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芝麻山产业园区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付平的车灯划破黑暗，照亮了前方焦黑的废墟。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橡胶和塑料燃烧后的气味，让人不由得皱紧眉头。
车还未完全停稳，刑侦大队长白玉成就快步迎了上来。他个子不高，但走路带风，制服上的警徽在夜色中闪着微光。
"付书记，您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白玉成一边说，一边想替付平打开车门。
付平摆摆手，自己推门下了车。他活动了下坐了一路有些发麻的腿脚，望着面前的废墟说："这么大的案子，我能睡得着吗？"
十几个警察和消防人员正在废墟中忙碌，探照灯的光柱在黑夜中交错。付平迈步就要往里走，白玉成和几个跟来的工作人员忙跟上。
"你们都别跟着了。"付平头也不回地说，"让我自己看看。"
白玉成愣了一下，随即冲其他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只有他自己快走两步追上付平："付书记，我得向您汇报一下最新进展。"
付平没说话，算是默许。两人沿着废墟边缘慢慢走着，脚下不时传来碎玻璃和瓦砾被踩碎的声响。
"现在我们已经恢复了芝麻山制药厂事发前后的监控，"白玉成一边走一边说，"经过仔细对比，发现了两名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可疑人员。"
付平停下脚步："能锁定具体人员吗？"
白玉成摇摇头，有些懊恼："对方很狡猾，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还刻意避开了监控，只拍到了隐约的背影。"
付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月光下，他的目光扫过仓库残存的框架，那些扭曲的钢筋像是痛苦挣扎的枝条，向着夜空伸展。
"白队长，"付平突然开口，"我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吧，你看看能不能对你的工作有些帮助。"
白玉成心里一紧。作为刑侦队长，他最怕领导不懂专业还要指手画脚。但碍于付平的身份，他只能强压着情绪说："付书记请说。"
"我在想，你们能不能查一下芝麻山制药厂的仓库物资的进出记录？"
"那个有什么好......"白玉成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赶紧改口，"付书记的意思是？"
付平没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说道："他们说烧了有那么多，但有没有那么多，谁知道呢？"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白玉成的思维。他猛地抬头，正对上付平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说呢，白队长？"
白玉成只觉得浑身一震，多年办案的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思路的价值。他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付书记，您说得太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付平看着白玉成激动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一个好的领导不是事事都要插手，而是要在关键时刻点拨几句。
"我这就安排人去调查仓库的出入库记录，"白玉成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还得查查他们的采购合同、销售记录，对了，保险理赔材料也得......"
"辛苦了。"付平轻轻拍了拍白玉成的肩膀，"具体办案细节上，你比我懂，我就不瞎操心了，等你的消息！"
白玉成挺直了腰板："付书记放心！等资料搜集好，我会尽快协调两位经侦的同事过来，从财务角度深入调查。"
废墟中的探照灯一束束扫过，照亮了两人的脸。付平望着远处忙碌的警员，若有所思。作为一个领导，他深知自己的位置。不是事必躬亲，而是要在关键时刻给出方向；不是包揽一切，而是要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走吧，"付平转身往回走，"天快亮了。"
白玉成跟在后面，看着付平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敬意。他想起自己刚才对付平的轻视，不由得有些惭愧。这位新来的副书记，看似不懂专业，却能一眼看穿案件的关键。
黎明前的冷风吹过废墟，卷起一阵焦糊的气味。付平走到车前，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白玉成说："对了，那两个可疑人物的录像，我也想看看。"
"好的，我这就让技术科调出来。"白玉成掏出对讲机，快速下达了指令。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警员捧着笔记本电脑跑了过来。三人钻进付平的车里，警员熟练地调出监控画面。
画面中，两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影鬼鬼祟祟地在仓库外徘徊。他们时不时抬头看看监控的位置，动作明显带着反侦察意识。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种刻意回避的姿态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
"这两个人，"付平指着画面，"他们进入仓库多长时间？"
"大约十五分钟，"年轻警员回答，"之后就是起火的画面了。"
付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他们对仓库的布局很熟悉啊。"
白玉成眼前一亮："付书记的意思是，这很可能是内部人干的？"
"这就要靠你们去查证了。"付平笑了笑，"不过，能在十五分钟内完成纵火，还能准确避开监控，确实不像外人能做到的。"
车窗外，天色渐渐发白。远处的山峦轮廓开始清晰，芝麻山的山顶笼罩在一层薄雾中，仿佛戴了顶白色的帽子。
付平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他转向白玉成："去查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白玉成郑重地点头："付书记，我保证尽快查清真相。"说完，他忽然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付书记，您说得对，我们之前的思路可能太窄了。光盯着纵火这个点，反而忽视了更大的问题。"
付平笑而不语。他知道白玉成是个好同志，虽然开始有些抵触，但一旦意识到问题就能迅速调整。这正是他欣赏的地方。
“辛苦了。”付平拍了拍白玉成的肩膀，“具体办案细节上，你比我懂，我就不瞎操心了，等你的消息！”
“付书记放心！”白玉成挺直了腰板，语气坚定，“等资料搜集好，我会尽快协调两位经侦的同事过来。”
付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废墟。他站在空旷的场地上，望着远处朦胧的灯火，心里却并不轻松。他知道，这场火灾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远比表面看到的复杂得多。
“白队，”付平离开后，一个年轻的刑警凑到白玉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付书记这建议，咋感觉有点……那个，不靠谱呢？”
白玉成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付书记这是点拨咱们呢！你以为火灾就只是火灾？动动脑子想想，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年轻刑警被白玉成一顿训斥，讪讪地闭上了嘴。他心里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白玉成在刑侦队里是出了名的老油条，经验丰富，眼光毒辣。既然白玉成都这么说了，那付书记的建议肯定有他的道理。
白玉成望着付平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他原本以为，付平这个新来的镇委书记，不过是个搞行政的，对刑侦工作肯定一窍不通。
没想到，付平的一个看似简单的建议，却让他茅塞顿开。白玉成暗自庆幸，幸亏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不然可就丢大人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身后的刑警们大声说道：“都打起精神来！咱们现在就去查仓库的进出记录！一定要把账目给我捋清楚，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刑警们应了一声，立刻忙碌起来。白玉成则走到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老刘啊，是我，白玉成……对，芝麻山制药厂的火灾……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对，仓库的进出记录……行，那就麻烦你们了，尽快啊！”
挂断电话，白玉成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他知道，接下来的调查工作将会更加艰巨，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芝麻山制药厂的院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付平站在厂房前，看着满头大汗的魏东来正在指挥工人清理现场。
"魏厂长，"付平突然开口，"魏厂长，中午了，一起吃个便饭吧？"
魏东来愣了一下："付书记，这现场......"
"有下面的同志盯着呢。"付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两天没睡好吧？脸色不太好。"
魏东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这两天为了处理火灾的事，他几乎没合眼。
“付书记，您太客气了，我没事，不累……”
“没事？”付平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看你眼圈都黑了，昨晚肯定没休息好。这芝麻山制药厂是咱们县的重点企业，你作为厂长，责任重大，可不能把身体熬垮了。走，我带你去曹海镇上吃点东西，顺便换换脑子。”
付平说着，发动了汽车，朝着曹海镇驶去。魏东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他心里清楚，付平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到了镇政府，付平亲自给魏东来泡茶。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付平熟练地冲泡着茶叶，动作轻柔而讲究。
"这茶叶是市委胡副市长送的，"付平一边倒水一边说，"你尝尝。"
魏东来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好茶！"
"你知道吗？"付平靠在椅背上，"看到你这么拼命工作的样子，让我想起以前在芝麻山村当扶贫干部的时候。那会儿为了发展村集体经济，我也是天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魏东来听了，心里一阵感动，连忙说道：“付书记，您真是太辛苦了，向您学习！”
付平笑而不语，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这时，魏东来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号码，按掉了。
"不接？"付平问。
"没事，"魏东来摆摆手，"厂里的事。"
付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魏厂长啊，你这干劲不错。组织上都看在眼里，说不定过段时间给你挪个位置。"
魏东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真的？付书记，您可别跟我开玩笑。"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付平给他又添了茶，"不过这事还得保密，你懂的。"
魏东来连连点头，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这时手机又响了，他看都没看就按掉了。
"走，"付平站起身，"去食堂吃饭。今天有个新来的厨师，手艺不错。"
在政府食堂里，付平特意要了个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在两人的饭菜上。魏东来的手机又响了几次，都被他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芝麻山制药厂里，刑警队的警员们正在芝麻山制药厂财务室收集资料。
芝麻山制药厂魏东来的助理站在一旁，看着警员们将一摞摞的仓库进出库凭证装进证物袋。财务室里的空调呼呼地吹着，但他的后背还是沁出了一层薄汗。
"杨助理，这些都要带走。"白玉成拿着清单走过来，"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
杨助理接过笔，手微微发抖。他知道，这些凭证一旦被带走，就意味着案子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直到下午三点多，魏东来才从镇上回到制药厂。刚进厂门，他的助理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厂长！"杨助理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刚才刑警队的，把我们的进出库凭证全部要过去了！"
魏东来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啥子？你是憨批咋的？你不晓得拖一哈子，或者给我打个电话么？"
"当时夏镇长直接亲自陪着我过去的，我想打电话跟你请示一下，不敢啊！"杨助理急得直搓手，"后面等空了，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了！"
魏东来顿时语塞，他想起中午付平热情地拉着自己吃饭，还暗示要提拔自己，自己竟然被冲昏了头脑，连属下的电话都没接。现在想来，付平的目的恐怕没那么简单。他支开自己，恐怕就是为了让刑警队顺利拿到这些凭证！
“他们……他们有没有说什么？”魏东来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
“没……没说什么，就是说要调查火灾的原因。”员工小心翼翼地回答。
魏东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必须尽快想办法补救。他快步走到办公室，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黄总，出事了！”魏东来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惊慌。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要慌！慢慢说。”
“刑警队刚刚来把最近三年的仓库进出记录都拿走了！”魏东来快速地说道。
“你是猪咩？不晓得先湖弄过去！”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带着一丝怒气。
“我……我当时不在厂里……”魏东来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不在厂里？你干啥子去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严厉。
“付书记找我……说要考察提拔我……”魏东来不敢说出实情，只能含糊其辞。
"考察提拔个屁！"黄超咬牙切齿，"他是在钓你！你赶紧想一哈，厂里还有哪些没清干净的尾巴，尽快都清了！我想一哈这个事情咋个处理！"
“好……好，我马上就去办。”魏东来连忙答应。
“我放心有个毛用，事情办好了才有用！”电话那头的人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魏东来放下电话，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必须尽快清理掉所有可能暴露问题的证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匆匆走出办公室，召集几个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几个人听完，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各自去执行任务了。
魏东来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心里乱成一团。他不知道付平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付平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殆尽。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焦黑的仓库废墟，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火灾，没想到却牵扯出这么多事情。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补救，希望能够瞒天过海。
然而，他心里清楚，这只是自欺欺人。付平既然已经开始调查仓库的进出记录，就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想要瞒过付平，恐怕没那么容易。
魏东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各种念头。他想起付平中午说的话，想起付平暗示要提拔自己，心里更加不安。他不知道付平究竟是真心提拔自己，还是在故意麻痹自己，让自己放松警惕。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事情复杂。他甚至开始怀疑，付平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是在故意设局，等着自己往里跳。
他拿起电话，想再次拨打那个号码，但最终还是放下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傍晚时分，付平的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夏镇长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付书记，我刚从芝麻山制药厂回来。"
"坐。"付平给他倒了杯水，"魏东来回去了？"
"回去了。"夏镇长接过水杯，犹豫了一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付平笑了笑："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依我看啊，"夏镇长压低了声音，"他肯定会跟幕后的人联系。"
"嗯。"付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让技术科的同志盯紧点，特别是那些备用手机。"
夏镇长站起身："我这就去安排。"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来，"付书记，您今天这一招......"
"什么招？"付平淡淡地说，"不过是关心一下基层干部罢了。"
夏镇长笑着摇摇头，轻轻带上了门。
夜色中的芝麻山制药厂仍然亮着几盏灯。魏东来的办公室里，他正手忙脚乱地翻找文件。垃圾桶里已经堆满了碎纸，一台碎纸机嗡嗡作响。
"老板，"助理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要不要我帮忙？"
"滚出去！"魏东来头也不抬地吼道。等助理退出去，他又想起什么，赶紧追出去叮嘱："记住，这几天谁问起我，就说我生病了，在家休息。"
助理点点头，快步离开了。魏东来关上门，从保险柜深处取出一个老式手机。这是黄超专门给他的备用机，平时从不使用。他拨通了一个号码，等了很久才有人接听。
"黄总，"魏东来的声音发颤，"我已经在处理了。不过......"
"不过什么？"黄超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过我在想，付平为什么突然对仓库的事这么上心？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他安插了内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终于，黄超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你先把该清理的清理干净。至于其他的......"他停顿了一下，"我来处理。"
挂掉电话，魏东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那个看似和蔼可亲的付平，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想起下午付平给他倒茶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