。不过话说在前头,咱们这些村民的心都是肉长的,事情要是办得好,我们自会感激你;要是办砸了……”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付平,“那可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付平笑了,笑得很坦然:“刘大哥,您放心。事情办不好,我付平也没脸再见您。”
刘大民点了点头,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冲着围在一旁的几位村民喊道:“行了,大家也听到了,咱们就看他们怎么做吧,别再围着了,回去吃饭吧!”
村民们见刘大民发了话,也都点头应声,慢慢散开了。那些原本站在一旁观望的村民,见事情有了转机,也不再凑热闹,三三两两地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