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前往产业园的路上，付平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土狗在喉咙里低吼。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徐向翰”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头一紧。
“喂，向翰学长。”付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在冰面上探路。
“付平啊，芝麻山制药厂现在情况如何？”徐向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像风箱里漏风的声音。
付平心里咯噔一下，像被谁猛地捶了一拳，呼吸都滞住了。他并没有向上汇报，可徐向翰却知道了。
“学长，我刚从医院出来，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控制住了？那就好，那就好。”徐向翰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几分探究，“有没有人员伤亡？”
“没有死亡，有几个轻伤的已经送医院了。”付平赶紧回答，语速快得像炒豆子。
“那就好，那就好。”徐向翰重复了两遍，停顿了一下，才又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财产损失呢？有没有统计？”
付平心里一阵发虚，他还没来得及去现场，哪知道什么财产损失？“目前了解到大概存放了三千多万的货物，但是具体损失多少，等我到了现场了解清楚再向您汇报。”
“嗯，尽快，尽快。”徐向翰说完就挂了电话，留下付平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心里像揣了只乱蹦的兔子。徐向翰这语气，可不像只是关心火灾那么简单，那句“财产损失”问得太急切，太意味深长了。
付平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往芝麻山制药厂赶。车子一路颠簸，他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到了厂门口，一股焦糊味扑鼻而来，夹杂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熏得人眼睛发酸。消防车还停在厂区里，红蓝色的警灯闪烁着，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紧张的脸。
付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快步走进厂区。厂房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烧焦的残骸和碎玻璃，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魏东来，那个头发总是梳得油光锃亮的厂长，此刻正站在一片废墟前，脸色灰败，像霜打的茄子。
“付书记，您来了。”魏东来看到付平，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赶紧迎了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付平皱着眉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严厉。
“我，我也不知道啊。”魏东来嗫嚅着，眼神躲闪，“说是电线老化引起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
付平没理他，径直走到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夏翔，派出所的吴所长，还有几个消防队的负责人都在那里。付平直接问：“损失统计出来了吗？”
夏翔递过来一份报告，付平接过来一看，手忍不住抖了一下，上面赫然写着：预估财产损失1990余万元！
付平倒吸一口凉气，将近两千多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对于产值数亿的产业园区来说，也是伤筋动骨。他强压住心头的震惊，掏出手机给徐向翰打了过去。
“学长，损失出来了，一千九百九十万。”付平的声音有些发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徐向翰低沉的声音：“这么多？”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
“是，初步统计是这么多。”付平硬着头皮回答。
“付平啊，这事可不小。”徐向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你得抓紧处理，尽快把影响降到最低。”
“是，学长，我一定全力以赴。”付平连忙表态，他知道徐向翰话里的意思，这不仅仅是火灾，还牵扯到更复杂的东西。
“嗯，还有，有些事情，不必过于求稳，明白吗？”徐向翰说完就挂了电话，留下付平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不必过于求稳”，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付平心头。他太了解徐向翰了，这话里的意思，是要他放开手脚，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要瞻前顾后。付平深吸一口气，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窜上来，看来这次的火灾，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庆幸徐向翰提前给自己打了电话，否则等消息传到上面，他就被动了。这把火烧得蹊跷，烧得及时，也烧得让他心惊肉跳。他心里隐隐觉得，这火，恐怕不是意外。
付平转过身，对着夏翔、吴所长和几个消防队的负责人沉声说道：“现在，我宣布几条命令：第一，加强园区安保，特别是晚上，要严防死守，防止再发生类似事件。第二，吴所长，立刻派人调取制药厂的所有监控录像，封存起来，同时控制相关人员，尤其是火灾发生时在现场的人员。第三，保护好火灾现场，拉起警戒线，禁止无关人员进入，另外，我马上向县公安局刑警队请求支援，让他们尽快介入调查。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立刻向社会公布事件真相，安抚民众情绪，避免谣言传播，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付平的语气坚定而有力，不容置疑。他知道，现在必须雷厉风行，迅速控制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众人齐声应道，各自行动起来。
忙完这一切，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付平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他走到会议室，对夏翔、宋建设还有几个厂里的干部说：“大家都辛苦了，今晚我和夏镇长、宋副镇长轮流值守，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吧，保持通讯畅通，有事随时联系。”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都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众人陆续离开了，最后只剩下夏翔、办公室方嘉煜和宋建设。
“付书记，您也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方嘉煜关切地说。
付平摆摆手：“没事，我再待一会儿。对了，方主任，安排人给大家送点夜宵过来，折腾了一晚上，都饿坏了。”
方嘉煜应了一声，出去了。
付平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他掏出烟，点燃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锁，脑海里不断闪现着火灾现场的画面，还有徐向翰那意味深长的“不必过于求稳”。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妻子刘逸霏打来的。
“喂，逸霏，这么晚了还没睡？”付平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睡不着。”刘逸霏的声音有些焦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我听说制药厂着火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火已经扑灭了，正在调查原因。”付平安慰道。
“那就好。”刘逸霏松了一口气，但语气依然凝重，
“你现在方便吗？”
“嗯，你说，我听着。”
“付平，我跟你说件事，你注意一下，芝麻山制药厂的报表，可能有问题。”
付平抬起头对屋内的几人说道：“你们先聊着，我接个电话。”
走到制药厂大楼外的空旷处，付平开口道：“好了，可以说了，报表有问题？怎么回事？”
刘逸霏的声音压低了些：“我发现芝麻山制药厂过去三年有三次大额异常交易，数额都非常大，加起来将近两千万。”
“异常交易？”付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具体是什么情况？”
“他们以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六十的价格收购药材，然后再以远低于市场价的成品药抵扣应付账款。从表面上看，是经营不善，导致成本居高不下，资金链紧张，但实际上，这些交易都非常蹊跷，很可能暗藏猫腻。”刘逸霏的语速很快，显然对这些数据已经研究了很久。
“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制造亏损？”付平皱着眉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不完全是。”刘逸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静的分析，“他们通过大额采购和预付款，制造了现金流紧张的假象，实际上，这些钱在交易完成后，又通过其他渠道，以各种名目，几乎是原封不动地退回了制药厂。”刘逸霏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隐藏在账目背后的秘密，“他们这么做，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掩盖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或者说是……转移资产。”
“转移资产？”付平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他虽然不是经济领域的专家，但也知道“转移资产”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次火灾，很可能不仅仅是安全事故那么简单，而是牵扯到更深层次的经济犯罪。
“逸霏，你有证据吗？”付平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心跳却越来越快。
“有。”刘逸霏肯定地回答，“第一，我找到了三年三次类似交易的记录，损失金额加起来将近两千万，这和这次火灾的财产损失数额惊人地相似。第二，我查了这三次交易的合作方，发现他们之间存在关联，而且，其中去年6月份的那次交易，合作方是一家叫"紫气贸易"的公司，这家公司之前的法人代表叫魏紫气，和现在的制药厂厂长魏东来，"魏紫气""魏东来"，两人很可能关系极为密切。”
付平彻底震惊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复杂，如此严重。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妻子提供的这两条证据，像两把尖刀，直插事件的核心，让原本就扑朔迷离的火灾，变得更加诡谲莫测。
“付平，我觉得，这件事你一定要慎重处理。”刘逸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查清楚这些钱的流向，以及魏东来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我知道了，逸霏，谢谢你。”付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震惊，“现场情况比较复杂，我先处理一下，回头再跟你说。”
“好，你自己小心。”刘逸霏叮嘱道。
挂了电话，付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这时，魏东来敲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付书记，按照您的指示，我安排人加强了厂区的安保，也通知派出所调取了监控录像，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付平看着魏东来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心里一阵厌恶。他知道，这个笑容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魏厂长。”
魏东来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狗。
“魏厂长，”付平盯着魏东来的眼睛，缓缓说道，“这次火灾，损失惨重，你作为厂长，有什么想法？”
魏东来连忙表态：“付书记，我一定全力配合调查，尽快查明火灾原因，恢复生产，把损失降到最低。”他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听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付平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证据，才能彻底揭开这起事件背后的真相。
“魏厂长，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你了。”付平淡淡地说。
“不辛苦，不辛苦，为付书记工作，是我的荣幸。”魏东来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看着魏东来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付平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心里清楚，魏东来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一个能将张佳妮排挤走并在短短几年内将一家小厂发展成产值过亿的企业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应声虫？
付平起身走到窗边，夜色更深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四周寂静。他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思考着。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疑点太多了：首先，火灾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都太巧合了，偏偏发生在自己为了查账目问题准备去芝麻山村了解情况之后，偏偏烧毁了存放重要资料的库房，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其次，魏东来和“紫气贸易”的关系，以及那三次大额异常交易，都指向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在故意掏空制药厂的资产，而这场火灾，很可能就是为了掩盖罪行，毁灭证据。
付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丁一建筑公司！
眼下最慌乱着急的应该是丁一建筑公司，那为什么事情是出在药材仓库呢？
如果是丁一建筑公司的人试图用这样的事情来转移付平的注意力，拖慢他的动作，那么他们必然会选择一个成功率高，可以操纵的办法，这是不是就能证明芝麻山制药厂也是丁一建筑公司那个利益集团的人？
如果不是丁一建筑公司的，那莫非真的纯属偶然？
付平掐灭烟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必须尽快理清思路，找到突破口。他重新梳理了一下整个事件的经过，从火灾发生，到徐向翰的电话，再到刘逸霏的提醒，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疑点。
他突然停下脚步，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火灾发生地点是制药厂的库房，那里存放着大量的原材料和成品药，但同时也存放着一些重要的财务资料。如果这场火灾是人为纵火，那么纵火者为什么选择库房？仅仅是为了烧毁原材料和成品药，造成经济损失吗？还是说，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销毁那些财务资料？
如果是后者，那么这场火灾就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经济犯罪，而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重大案件。
付平的心沉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可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付平感到一阵阵疲惫袭来，但他不敢休息，他知道，现在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他必须保持清醒，才能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
这时，方嘉煜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几个饭盒：“付书记，夜宵送来了，您和夏镇长、宋副镇长先吃点吧。”
方嘉煜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股饭菜的香味顿时弥漫开来。付平这才感觉到肚子饿了，他招呼夏翔和宋建设过来，三人围坐在桌边，默默地吃着盒饭。
简单的盒饭，几样家常菜，却让付平感到了一丝温暖。他抬起头，看了看夏翔和宋建设，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付平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这些可以信赖的同事，还有默默支持他的妻子，这让他感到了一丝安慰。
吃完饭，付平让夏翔先回去休息，留下宋建设和方嘉煜继续值守。他自己则坐在会议室办公桌前，翻看着制药厂的资料，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宋建设在会议室的产业园的平面图前来回踱步，欲言又止。付平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老宋，有什么想说的？"
"付书记，"宋建设压低声音，"我觉得这把火不太简单。您想啊，偏偏烧的是仓储区，而且是放原料的地方，这不是要断人财路吗？"
付平眼睛一亮。确实，如果想给制药厂造成致命打击，烧毁原料库就是最有效的手段。这让他想起了妻子提到的那些异常交易，会不会这些事情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正思索间，方嘉煜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付书记，刚才吴所长打来电话，监控录像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火灾发生前半小时的录像全都不见了，像是被人刻意删除的。"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付平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更证实了他的猜测——这绝不是一场意外。
"通知技术科，无论如何要恢复那段录像。"付平说着，又转向方主任，"方主任，你去统计一下最近三个月原料库的出入库记录，越详细越好。"
方嘉煜快速离开了会议室。付平走到墙边的地图前，这是整个产业园区的平面图。他的手指在原料库位置停留片刻，又移向了园区大门。
"监控坏了，原料烧了，"付平自言自语，"这是要毁尸灭迹啊。"
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道光影。付平看着自己写满笔记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问号：
谁删除了监控？
魏东来与紫气贸易的关系？
三次异常交易的真实目的？
丁一建筑公司是否和这场火灾有关系？
窗外，工人们陆续上班，产业园区开始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但付平知道，这种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那些被精心掩盖的真相，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